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呢?听老夫人的意思,家主那玉佩,是这姓乔的偷的?” “我瞧着像。咱家主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官家都亲自派天使来替宫里头的娘娘求灯呢!凭她乔欢是谁?小商户养出来的低贱货。要家世没家世,样貌也就那样儿,家主哪儿能瞧上她!” 士农工商。在大魏,商贾地位低贱。如秦世卿这般家财万贯的,尚且还有些人尊着敬着。但乔欢假冒的是小商贾家的独女,没钱没靠山,就连农户出身的女徒也能随意将她踩进泥里。 乔欢抱紧了匣子,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倒不是因为女徒们的话,这些她向来不放在心上,而是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而这个猜想,令她有些脊背生寒。 为了她的闺誉,秦世卿从未对外提过上元节的事情。 她若是说这块佩实际上是秦世卿许给救命恩人的好处,估计也没人信。而且在场的人都先入为主地以为她和秦世卿的关系非同寻常,解释的越多,流言传的就会越离谱,这根本不是她能够控制的。 就比如那块帕子。 那日秦世琛在后山负伤,用帕子包扎了伤口。回府时,被不少人撞见。按照正常思路,定会有人去查帕子的来源,待查到是彩衣堂所售,邓洛书亲绣帕子赠予秦世卿的传闻便不攻自破。 但没想到,流言竟传成了邓洛书同时勾搭兄弟二人! 若不是她之前的想法太天真,那么,只剩一种可能——有人刻意为之。 再联想到进山识竹那日莫名其妙消失的止步木板,阿真说得对,有人在整她。 但或许,被整的人里,还要再加上一个邓洛书。 这人,究竟是谁? “乔欢!”冯氏大喝一声,“老夫人说话,你竟敢走神!” 思绪猛地回笼,乔欢略一定心,道:“冲撞长辈,确实失礼。然,阿爷亦教过我一个道理:尊我者,我亦尊之。辱我者,我亦贱之。秦老夫人张口闭口便辱我名誉,若我逆来顺受,岂不是日后人人都能随意辱我名声、贱我闺誉?素闻秦老夫人心胸宽广,想来必不会如冯妈妈那样,与我斤斤计较。” 秦老夫人挑唇一笑,“欢娘子好口才,嘴皮子一张,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不过啊,这事实究竟如何,可不能单凭你我的*三言两语就给了结了。欢娘子说本夫人污蔑你,那……她们的话,总不会是污蔑吧?” 家丁推搡着,押来两个人。 白衣打底,外罩深蓝布裙。一看便知是凝霜堂的女学徒。 待看清那两人的样貌,乔欢心头猛跳起来。 只见阿绵缩在阿福身后小声啜泣,而阿福站得笔直,她梗着脖子,扭头看向高墙,像是故意避开乔欢的目光。 冯氏的眉间有得意之色,“欢娘子,你说咱们污蔑你,可这两位和你什么关系,想来咱也不用多说。她们的话,总不能也是污蔑你吧?” 阿绵还在哭,冯氏耐着性子好生说道:“来,把你方才在老夫人面前说的话再说一遍!” 阿福木头桩子似的,毫无反应。眼瞅着冯氏气急了开始撸袖子,阿绵宛如一只嗅到危险的小兔,扑通跪到地上,也不知是在跪谁,两眼肿成核桃,呜咽道:“欢、欢姐姐一直爱慕家主……” 乔欢听见,许多人都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所以她偷了家主的玉佩,就是想让别人误以为家主对她存了心思,然后再找机会让家主不得不娶了她……” “你胡说!”阿真反驳道,“玉佩丢了,家主难道能不知?依我看,这块佩,就是家主亲自赠予欢娘子的!” 阿绵连连摆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欢姐姐还偷了好些别的东西,都是些小物件,全被她上街卖了,换了银票……” 冯氏插话解释:“那玉佩是家主的好友相赠,没什么别的意义,不值钱的玩意儿,丢了就丢了,还值得家主兴师动众的找?家主向来对屋里的玩意儿没个数,倒是被你这手不干净的钻了空子。清澜斋的奴婢失职,依老奴瞧着,合该一并打发了才好!” 阿真上前一步又要理论,却被乔欢拉住了胳膊。 “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并说了吧。我也好一起辩解辩解。”乔欢盯着阿绵,对方却始终低垂着头不敢看她。 “还有帕子……欢姐姐瞧见家主收了邓小姐的帕子,心里头嫉妒,所以托人做了三块一模一样的,偷偷混到了二爷的衣物里……” 几句话说完,“事实”就成了: 乔欢嫉妒邓洛书得了秦世卿的喜爱,所以处心积虑想要毁掉她的闺誉。 而乔欢自己却偷了秦世卿的玉佩,想要以“自损闺誉”的方式,逼迫秦世卿娶她为妻。 乔欢觉得好笑,真是戏本子都写不出这么离谱的事儿来。 也难为秦老夫人想出这么一个“一石二鸟”的法子,既阐清了有关邓洛书的谣言,又能把她这个刺头挑出秦家。 不愧是外室扶正的女人,真真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乔欢,”秦老夫人依旧满面带笑,“玉佩和银票就在你那匣子里,不敢打开,莫非是心虚了?” 深吸一口气,乔欢道:“不错,你们口中的玉佩与银票,就在我手中的匣子里。玉佩乃家主所赠,而银票,是我带到秦家来的,不是偷取秦家之物贩卖得来的。” “你自己带的?”