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姑娘说话要谨慎。”程慕宁道:“敌国派来的人质才叫质子,无论是朔东之于先帝,还是鹭州之于今上,难道不都是大周的国土吗,何来拿捏之说?再者说,陆公子留在京城历练,既全了陆指挥盼子成龙的心思,也解了陆姑娘的后顾之忧,我不知道陆姑娘眼下有什么不满意?” “你——” 陆楹被戳中了心思,窘迫地往屏风后一瞟,拉开椅子坐下说:“京中风云诡谲,我这些日子看戏也看够了,公主见过家弟,他就是个傻子,刀尖舔血的游戏他玩不了,还请公主高抬贵手。” “我抬了手,”程慕宁敛了笑意,认真望向陆楹,“鹭州守备军的诸位将帅会向你抬手吗?你不把鹭州的军务拿到手,你我的交易要怎么两清?想从我这里空手套白狼,陆姑娘,你暂时还没有这个本事。” 陆楹不说话,冷冷与程慕宁对视,“你就不怕我把事情捅给圣上?” 程慕宁莞尔一笑,“什么事?” “当然是——”陆楹卡壳,说什么,说她与公主结党营私,密谋合作吗? 思及此,陆楹倏地扯了扯唇,恍然发觉,早在她主动找上长公主的那个夜里她就已经陷入了公主的圈套,其实一开始,程慕宁就打定了主意留下陆戎玉以牵制陆家。 她知道,陆楹除了一时被算计的恼怒,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我是你,”程慕宁温声说:“现在应该立即拿着这则圣旨去找户部和兵部,该要钱要钱,该要人要人。陆姑娘没有亲自与六部打过交道吧?圣旨对他们不管用,这过程还有的磨,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支个招。” 陆楹顿了顿。 程慕宁给她倒茶,说:“户部的张尚书素爱收藏名家墨宝,我府上有一套黄庭经真迹,他求了许久,你拿这个找他,兴许能与他谈上一谈。至于兵部的冯誉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但张吉与他还有点交情,你让张吉说道说道,各中章程便疏通了。” “果真如此?”陆楹常年在地方军营,还真不知道朝廷办个事这么多弯弯绕绕,她忙说:“那公主快去取吧,趁着一会儿下朝,我上宫门口堵人去。” 程慕宁施施然起身,“那告辞了,找到之后,我让人送到府上去。” 陆楹颔首,一时忘了生气,目送着人离开。 待转过身来时,就见一个身形伟岸的男人从屏风后转了出来,略带嫌弃、要笑不笑地望着她。陆楹猛地一下反应过来,一掌拍在茶桌上,憋闷道:“你看到了吗,就是这样!我都被她绕进去了!” 裴邺唇角止不住上扬,坐下来给自己斟茶,“看到了,打一巴掌给一甜枣,你们还把枣吃了。” 说罢,他也不知道在调侃谁,“甜吧?”
第75章 公主府的藏书阁里充箱盈架,文山书海数不胜数,好在归置得当,负责打理书阁的侍女很快就从中找到那本黄庭经真迹,递给了银竹。 银竹接过来,顾不上翻看,对着书架前的人惊讶道:“公主是说裴世子进京了?可是按脚程,应当还有两三日才到……况且殿帅得知消息,应该会提前通知公主。” “陆楹手头拮据,要找我兴师问罪也不会舍得花钱去茶馆,不是她的性子。”程慕宁低头翻着一卷图册,半边肩头侧抵在架子边,闲闲地说:“不过兴许是我想岔了也说不准,先让人把东西送到陆楹住处,这个也一并给她。” 这图册瞧着破旧,却是一卷连翰林院书阁都没有收录的武经图鉴,和这本黄庭经真迹一样,都是价值不菲之物。公主府的人将这两样东西交至陆楹手里时,陆楹不免愣了愣,她是个武人,任那什么真迹再名贵,在她心里也掀不起半点波澜,但这本武经图鉴就不一样了,陆楹两眼当即就发光了,随之而来的是不舍,“这个也给张尚书?” 一个拨算盘珠子的,看得懂这书么? 那递话的侍卫道:“公主说,陆姑娘这里或许有远道而来的客人,这是她的一些心意,全当是地主之谊,还请笑纳。” 陆楹反应了片刻,待那侍卫离去,她立即转身说:“欸,她怎么知道——” 不等她把话说完,身后已经伸过来一只手,直接将图册从陆楹手里抽走。 裴邺看着封皮上的大字眯了下眼。 这武经图鉴他私下里找了好几年,这么凑巧? 陆楹还在问:“她怎么知道你进京了?我方才可没有提起你半个字。” 裴邺唇角微微挑起,眉目却是低敛的,他齿间逸出一声笑,但表情透着古怪,一副又满意,又不满意的样子,低声说:“怪聪明的。” 陆楹抱手,寻思道:“这算什么,挑衅,炫耀,还是贿赂?” “谁知道。”裴邺把那卷书放在手里掂了掂,玩笑地与其她说:“说不准人家下聘呢。” 他说着望了望天色,正形道:“差不多了,进宫吧。” 边地将帅入京首要面见君上,裴邺这趟日夜兼程,比预计早到了三四日,又是在夜里入的京,属实打了个众人一个措手不及。此刻早朝未散,宫里报信的禁卫也不能贸然进到大殿,只好领着人候在金銮殿外,悄然同御前的内侍报了个信。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散朝的暄声。 内侍推开殿门,朝臣鱼贯而出,在看到台阶上立着的人影时无不一愣。 裴邺进京的次数不多,也是当年朔东那场败仗后,裴公腿上旧疾发作,才逐渐由他代父述职,迄今为止其实也不过三四回,众人第一眼很难立马反应过来,只是得益于这样高挑威压的身形,第二眼第三眼便也都认出他来了。 