“怎么回事?”程慕宁扶住她,望向后面的宫女,“娘娘如何了?” 宫女福了福身,同样是一脸惊慌,摇头说:“娘娘流了好多血,孩子怎么也出不来,稳婆也束手无策,奴婢正要去宫外请几位生过孩子的命妇进宫来。” 程慕宁往里走,“太医呢?” “娘娘身子不好,几位太医也不敢用重药,正商量着……公主,里面您不能进。”宫女拦住她,说:“污秽之地,公主还是止步吧。” 正这时,殿内姜亭瞳的痛呼声逐渐低弱。 程慕宁在原地蹙了蹙眉,须臾挡开宫女,径直推门入内。 屋里血腥味冲天,宫女一盆血水一盆血水地往外端。帷幕之外,孟佐蓝与几位太医捧着医书和药方急得抓耳挠腮,总算见到个能做主的人,忙围上来说:“公主,眼下我们有两个方子,一个方子用药较轻,可暂时吊着皇后的性命,但她若迟迟使不上劲儿,恐有诞下死胎的风险,另一个方子用药较重,可保子嗣无恙,只是恐怕,恐怕娘娘有血崩之难……此等涉及子嗣与凤体的大事,我等实在不敢抉择,还请公主示下。” 程慕宁太阳穴跳了两下,“你们就没有两全的法子?” 孟佐蓝叹气,“若是有,我等也不必为难了……眼下皇后已然晕过去,再不施药怕是皇后与皇嗣都无法保全,还请公主速速决定吧。” “保皇嗣。”门外忽然踏进一人。 “郑公公?”众人一怔,几位太医满怀期待地朝门外看,“那圣上……” “圣上头疼,不宜下榻,差老奴过来看看。”郑昌朝程慕宁道:“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程慕宁不放心地瞥了眼安静的帷幕,随郑昌走到角落,“可是圣上有要紧事交代?” “时间紧迫,老奴就开门见山了。”郑昌道:“公主应该知道,娘娘腹中的皇嗣对如今的朝廷来说意味着什么。圣上不是个好皇帝,别看眼下外蕃议和,朝廷众志成城,可一个没有希望的君主,终究还是要面对朝纲的崩坏,太傅当初为何要告老还乡,为何在国危时闭门不出,正是因此。储君才是稳定局势的关键,也只有有了储君,公主想要走到台前,才更容易,这不正是公主暗中替皇后保胎的缘故吗?何况,皇后是个明事理的人,豁出性命替姜家生两座靠山,也是她的选择。” 程慕宁沉吟道:“圣上不想要这个孩子,公公一而再地帮我,是为什么?” 郑昌缓声道:“公主不必疑心,老奴侍奉两代帝王,也只会效忠于帝王,所做之事,自然是为了圣上好。有些事圣上当下还想不明白,但来日他会明白的。” 程慕宁垂目不语。 郑昌道:“其实公主心里早已有了抉择,公主想要的位置,容不得人心慈手软,无论是对永昭公主,还是对皇后。” 程慕宁倏地抬眸,定定望向郑昌。 帷幕里传来微弱的哼声,孟佐蓝上前催促,“公主,得尽快拿主意了。” 程慕宁沉默,面上神色渐冷,少顷握住了指节,“用药,保皇嗣。” “欸!”孟佐蓝与众太医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孟佐蓝的衣袖被拽住。 程慕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神色冷得很,直看得人毛骨悚然。孟佐蓝刚缓下的一口气不由又提了起来,他正色道:“臣明白,皇嗣平安之余,臣等也一定竭尽全力保皇后性命。” 程慕宁僵硬地松开手,眉头始终没有松动。 她忽然侧目看向廊下焦急不安的永昭。 …… 程峥僵坐于案前,怔怔地看向窗外。 内侍一阵一阵儿地来报信,一会儿说皇后难产,一会儿说皇后晕过去了,一会儿又转达太医的话,什么死胎血崩的,程峥脑袋嗡嗡直响,做不出任何反应。 内侍也不敢催他,气氛安静得诡谲。 角落里陡然传来陆戎玉的声音,“我母亲就是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的。” 程峥像是被人拉回了思绪,缓慢地转开视线。 陆戎玉还是程峥的禁卫,这个人真是没心没肺,在御前当官也没长半点心眼,程峥曾几次挑拨陆戎玉与殿前司的关系,可陆戎玉像团棉花,从来都一笑置之。 程峥才逐渐明白过来,原来当初裴邵并非受他扶持才坐到了如今这个位置。 他无法将陆戎玉变成第二个裴邵。 但程峥却还是留陆戎玉在身边当差,他刀抗不利索,花却养得极好,倒春寒的时节,外面雪还没化尽,宫里已经花花绿绿。看着一片盎然生机,程峥连日憋闷的情绪也能舒缓些。 程峥看着他手里那盆吊兰,哑声说:“陆夫人……去世得很早,是陆指挥将你带大的。” “那倒不是。”陆戎玉搁下花盆,说:“父亲执掌一州军政,忙得很,我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几回,我和阿姐都是府里的嬷嬷带大的,后来阿姐长大了些,便是她和嬷嬷一起带我。其实我阿姐就比我长两岁,但她懂得比我多,少时我都跟着她玩,不过后来我就不爱跟她玩了。” 程峥问:“为何?” 陆戎玉跟着程峥久了,规矩也没那么重,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顺手跟宫女讨要了一块帕子,说:“因为我阿姐喜欢舞刀弄枪,我不喜欢,也不擅长,久而久之就不爱跟她玩儿了。不过她舞她的刀,我养我的花,也挺好。” 程峥垂目:“朕少时也是这样,阿姐喜欢读书写字,朕不喜欢,便常常与伴读的几个公子玩耍,他们住在宫外,知道的新鲜事也多,朕常常想,要是朕不是太子就……” 说罢,程峥一顿,抬头道:“但你就不怕,有朝一日陆楹会取代你在陆家的位置吗?” “我的位置?