冯氏嘲笑道,“你一个小门小户出身,能带几千两银票傍身?欢娘子,醒醒,大白天的做什么美梦……” 连银票多少都知道,乔欢思忖,看来今日这一出,与昨晚在窗外偷窥的那人脱不了干系。 “我爷娘亡故,全副身家都在我身上,几千两银子也不奇怪。” “人证物证具在,任你狡辩也无用。”秦老夫人道,“来人,把她给我扭到县衙里头去!” “等等!”乔欢不慌不忙,“我还有话要说。素闻秦家家规严明、一视同仁。既然老夫人认定我是个贼,还想因此将我扭送县衙。那么,老夫人身边的冯妈妈,是否该与我同罪论处呢?” 眼瞅着火烧到自己身上,冯氏两眼一瞪,“老奴又不是你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小贼,有什么罪?” “不是吗?”乔欢弯了弯唇,“可我怎么总瞧见冯妈妈把秦家仓库里的东西带回屋呢?老夫人不如叫人去搜搜冯妈妈的屋子,应该能搜出不少好东西。” 当下人的,哪个敢保证两手干净?西迟皇宫负责御膳的人里有个老头,兢兢业业数十载,搭眼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人,他姑且隔三差五摸只金盏出去换钱,乔欢就不信,冯妈妈这等货色,能守着秦家的好东西毫不动心! 诈一诈她。 秦老夫人撇了眼冯氏,见她慌得六神无主,连主子的眼神都没接到,心里便全明白了。 “本夫人大方,冯氏又是自小服侍本夫人的,本夫人隔三差五赏她些什么也是常有的事,冯氏有些宝贝,不奇怪。单凭你一面之词就断定冯氏偷盗,实在可笑!” “既如此,单凭阿绵的一面之词就断定我偷盗,岂不是也很可笑?”乔欢笑着回到。 “你——”秦老夫人哑口无言,只能催促小厮,“拖出去,快把她给拖出去——” 却听身后传来那个“不孝子”的声音:“且慢!” 秦世琛穿了一身赤红色的襕衫,他生的白,眼睛随他娘,生来妩媚,再被衣裳的颜色一衬,一举一动自是风流无限。 令乔欢感到意外的,是跟在秦世琛身后的邓洛书。 在这流言满天飞的风口浪尖,邓洛书竟不知避嫌吗? “阿娘,”秦世琛朝着秦老夫人行了个礼,“儿子方才跟表妹在院外听了个差不多,这两件事,阿娘怎不先问问儿子?没得叫些不三不四的人乱嚼舌根,白白冤枉了欢娘子,儿子日后还得跟她赔罪。” 秦老夫人被他的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只抓住了最令她心神巨震的那两个字眼。 “你什么意思?赔罪?你堂堂秦家二少爷跟她赔罪?!” 秦世琛笑看着乔欢,柔若春风,自是满满的情意缱绻。 乔欢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秦老夫人亦是如此。 便听秦世琛道:“上元节,兄长落水,得欢娘子相救。那块玉佩,是谢礼,儿子可为欢娘子作证。阿娘若是不信,等兄长醒了,自去问问便是。至于方才这位小娘子所说的帕子——” 他看向阿绵,眸光骤冷,“自然不是什么污蔑之物。不过是那日我瞧见兄长的帕子好看,随便说了一嘴,没想到欢娘子就记在了心上,特意为我弄了块一模一样的。” “至于你说欢娘子爱慕兄长不得而心生嫉妒?呵。真是笑话。毕竟——”秦世琛的目光撩向乔欢,“我与欢娘子两情相悦,只待禀过爷娘,我便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她做这秦家的二少奶奶。” 都傍上秦家二爷了,还缠着家主做什么?同时,那多出来的银票也不奇怪了——秦世琛给的呗。 流言就此传出了第三个版本。一时间,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个版本更可信一点。 秦世琛的话宛如平地一声惊雷响,在场之人,除了秦世琛与邓洛书,无一不震惊成了小石人。 两情相悦? 二少奶奶? 由于太过震惊,乔欢甚至一时反应不过来这几个字的意思。而秦老夫人,早就倒在冯氏怀里——气晕了。 气氛正凝固着,突然有个青衣婢女闯入凝霜堂,神情激动,乔欢记得她好像是清澜斋的婢女,叫罗儿。 “家、家——家主醒了!” 话音未落,喜悦尚未漫上心头,便听西南角传来一声惨叫。 不多时,另有婢女匆匆跑来,“老夫……”见老夫人晕了,她又看向秦世琛。 “二爷,方才有个婢子投湖了!” 【作者有话说】 家主醒了。发现老婆变弟媳了。 第25章 恨多艰(十) 【乔欢告白】我一直爱慕于你。 投湖的是清澜斋的婢女,叫云儿。 人如其名,仿佛天边一朵云,跟谁都没深交过,就连玉奴询问这几日她是否有何异常时,跟她同屋的婢女都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却在收拾遗物时,罗儿不小心打翻了妆奁,几片花笺飘落,字迹谈不上好看,却也规整有力。 原以为是云儿的家书,细细一读,不得了,竟是一封封情意恳切的“情书”。更不得了的,是落款:冯六。 县令家的六郎。 被秦世琛打了的那一位。 玉奴飞快看完剩下几张纸,脸色愈发煞白。兹事体大,她将信笺一股脑塞入妆奁,嘱咐其他婢女不得四处乱说,而后抱着妆奁匆匆走向秦世卿的寝屋。 为了避嫌,乔欢进不得秦世卿寝屋的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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