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道山水屏风,米色的绢纱模糊了秦世卿的面容,乔欢努力辨认着他的神情,总觉得他那文雅淡然的眉眼似乎有些无精打采,靠着床柱的身形有些无力,就连偶尔传来的声音也十分的虚弱。 没有雪蜂蜜,也不知道张渺用的是什么独门偏方。别是为了求名夺利下了猛药,白白害了家主! 过了一夜,泠石动作快的话,雪蜂蜜应当得手了。 不过……家主醒了,眼下也没用了。 她兀自担忧着,一道热气突然氤氲在耳畔,“当着未婚夫婿的面,痴迷地看着他的兄长。乔欢,我需要提醒一下,何为妇德与廉耻哎——” 秦世琛轻叹一声,一把抓住冲他腰窝顶来的胳膊肘。之前在乔欢的这招偷袭上吃过亏,他早就长记性了。 “你松开——”乔欢把怒气压在嗓子眼里,“咱们出去说。” 她可不想让秦世卿听见什么。 里间,秦世卿靠着床柱,听见屏风后有响动,抬眼去看,只来得及看见一片深蓝裙角,上面有乌墨开出大团的花。 紧接着,秦世琛跟了出去,却走到门口时脚步一顿,侧目看来,不知为何勾了勾唇,像极了儿时窝在阿爷的怀抱里,朝他绽开的那抹笑。 仿佛在炫耀。 炫耀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兄长的那份爱。 “家主,凝神。”张渺道。他正捻着胡须细细把脉,秦老太爷则弯腰站在一侧,屏气凝神,就怕听到什么让他老无所养的噩耗。 秦世卿连忙收回心思,吐纳静心。 一直走到清澜斋外的无人墙角,乔欢才停步。 “今日在凝霜堂,你为何要那样说?” “帮你解围而已。”秦世琛摊摊手,“但某人仿佛并不领情。” “你明明可以实话实说。”乔欢道。 秦世琛抱臂靠在墙上,“我这人一向喜欢半真半假,这样才有意思。” 玉佩的事,他说的真话。 帕子的事,他说了假话。 “不过,娶你那事,是真话。” 乔欢听见这个就来气,“我说过,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秦世琛捋了一把腰间玉佩的挂穗。 “那你还要娶我?”乔欢觉得这人有病,得治。 一声轻笑溢出嘴角,“喜不喜欢我这件事,我问过你,你给了一个不怎么令我满意的答案。但娶不娶你这件事,乔欢,”秦世琛忽然站直了身子,“我没有给你选择。” 天底下竟还有这样霸道的人! “两情相悦固然是好,但日久生情,也不错。”秦世琛单手撑在墙上,将乔欢限制在他圈出来的小块空间中,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近,“乔欢,人是会变的。待你我成婚后,你会改变对我的看法的。” 乔欢侧头避开他落下的唇,“劝你去做梦。” “别火气这么大。” 秦世琛拨弄了一下手边光洁圆润的耳垂,惊得乔欢想要一把将他推开,没推动,反被秦世琛单手握住手腕。 秦世琛钳着手腕将她拉近,“你先前不是说,不喜我碰别的女人么?问梅轩那边我已经帮你料理好了。” “你什么意思?” 什么东西需要料理? 乔欢一时忘了挣扎。 “梅、兰、竹、菊,你以后再也不会看到她们。我身边,从今往后,只会有你一个女人。乔欢,我的诚意,够了吗?” 乔欢短促地吸了口气,“你把她们怎么了?” “还能怎样?没用了,自然是卖了。” 不论大魏还是西迟,做妾的,也就是个身份高一些的奴婢,主子一个不喜,说卖就卖,说送人就送人,像个随手便能被丢弃的玩物。 或许不止妾是玩物。 秦世琛口口声声说喜欢她,但她从未在他的眼中看见过珍重。 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占有欲和那男人间的胜负欲在作祟。 见她喜欢秦世卿,他才想将她夺过来,为的就是羞辱他的兄长而已。 娶为正妻又如何?于秦世琛而言,她也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乔欢猛地往回收手,秦世琛一直紧握着她的手腕,冷不防被这股力道往前一带,乔欢的额头直冲他的下巴撞来。 嘶—— 两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世琛下意识双手捂住下巴,那里疼得像碎掉了一样。 乔欢单手揉着额头,“秦世琛,你连尊重我的意愿都做不到,凭什么娶我?这辈子别想,下辈子也别想,下下辈子更别想!哼——” 说完,转身跑了。 秦世琛就是欠收拾。 等着。 上次是她心软了,这次绝不轻易放过他! 乔欢咬牙想。 足足诊了一盏茶的功夫,张渺才松了眉头,“三副药下去,家主的身子,便可大好了。” 邓洛书抚着胸口柔柔舒了口气:“张大夫果真是华佗再世。表哥,张大夫为了找解药,看了一宿医书呢!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那是自然,还要多谢表妹。” 