我的位置不过就是父亲的儿子,我巴不得阿姐能接替我的位置呢。”陆戎玉懒懒地说:“什么时候父亲不再执着要我接管军中庶务就好了。” 程峥讽笑道:“朕年少时,也是你这般想法。” 但总会有声音在耳畔缭绕—— 太傅告诉他:“殿下,你是太子,是储君,你要挑起这天下人的担子。” 其他讲师又小声议论: “当初让圣上充盈后宫开枝散叶,圣上偏是不肯,这下好了,就这一个皇太子,还不是个当皇帝的料子。” “嘘,别说了,太子虽然比不得公主,好在年岁还小,还能再教导。” “造化弄人,公主当真是生错了性别,若是能换换……唉!” 后来许敬卿说: “圣上谨记,公主与殿下从前是姐弟,如今却是君臣,臣不能越君而去。君主失权,则性命堪忧。” “臣知圣上与公主姐弟情深,但倘若公主有一丝一毫顾念着同胞之情,便该懂得收敛锋芒,也不至将圣上至于如此难堪的境地。公主当真,没有二心吗?” “有朝一日公主越权,圣上又该如何自处呢?” …… …… “圣上?”陆戎玉见他呆住,狐疑地唤了两声。 程峥刚回过神来,田福就扯着嗓子从卷帘外跌了近来,“圣上、圣上!皇后,皇后她——” 程峥心下一紧,起身时碰掉了砚台,他屏住呼吸说:“皇后怎么了?” “生了!皇后诞下一对龙凤胎,奴才恭喜圣上,贺喜圣上!”田福欢天喜地地跪下来,抹着眼泪说:“天佑我大周啊!” 程峥怔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攥住了手心。 是啊,如今连储君都有了,他如何自处呢? …… 夜已深,凤栖宫灯火通明。 皇后产后血崩不止,几位太医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堪堪将她最后一口气吊了回来。 阖宫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程慕宁看过两个嗷嗷啼哭的孩子后便回到扶鸾宫,刚一进内殿,就腿软得险些跌下去。 银竹赶忙将人搀住,“公主站了一整天,热水备好了,奴婢伺候公主沐浴吧。” 程慕宁的裙袖上全是血,点头说:“嗯。” “公主——”那边红锦得知喜讯,正欢欣鼓舞地推门而出,却见银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她摇头使了个眼色。红锦反应极快,嘴角一收,正色道:“公主,水备好了。” 待程慕宁进了湢室,红锦才低声问:“公主这是怎么了?皇后与皇嗣不是都平安吗?” 银竹摇了摇头,叹气道:“殿帅在哪儿呢?” 一整日提心吊胆,程慕宁身心俱疲,沐浴后便早早睡下。但她睡得并不安稳,一连做了好几个梦,惊醒时却什么都不记得,只怔怔望着昏暗的光影,脑中空白了许久,身体才渐渐反应过来。她身后像是抵着堵墙,腰间被松松桎梏着。 “裴邵……” 程慕宁缓过神,很轻地翻了个身。 裴邵睡着了,察觉到动静也没有睁眼。大抵也是很累了吧,他的气息依旧缓慢,只从喉间挤出一道短促的声音以作回应,搭在程慕宁腰间的那只手收紧了些。 烛火已经快燃尽了,光亮微弱得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程慕宁伸手去碰他的鼻梁,仰首吻他的唇。 “嗯……”裴邵似醒非醒地回吻她。 亲吻逐渐深入,又逐渐缓慢,呼吸交缠中裴邵睁开了眼,他嗓音干哑,道:“怎么这个时辰醒了?” 程慕宁吻够了劲儿,稍稍退开点说:“你怎么过来了?” “轮值,困。”裴邵说:“懒得出宫了。” 程慕宁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吵醒你了?那你再睡会儿。” 裴邵已然清醒过来,一手将程慕宁往上带了带,擦去她嘴角的水渍,说:“怎么,凤栖宫一切顺利,还不高兴?” 程慕宁似是觉得闷热,双手从被褥里挣出,平躺着说:“高兴啊。” 裴邵没有追问,也没有出声。 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程慕宁能感觉到裴邵在昏暗中注视着她。须臾,她长吁一口气,说:“裴邵,我今日为了保下皇嗣,舍去了皇后。” 裴邵说:“嗯,大局为重,应该的。” “不全是。”程慕宁盯着头顶的幔帐,说:“我同永昭说,只要她不愿意,就可以不去和亲,但是你让禁军几次给岱森放水进宫,我知道,你怕再生事端,想让岱森顺利娶走永昭,其实我都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止。我看得出来岱森对永昭有情,我妄图利用那几分情谊,推动这场和谈能落到实处,也为我在与程峥这场周旋中增加胜算。我盼着永昭能真心喜欢岱森,这样我就可以毫无负担地送她和亲。这些,都不全是为了朝廷。” 裴邵没有说话。 程慕宁的声音逐渐没有情绪:“我恼程峥没有做好这个皇帝,我怨他不争气,但我并不恨他当初逐我出京,因为他下意识的恐惧并没有出错,比起扶持他,我的确,很想代替他。我甚至,有点嫉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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