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远不及贺府奢华,倒也敞亮舒适。前庭无亭台水榭,仅有石案石凳,摆在花圃之间,闲来可以在此谈欢品茗,懒看日月。 正是阳光明媚时,前庭空气清新,花香四溢。 “我就不请你进去了,爹娘在为我招婿呢,我怕他们瞎想。”李家小姐也实诚,言明“不方便”,将贺劳止带到了石凳上歇息。 “你要嫁人?”贺劳止嘴比心快,脱口追问。 “说是在选,谁知道呢,这个年纪,不都这样吗?”李家小姐随口一说,仿佛事不关己,贺劳止听不出她是接纳还是不愿,不敢轻言。 此时,李府的丫鬟端来了老太爷自制的药膏,慌张之下一个踉跄,差点把药膏打翻在贺劳止身上。 “冒冒失失的,像什么话,给我!”李家小姐夺过药盒,掀了瓷盖,揩上一点就往他脸上抹。 “疼疼疼!轻,轻点儿……”贺劳止头一回受这份罪,体验可不怎么好。 李家小姐收了力气,又尴尬得发窘,连忙给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轻点儿……” 她小心翼翼地为他涂抹药膏,不觉凑近,羽扇般的长睫在他眸中翩然扬起,如庄周之蝶,在梦中,在尘世,或在两者之间。 她纤细的指尖在他脸上轻柔地摩挲着,凉凉润润,有一股薄荷的淡香,别有温情。 谁也辨不清这种朦胧的感觉,只是隐约有些局促。 他的目光投入她眸中之际,她心上一紧,才发觉越了界限,直往后退。“我,我叫李可儿,是你们张大夫的外孙女,你是何人,为什么要替山贼送信?”她瞅着他眉眼温润,白净敦厚,青衣挂玉,不像是个粗人,“看你的样子,不像下人。” “我是棉城贺家的贺劳止,来府上求请张大夫医治我家姨娘,信是兄长叮嘱带上的,怎么会与山贼有关?”他虽不知二哥信中所言,但亦未敢轻易透露二哥身份,言谈间慎之又慎。 李家小姐,究竟知道多少? 贺劳止不傻,不会上赶着承认自己与山贼有关。 “信里面——”李可儿还想说什么,突然被远处一声吆喝打断了。 “可儿,休得胡言!”远处,张大夫拄杖前来,大喝一声,中气十足,精神矍铄,然而半白华发,已染金苍,道出岁月无情。“三少,孙女无状,多有得罪,还请三少责罚!求三少念在老夫曾为二少调养身体的份上,饶过我家可儿性命。”张大夫一见贺劳止满脸瘀肿,已猜到缘由,怕他与他那二哥一样睚眦必报,见地就跪。 “您是张大夫?张大夫快快请起,是劳止有求于您,请您救我家姨娘性命。”贺劳止性子温淡,从不斤斤计较,马上将张大夫扶起。 “当然救,必须救。”张大夫一口答应,贺劳止喜不自胜。 “外公,这不对呀,救贺家姨娘,山贼怎么会给您写信?贺家与山贼到底有何关系?”李可儿见疑,不依不饶。 “谁跟你说这是山贼写的信?不许胡说!贺家对老夫有恩,他们的少夫人还救过老夫的命呢!”张大夫厉声呵斥,怕这姑奶奶祸从口出。 “哦……”李可儿不知内情,以为自己弄错了,更觉得愧对贺劳止。 小时候外公给她讲睡前故事,都会提到自己被掳上山为山贼治伤那一段,方才她趁外公打盹,先行拆了信,信中分明有提到山上之事,难不成只是巧合? “收拾收拾,陪老夫去一趟棉城。”张大夫吩咐孙女。 “我?”李可儿指着自己。 “现在使不得你了?你让外公一把老骨头自己去棉城?” 贺劳止一听李可儿要跟到贺府,心中莫名高兴,马上作揖谢过,“支持”这个决定。“那就劳烦张大夫和李小姐了。” 张大夫苦笑,一个劲地点头,似乎在说服自己。 他被那对“神仙夫妇”威胁惯了,看什么都觉得有“深意”。不管来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必须走这一趟。 李家可得罪不起龙虎堂呀! 贺辛止那只“老狐狸”,从不做多余的事,让弟弟带来书信,谁会以为他真的在“罪己”? * 绫罗院中,有五人在密道中穿行,脚步之快,身影之迅,常人难及。他们熟练地避开了密道中的机关,直通内院路径,显然不是第一次进入绫罗院。 为首的女人头戴云纹坠珠金钗,身穿阔袖绣彩雀红缎,一身贵气,却不臃肿,身形线条清晰可辨。她并非寻常贵妇,眉宇间有家主的凌厉与柔情,英姿飒爽,神采奕奕。 跟在她后头的,是四个“黑衣人”——不过是玄青素衣,十分耐脏。四人从高到矮排列着,长相奇似,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是池恒和他的三个儿子。 季红英一家子“探亲”来了。 五人从密道中探出时,龙虎堂中的兄弟正在大院里晒腊肉,他们一见到季红英,高兴得犹如猴子见了桃,蜂儿见了蜜,争相凑过来。“池少夫人!是池少夫人!” 这称呼比“二当家”拗口多了,不过这些年下来,大伙儿也叫习惯了。 “老娘送好酒来了。”季红英笑眯眯地举起手中两坛美酒,将其中一坛抛了出去,正中大吉手心。