秦世卿不失礼貌地弯了弯唇,动作牵动下颌,某点忽然一痛,像是有人拿着点燃的线香戳了他一下。 伸手一摸,发现下颌线上竟有一块小小的硬痂。 邓洛书瞧见他的动作,担忧道:“也不知玉奴怎么伺候的,竟把这疹子给弄破了,也不知日后可会留痕。” 张渺道:“老夫瞧着,这破了皮的疹子似乎还被烫伤过,两伤重叠,祛疤怕是不易,老夫也只能说尽力一试。” 大病初愈,还提不起什么精神。何况他一个大男人,于外貌上的瑕疵并不如何上心。秦世卿淡淡应了,指腹轻轻摩挲着硬痂。 玉奴和靳忠都不是这样毛手毛脚的人。 其他婢女也不能近身侍奉。 这伤…… 忽然,余光瞥见桌子上,盛放的野山茶。花朵饱满,没有半点蔫色。 乔欢与玉奴交好,莫非是被玉奴请来临时帮衬,为他上过药? 抬眼看去,乔欢不在,玉奴也不在,只有靳忠垂手侍立在旁,他忽然想起方才瞥见的那角染了黑墨的衣角。 “靳忠。”秦世卿问,“方才,欢娘子可来过?” 靳忠才要说话,邓洛书便用帕子遮掩住唇,轻轻一笑,“来过,这会儿啊,怕是不知在哪儿和二表哥互诉衷肠呢。啊,瞧我这记性,表哥刚醒,恐怕还不知道,再过几月,咱们家里,就要有新妇进门了!” 笑容凝在了脸上,目中失神,酸涩洪水般涌入心头,胸口渐渐涨满,秦世卿突然明白了秦世琛那勾唇一笑的深意。 明月初上,斜照枝头。 清澜斋的后罩房,一窄轩窗大敞,乔欢坐在窗前,单手托腮,一指高的方形瓷瓶立在桌上,里头盛着乳白色的膏体,瞧着像略微凝固了的羊脂。 这就是据说一两值千金的雪蜂蜜。 千金有些夸张,但这五两蜜买下来,也花了近万两银。泠石送蜜的时候,顺带带走了他写给王兄的信。 西迟国富,万两银算不得什么,但总归是经了暗哨的手,总要跟王兄解释个明白。 除了信,她还交代了另一件事给泠石去做。想必过不了多久,秦世琛的混名也就传到王兄耳朵里了。 只是可惜了这珍贵的雪蜂蜜,无用武之地了。 一声叹息飘出轩窗,落入秦世卿的耳中。月下树影隐匿了他的身形,却将窗中女子的眉眼勾勒得清晰如画。 她是在为亲事发愁吗? 看来他猜的没错,成亲之事,非她本意,表妹口中的“互诉衷肠”也是子虚乌有,她分明是被强迫的。 她怎会与二弟两情相悦。 不知不觉中,唇角微微牵起。 乔欢并不知道秦世卿就站在窗外,她眼盯着雪蜂蜜,仿佛有甜香丝丝缕缕将她缠绕,挑逗着她的味蕾。 不知这雪蜂蜜是何滋味。 手边有柄调羹,吃晚膳时没用上,也忘了收起来,倒是不必她再起身去拿了。 她倒了一点蜜出来。 舌尖轻卷,能感受蜂蜜浓稠的质地,粒粒晶体在唇齿间融化,那份极致的甘甜被泌出的津液冲淡,达到恰到好处的平衡,一同甜进了心里。 一分钱一分货。 真好吃啊! 没忍住,乔欢又倒了半勺细品。 一刻钟的功夫,她吃了一千两银子,嘴角也漾出了甜蜜的笑容。 秦世卿便站在窗外,看着她因为几口吃的,从愁云惨淡到笑逐颜开,心思单纯的一如雨后晴空。 品完最后一口蜜,乔欢的眼角余光终于扫到了窗外的青色身影,一个愣怔,被最后一滴蜜汁呛住,一声“家主”挤在咳嗽声里,叫出了破锣嗓子的沧桑感。 秦世卿被逗笑了。 …… 屋门和窗扇都敞开着,秦世卿在乔欢对面落座,目光所及之处,窗明几净,令这不大的屋子顿时敞亮起来。 “家主初醒,能下地走动了么?”乔欢有些担忧。 秦世卿难得开了个玩笑,“我伤的又不是腿,出来走走,疏散疏散筋骨。方才在窗外看见欢娘子眉目间似有愁绪,可是为着我那不懂事的二弟?” 愁绪?乔欢仔细回想,她方才有愁过什么吗?她好像只是心疼了一会儿好蜜无用武之地而已。 但这蜜总归是用不上了,她也不想让秦世卿知道这是专门为他买的雪蜂蜜。 万两白银对她而言不算什么,但对秦家来说,虽不要命,却也能伤些筋骨了。 再令秦世卿对她的身份起了疑就更麻烦了! 不如瞒下。 便顺着秦世卿的话回道:“不是,想让我发愁,他还不够格。” “那……可是为着你那两位好姐妹?”秦世卿猜道。 闻言,乔欢有些疑惑。 她愁不愁,愁什么,秦世卿为何这么关心? 执着到打破砂锅问到底,他这是在……关心她? 秦世卿还在说:“都是些毫无根据的污蔑之言,你切勿放在心上。先前隐瞒上元节落水一事,本意是护你闺誉,谁料会被有心人拿来设计,是我思虑的少……” “不是。”乔欢打断他的话,“不全是毫无根据的污蔑之言。” 秦世卿收了声,静静地看着乔欢,目光落在那双灵动的眼睛上,等待下文。 “阿绵说,我一直爱慕于你。” “这句是真的。” 第26章 风波起(一) 真心与假意。 压在心头的话问了出来,一颗心如泄洪的水坝般,轻松了不少。但没持续多久,连两呼两吸的功夫都不到,便在对上秦世卿黑而温润的眼眸时,陡然揪起,短而急促地鼓动。 小室浸满月光,那怦怦的心跳,只有她听得到。 不知道秦世卿会不会和她一样,此时此刻,也心跳难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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