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了一夜,说得轻巧。一夜的功夫,足够复刻一枚一模一样的印出来了。 乔欢盯着风浪迭起的河面,冯六认识的“云儿”实际是清澜斋的罗儿,背后主使,十有八九就是邓洛书。 邓洛书的阿爷在县令府做主簿,掌文书,管印信,现在又通过罗儿之手得了县令的私印,怎么看,这盘局都像是冲着县令去的。 但罗儿之前还篡夺冯六对秦世琛大打出手,令县令府与秦家交恶,这又是为何?想借秦家之手除掉县令好让邓洛书的阿爷上位吗? 未免也太看得起秦家和一个小小主簿的能耐。 真相面前仍罩着一层薄雾,但直觉告诉乔欢,成王败寇,比的就是谁动作快。 “我劝你——”乔欢开口。 冯六双眼顿时眨得晶亮,宛如看到了救星。 “坦白从宽。” “什么!”冯六怒得跳脚,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音量道,“我说了不能让我家老头儿知道,你拿这句话当耳旁风吗?!!!” 乔欢冷静道:“说了,不过是捱两板子的事儿。不说,就等着朝廷来人拿你全家入京刑讯吧。事情就这么简单,你自己选。走了。” 其实乔欢也拿不准邓洛书究竟要做什么,不过凡事想到最坏,总没差。 罗儿与邓洛书联手合谋,若只捂在秦家,结果如何全由秦世卿决断,更多隐藏在背后的真相极有可能被掩藏,倒不如让冯六将此事捅到县令那里,借官府的手,查个水落石出。 冯六展臂拦住乔欢的去路,“走什么走!” 什么叫做“事情就这么简单”?合着挨打受疼跪祠堂没饭吃的不是她吧?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罢了,男子汉大丈夫,找一个小娘子求出路。呸!羞死个人!一枚私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是他多虑了,多虑了…… 宽慰着宽慰着,冯六突然想起一件更为性命攸关的事情,“解药拿来!” 牟迟从他这里取走了信,解药却只给了半副!他还半条命捏着乔欢手里呢! 乔欢皱了皱眉,看向牟迟。 牟迟解释道:“以防这厮用完解药对小姐不利,属下不敢给他彻底解毒。” 乔欢点了点头,“什么时候冯公子能让我放心了,我再把解药要给你。” 任凭冯六在狂风之中骂的撕心裂肺,乔欢背着手,装作没听到,加快步伐往回走。 这种鬼天气,不宜出门。走了一圈回来,头上衣服上全都沾满了灰,风尘仆仆,好似才从极远的地方赶来。 乔欢弄湿帕子擦了擦脸,站在梳妆用的圆镜前,瞧着微微凌乱的发,恍惚回到月前她刚到秦家的那一晚,也是这样,来不及换衣洗漱,就突然地被玉奴领着,见到了秦世卿。 重逢仓促,没想到,道别也是这般仓促。 简单理了理头发,乔欢前往秦世卿的寝屋。都在清澜斋,离得并不远,拐三道小门再过一条长廊就到了。 “欢娘子。”玉奴抱着茶盘迎面走来,看见乔欢,目光往道旁一瞥,示意乔欢借一步说话。 “家主可是醒了?”乔欢默默祈祷,要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岂不是太惨! “醒了。” 乔欢小小雀跃了一下。 “罗儿的事,我怕我嘴笨说不清,思来想去还是欢娘子来说的好。不过眼下家主正与南宫家主在书房说话,不知抽不抽得出身。” 抽不出身也得抽! “醒了就好。”乔欢看了眼手中“云儿”写给冯六的信以及罗儿手抄的佛经,确定再无证据遗漏后,朝秦世卿的书房走去。 云层又厚了些,廊下甚至掌了灯。风吹得急,纸糊的灯笼是不顶用的,全凭脚下沿路布置的琉璃风灯照明。 火光一照,透过琉璃,发出斑斓的光。一步一步走过地砖,有如脚踏七彩祥云,一线之隔的风雨欲来都瞬间不再可怖。 之前怎么没发现秦世卿的书房外有这等好灯?大概是近来新添的。 这么一想,秦家近来似乎在翻新。花圃里栽了新花,娇艳欲滴。年久失修的墙体也重新粉刷,还请了画师来在梁柱上绘画…… 先前没在意,如今仔细想想,确乎有些异常。 布置宅院,要么是逢年过节,要么就是婚丧嫁娶。想来街上传闻并非空穴来风,秦家,或许真是要娶新妇了。 若真是这样,那夜他推开她,也就说得通了。 毕竟是要娶新妇的人,怎能再与旁的女子有纠缠? 乔欢心下未免戚戚,小嘴一撅,嘴硬地嘟囔了句:“有什么不好明说的,我还能死皮赖脸不让他娶旁人不成?” 忽然,有细碎的语声自屋内传来。乔欢循着那声音移步,米色的窗纸映着两个对坐的身影,一个清隽挺拔,一个端方温婉,闲来盏茶叙家常,寻常夫妇的平凡日子,大抵就是这样。 南宫璃的声音透过窗纸传来:“欢娘子是性情中人,我也极喜欢……” 竟是在讨论她? 话音未落,就听秦世卿道:“她确是性情中人,奈何性情过于跳脱。且你我二人昨日在街上亲眼所见,她与另一名男子举止亲昵,又与我二弟纠缠不清,如此种种,恐将来难安于室,非当家主母之人选,只宜为妾。” 性情跳脱,难安于室,只宜为妾。 宛如一道惊雷贯穿全身,乔欢一下愣在原地,心跳都仿佛骤停般,呼吸凝绝。 秦世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有些平,让人摸不准他的情绪。 