大吉没敢乱动,手指紧贴着坛壁,确认抓稳了,才逐渐露出笑容。 “谢池少夫人!” “别喝醉了误事,大当家可饶不了你们。”季红英调侃。 “是!”大伙儿回答得整齐,还有人善意提醒,“‘恭喜发财’没这福气,下山办事去了。” “没事,下回单独给他们四个带一坛。”说罢,季红英拎着余下的一坛酒,径直走向孩子们所在的小屋,“吉祥如意!舅舅舅妈来了!”她身后依旧跟着四个男子汉,连冷脸都一样。 季红英“回家”是常事了。 小屋里极少这么安静,并无孩子响应。季红英见桌上“杯盘狼藉”,显然有人用过晚膳,把目光投到了屋内。 贺辛止夫妇听见季红英的声音,挑了帘子从房中出来。“哟,哥哥嫂子来啦!”池妧第一时间抱起了快三岁的池知礼——池恒最小的儿子,捏了捏他粉嫩的小脸。“会叫‘姑’不?” “咕……”池知礼“贵人语迟”,发出一阵怪声逗笑众人。 “这么早就吃过了?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季红英特地举了举酒坛子,表示“无奈”。 “正是时候。那六个祖宗说要到后山看星,老早先吃了。”贺辛止朝外一喊,“卷毛!加碗筷,还有酒杯!” “送来了!”卷毛贴身伺候贺辛止十多年,早成他肚子里的“蛔虫”了,堂主还没发话,他已经送上了碗筷酒杯,并且利落地收拾好了桌面。当年他被堂主收为弟子时,还是个毛头小子,后来越长越高,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小屋都快装不下了。 越发稳重的池恒倒像个下人一般,一言不发地搁下包袱,帮着卷毛摆好碗筷。长子池知义十岁有三,剑眉星目,刚毅独立,承袭了父亲的俊朗,再加母亲一点英气,更显冷峻。他知道为父母分忧,提起酒坛为长辈们斟酒。 季红英也想生一个贺吉祥一样贴心的“小棉袄”,只可惜三索得男,个个随爹,一屋子闷棍,她无法不认命。 众人落座开饭,季红英豪气干云,举杯饮尽。“今儿高兴,大家多喝几杯!”她眉间带笑,把“解气”都写在了脸上。 “有喜事?让我猜猜。”贺辛止深邃的眸子一移,露出诡笑,胸有成竹,“云家。” “对!江嫂来信,老匹夫终于休妻了!”季红英痛快地说。 “太好了!”贺辛止同仇敌忾,拍桌应和。 “那苏苏……”池妧毕竟养过云苏苏一阵子,有些情分。 “他是老匹夫唯一的儿子,他不敢对他怎么样,只把那个毒妇赶出了家门。” 季红英当初也想过一剑雪恨,贺辛止却认为这样便宜了孙倩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方能告慰季伯母在天之灵。” “论报仇雪恨,还得是你。”季红英难得夸赞义兄,将崇拜宣之于口。 这些年,无论是因为季红英还是义和堂,龙虎堂都必须密切关注云家的动向。 当初池恒爽快地送回了去掉胎记的云苏苏,云家夫妇疑心病重,总觉得这不是亲儿,为此三天一吵,五天一闹,将恩爱消磨殆尽。 在江嫂的协助下,孙倩倩再也怀不上身孕了,又因冯员外“肝胆相照”,经常带着云天祥寻花问柳,云天祥终于彻底厌弃了吵闹的妻子。 本来孙倩倩忍让一时,留着云夫人的头衔,等云天祥归天,她依然是风光无限的“云老夫人”。怪就怪她妒恨心重,得知云天祥的外室怀有身孕,派人将她活活勒死,一尸两命。 云天祥这才狠下了心休妻。 一个断臂老头,儿不亲,女不爱,晚年又能过得多好? “咳咳……”池恒故意咳了几声,眉头深锁,“孩子在,说什么报仇……” “老匹夫的事,知义知节都知道,避讳什么?” 季红英转头看了大儿子一眼,池知义“求生欲”强,木讷应道:“是,外婆的事,我们都知道。” 池恒无话可说,低头闷了一杯酒。 季红英黯然神伤,允自强笑夹菜,坚强的背后是一种剜心的钝痛。 池知礼出生后,池恒对她越发冷淡,她不愿走母亲的老路,几欲提出和离,可话到嘴边,又舍不得启齿。 谁当初情不自禁,“离经叛道”与她山中缠绵? 谁当初义无反顾,娶她这“人尽可夫”的山贼婆子? 她早知道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克己复礼,她不拘小节;他光明磊落,她心胸狭窄……可无论怎么说,她还是喜欢这个“闷葫芦”,无可救药地喜欢。 再加上庄主夫妇待她如亲女,而且三个孩子还这么小……她实在没有足够的勇气与池恒一刀两断。 席间,池妧给贺辛止喂了食。“尝尝这个,好吃。” “嗯,是不错。”贺辛止低头咬下媳妇筷子上的腊肉,细细品尝。 季红英“如法炮制”,投箸想喂池恒,被他尴尬地拒绝了。“我自己来就行。” 她强作镇定,将腊肉扔进了池恒碗里,险些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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