最先上前的是冯誉,早知裴邺这几日要进京,并不十分意外,只道:“世子进京了,今年秋日比往年都冷,不知裴公旧疾如何?” 冯誉掌兵部近十年,边地大小战事都经由兵部递呈御案,可以说冯誉是最了解朔东的人。外人看裴氏这几年风光,但冯誉知道这战是越来越难打了,他对裴公向来心存敬畏,对裴邺这个逐渐接过家族重担的后生,也是高看一眼。 裴邺还了礼,说:“有劳冯尚书惦念,家父尚好,只是每逢秋冬必有战事,加上连年灾情,各地都不好过,难熬的还是百姓,今年边地这几场战还要靠朝廷援手,齐心扛过去才好。” 冯誉点头,“上面早就打过招呼,今年户部拨的军粮只多不少。” “那是最好。”裴邺笑笑,左右又有官员陆续围上来交谈,冯誉不喜围在人群里阿谀奉承的场面,当即就肃下脸,拱手告辞。裴邺便朝左右臣僚拱手道:“诸位大人,许久未见了。” 裴邺的性子不似裴邵寡言,身上也没有裴邵那般生人勿近的冷硬气质,笑起来大方又爽快,看着随和,和谁都能攀谈两句,很快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裴邵与卫麟商谈着巡防事宜,落在最后才从大殿迈出来,远远见阶前盛况,皆是止步。裴邺寒暄间分神掀了掀眸,兄弟二人的视线隔着人山人海碰了一下,裴邵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问:“大哥前两日来信,说什么时候抵京?” 卫麟“啊”了声,一头雾水道:“好像还有三日吧?世子入宫怎么没提前说一声?别不是出什么大事了吧?” 裴邵默不作声望着那里,并无过多担忧。 以他对裴邺的了解,大概只是想趁圣上不备把上风占尽,看来他今年是要好好敲户部一笔了。 果然,裴邵斜眼看去,就见素来爱凑热闹的张吉没有上前,正双手插着袖口,站在檐角的铜铃下直叹气。也不知道他从衣袖哪里掏出一把檀木算盘,边走边拨起了珠子。 只是还没有算明白,刚走到宫门口,那算盘珠子就被马背上的人给吓乱了。 陆楹拉着缰绳朝他打招呼,她清了清嗓音,学着用长公主那样温婉轻柔的声调说:“张尚书。” …… 程峥在政事堂接见裴邺。 裴邺这个人是个笑面虎,能令朔东十五万兵士心服口服的,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随和。程峥今日没有准备,应对得心焦力瘁,使劲儿地给郑昌使眼色啊,才打着岔把裴邺给送出宫去。 人一走,程峥疲惫坐在椅上。 内侍替他擦着额前的汗,被他一把挥开,拿起面前这本折子就砸下去,恼火道:“得寸进尺,粮食、棉衣、战马,朕都给了,他还要朝廷削减赋税,一开口就是三年!他这个口子一开,别的地方纷纷上书,朕是应还是不应?这两年又不止他朔东一处灾情频发,怎么就他难?什么看望胞弟,我看他是来进京打劫的!” 郑昌用眼神示意宫女端降火茶来,说:“也罢了,总归是用在正途上,也不算冤了这些钱。” “朕何曾是心疼这些钱?”程峥道:“天下百姓是朕的百姓,别好像只有他们裴家心疼人,朕就是看不惯他们那摆不正位置的模样。” 说是这样说了,可程峥方才在裴邺面前半个字重话也没有,实在是出了裴邵这一档子事,他心虚的劲头还没有缓过来。末了,他陡然泄气道:“算了,让张吉跟他掰扯去。陆戎玉今日进宫了吗?” 郑昌颔首,“进宫了,岑指挥带着陆𝒸𝓎公子熟悉差务呢。” “熟悉什么差务,掌名籍只是个由头,让他到御前来当差。裴邵从前正是借着御前的路子与朝中各官员搭上关系,这既然是条捷径,就不要浪费了。” 郑昌从年轻帝王急不可耐的面容中看见了他的惶恐,迟了一瞬才应声,“是。” 裴邺离开政事堂,那张笑脸即刻就淡下来了。 裴邵牵着裴邺那匹马等在宫门外,兄弟两面对面站定,并未多言,裴邵把缰绳抛给裴邺。 这个时辰,城中不能骑马疾行,两人都没有上马,只是牵着缰绳缓慢走着。裴邵道:“朝廷和宫里开支大,半年前抄没武德候私库的那点银子还供着南边的战事,明年的国库就指着税银充盈了,你这一开口,朝廷损失的可不止是朔东一地的赋税,便是圣上应下了,户部恐怕也不答应。” 裴邺前脚才在御前说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跟裴邵知会,他就已然悉数知晓了。 皇宫里果然没什么秘密。 “不答应那就商量到答应。”裴邺说:“我弟弟险些把命搭上了,我多要点怎么了?” 裴邵沉默了一下,道:“朔东今年是不是格外不好过?” 裴邺抿了下唇,把缰绳在掌上多缠了两圈,说:“这两年都不好过,老天不赏脸,不止是大周境内灾情频频,四周的部落日子也难过,物资贫瘠就免不了要应对战事。朝廷又穷得连仗都打不起,朔东是有你在朝中周旋,户部那些人不敢短我们的军饷粮马,可他们拨给燕北的粮是一年比一年少。我们与燕北是比邻手足,一旦燕北御敌不力,最后要顶上去的还是我们,这两年朔东拿到的军饷,一半都分给他们了,就这样,也只是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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