窗外,远方传来隆隆的雷声。乔欢却好似无知无觉,眼神木木地看着脚下令人晕眩的彩灯,短短十二字被她反复揣度琢磨,不论如何她都不敢相信,这会是秦世卿对她的评价。 直率坦诚,总好过虚与委蛇。性情跳脱,为何只宜为妾? 纠缠她的是秦世琛,威逼她的是邺十二,明明她才是最无奈的那一方,但这一切的错,为何要全部归结为一句女子的“难安于室”? 她不信,定是听岔了,又放了耳朵去听,便听秦世卿道:“娶妻娶贤,我乃一家之主,娶妻纳妾,都该慎之又慎,于前程有所助益,方为良配……” 是了。 他是家主。 娶妻一事考虑得多些也是情理之中。 道义大过天,这确实像秦世卿会做出的事,说出的话。 小情小爱在他眼中向来比不过家族的长宁与繁荣。 冯六与秦世琛一事,他不就没有追究到底,反而求和于县令,最后息事宁人了么? 眼泪在眶里打转,乔欢仰着头,不肯让它滴落。 秦世卿对她有情吧?可惜她不符合他心目中对“当家主母”的贤良要求,他想让她做妾,却又难以启齿,所以才模棱两可的,不回应,也不拒绝,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莫须有的批命。 连大婚的消息都隐瞒,他是想等秦大奶奶无声无息过了门再与她坦白吗? 南宫璃还在说话,“乔欢是小商贾之家出身,待你明年入仕,她非但于你功名无用,反而会成为你的拖累……” 对话还在继续,但乔欢已经不想听了。 大魏人的贤妻良母,她做不来,也不想做。 天涯何处无芳草,没了秦世卿,还有王世卿、李世卿,只不过是排除掉一个可能的选择而已,有什么好难过的。 抹抹泪,努力扬起抹笑容,挺胸抬头,乔欢迈出了回屋的第一步。 哗—— 暴雨倾注。 乔欢瞬间缩回了脚,站在廊下,无语望天。 【作者有话说】 继续求求收藏m(__)m 第44章 人空瘦(九) 离开。 风啸雨骤,全被一窄轩窗阻隔在外。偶有几缕风自窗隙漏入,摇动烛火,南宫璃弯手相护,待火苗稳定,才重新将两手交叠置于腹前。 “娶妻娶贤,你能明白就好。坐在咱们这个位置上,总会有些身不由己。” 秦世卿闻言微微弯了弯唇,“若世卿执迷不悟,方才世卿所言,便是南宫家主劝我之辞吧?” 南宫璃一愣,忽地明白过来,“你,还是坚持娶她?” “此念起,从未变过。”停顿两息,秦世卿又道,“性情跳脱,那又何妨?” 抬眸,正对上南宫璃略有些惊讶的目光,秦世卿神情依旧温和,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包含其中,“世卿心之所悦,便是这样的她。今生今世,除她以外,枕畔,再不会有他人。”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格外重,似乎像是在强调些什么。 花了些功夫思量,南宫璃欲言又止,终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道:“非我阻拦,但倘若有朝一日你入朝为官,乔欢的出身定会沦为他人的笑谈,你到时又该如何自处?何况二人成婚,为的就是相互助益,不论仕途还是商道,乔欢于你都无一利可言。阿卿,你是家主,合该为大局……” “我不入仕。”寥寥几字,秦世卿打断了南宫璃的话。 “为何?依你的本事,明年斗灯盛宴,灯魁必然是你。到时官家召见,获封京官,掌皇城布灯之事,前途何等风光?你难道要为了乔欢,放弃这唾手可得的荣耀吗?” 斗灯盛宴是大魏的习俗,十年一届,上元佳节举办,各个灯盏商沿街布灯,由百姓推出灯魁。 京都的灯魁甚至可以入宫受赏,技艺精湛者,若是入了官家的眼,一朝获封,便是鱼跃龙门,一朝由卑贱商贾翻身位列京官,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见秦世卿为情所迷,甚至不顾家族,南宫璃有些不解,“阿卿,此事非同小可,关乎一族荣耀,不可儿戏,你还是仔细想清楚再做决……” “我想的很明白。”素来温润波澜不兴的脸上,第一次显露愠色,“南宫家主,为官一事,昨夜在明朝酒楼我已说得很清楚。此事与乔欢无关,是世卿胸无大志,只想安居一隅,钻研技艺,妻儿相伴,此生便是圆满。” 世人多见高头大马衣锦还乡,又岂知个中的勾心斗角。为五斗米折腰者众,出淤泥而不染者寡。官场如染缸,实在非他所喜。 “世卿家事,就不劳外人操心了。” “外人”二字狠敲在南宫璃的心头,呆怔许久,直到秦世卿推窗,冷风裹挟着雨丝毫无防备地扑到面上,一阵清凉,灵台方才稍稍清明了些许,她凄然一笑,“抱歉啊,从前你跟着阿炽唤我阿姐,我总不自觉把你当作弟弟。” 秦世卿看向窗外,明明是在白日,天却阴沉得犹如黑夜。不知何时红花绿藤越过围墙,在月洞门前垂下一枝,伶仃小花被风雨打得凄惨,而在那垂藤之下,黑黢无光的门洞中,掠过一片鹅黄裙角。 乔欢? 这样鲜嫩的色彩,只在她身上见过。但她来做什么?不留只字片语,甚至面都不露一下就离开,不像是她的风格。或许是他眼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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