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秦世卿想明白,靳忠突然出现在窗前,朝秦世卿拱了拱手,道:“家主,守在灵安寺的人传话,净空道长回了。” 闻言,南宫璃下意识问道:“为了那支签?” 那支多年前于京都求得的下下姻缘签。 秦世卿“嗯”了一声,“想求个答案。”顿了顿,他唇角微弯,略有些生疏地唤了声“阿璃姐。”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南宫璃心旌一荡。 自书院一别,他们各自承了家主之位,秦世卿就再没有用过这个称呼,而是一直以“家主”二字相称。如今忽然用回,大抵是想说,她是他的“阿姐”,除此之外,再不会有旁的任何关系。 “阿璃姐可要一同重求一支签?”秦世卿问。 当年与他一同求签的好友便是南宫璃,二人都是下下签,故而多年来两人都不曾嫁娶。 可再求一支签又有何用呢?她想嫁的人,此生已再无可能了。 南宫璃温婉一笑,“不了。” 一柄天青色的油纸伞穿过檐下雨帘,随着收伞的动作,伞面雨珠滚落,干燥的地砖瞬间洇湿。鹅黄衣角也因湿漉而颜色愈深,原先的娇俏活泼的色彩突然变得死气老沉起来。 乔欢抬眸看了眼雨中的清澜斋,白墙黛瓦,无花无叶,目之所及,清萧一片,一点鲜活的气息都没有。她这样喜闹不喜静的性子,确乎与秦世卿格格不入。 甚不登对。 伞立墙根,人入屋内。乔欢铺纸研墨,将罗儿一案的来龙去脉在纸上记录清楚,中间写至私印一节,乔欢悬腕稍停片刻,掂量了下,一来手中并无证据,二来兹事体大非秦世卿所能处置,还是待冯六坦白、县令亲自提人候审的好。便隐去此节,只隐晦提了提秦世琛与冯六动手之事另有蹊跷。 至于她离开秦家的缘由,信中只字未提。左右学堂周先生那边已知她弃学,秦世卿早晚会从旁人口中得知,何须她再费那些个笔墨脑筋跟他解释。 以这种形式道别,挺好。 待墨干之后,乔欢寻了只信封把信装好,烛蜡封口,又提笔写下“秦世卿亲启”五个大字。 她的行囊本就没有多少,最贵重的也就是那只铁匣子。几件衣裳叠一叠,包袱一裹,随时都能走。 飞快地收拾好,窗外的雨已下得小了些。前脚刚迈出门槛,后脚脚跟稍稍离地,一顿,复又落下,脚尖调向,重回了屋内。 乔欢打开铁匣,把秦世卿的玉佩取了出来。 差点忘了这个。 玉佩压着信封放好,乔欢最后打量了一圈这间房。门扇缓缓合拢,吞没屋内最后一丝光芒。 牟迟早已雇好马车停在长街上候着。 见乔欢出来,他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迎上前去,接过乔欢手中的包袱,扶她踩着脚凳上马车。 “乔欢!”穿透雨幕,能听得出,来人既惊且惧,“你要走?” 乔欢侧首,待看清来人,心间刹那的波澜渐渐平复,她浅浅“嗯”了一声。 秦世琛只觉得自己魂飞魄散,顾不得撑伞,急奔至马车边,任由雨水打在身上,“为何?” 沉默了会儿,乔欢什么都没说,转头钻进马车,“牟迟,我们走。” 秦世琛岂能眼睁睁放她离去,当即就要跃上马车把乔欢给拖回去,却被牟迟反手一刀,刀柄重重拍上他的胸膛,击得他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牟迟则趁着这点空档翻身坐上驾车位,熟练地抽鞭御马,车轮骨碌碌向前,溅起一地水花。 不提与秦世卿的过往,生活过月余的地方,到底有些不舍。乔欢掀起半片车帘,想着再看秦家一眼。昏沉天幕下,秦家的宅门越缩越小,出乎意料的是秦世琛没有继续追赶,他站在原地,仿佛一尊抽魂夺魄的石塑,逐渐与漫天大雨融为一体。 或许是最后一眼了 乔欢想。 马车又行了一会儿,城中街道狭窄,过路行人多,不宜疾驰。是以跑了许久,才排队出了城。 天气的缘故,出城的人寥寥无几,驾车的更少。乔欢靠着车厢壁,正打算眯一觉,就听牟迟厉声道:“做什么?!” 车厢外传来男子的声音:“这位爷,在下有急事去董家村一趟,您看能否顺路捎我一程?” 听着有些熟悉。 “不成!我家小姐岂能与你同乘!” “不必不必,我坐车辕上都行!求您行行好,捎我一程,我着急去救……” “牟迟,捎他一程又何妨?”忽然,乔欢探出脑袋,嫣然一笑,“郑大夫,巧啊!” 雨天路滑,山路更是难行。 灵安寺坐落于山顶,建于前朝,据今已有百年。保平安保发财保姻缘,但凡有心愿并且能交的上香火钱,来到此处,准能找到一尊保佑你心愿成真的神。 神之多,并不算稀奇,稀奇的是佛道一体。不论信佛信道,均能来此。传闻很是灵验,尤其是请寺中须发花白的老道卜上一卦,卦象十有八九都会应验。但至于为何寺庙会与道观建在一处,史书并无记载,也就无可追究了。 香客自山脚弃车步行,沿着三千级石阶层叠而上,仿若一条天梯直登云霄。待站于天门前,不知是雨还是汗,秦世卿的襕衫早已湿透。 目光越过漆金的“南天门”三字,只见屋宇连片,云遮雾绕,巍峨壮丽所带来的震撼令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靳忠发愁道:“都说高人性情难料,也不知今日能不能见到净空道长。” “心诚则灵。”秦世卿道,又吩咐随从去殿中供些香油钱,尤其是月老庙,要多多供些。 殿前场地空旷,有袈裟和尚灰袍道士来来往往,各自有序。两种信仰的相遇,倒也是种奇异的和谐。 便见有一位身穿道袍的小道士捻珠走来,“可是秦施主?请随贫道来,净空道长已等候您多时了。” 【作者有话说】 拜拜月老,多多供些香油钱,求月老夫妻恩爱,回到家后,发现媳妇跑了hhhhhhhh求秦世卿的心理阴影面积~ 第45章 人空瘦(十) 无字签。大凶。 净空道长发丝如雪,道袍整洁不见褶皱,瞧着精神十分矍铄。对于他的年龄,坊间众说纷纭,最离奇的说他是得道高人,修得长生不老之术,已是活了千岁的老神仙。 玄之又玄的事,秦世卿向来不信。不过是听坊间说他命批得最准,才来一试。然此次净空道长竟提前预知到他的到来,还派了道士早早候在天门,秦世卿对这位道长的本事不由又多了几分信服。 炉鼎燃香,烟雾缭绕。净空盘腿打坐,手捻流珠,双目轻阖。不待秦世卿说明来意,他便率先开口道:“望生,取签筒来。” 迎秦世卿进门的小道士依言照做。 殿宇宽阔,却不见神佛,唯有净空坐于中央圆形藻井之下,仿佛他才是镇殿的神。 未置蒲团,秦世卿手握签筒,撩袍便要跪于硬砖之上,却听净空阻拦,“心诚则灵,何需跪拜。” 净空依旧闭目养神,却洞悉世事。 秦世卿心道这人实在古怪,但入乡随俗,不让跪便不跪。他高举签筒过额,阖眸祈愿,望上天怜他亲缘浅薄,能与乔欢结一段良缘。 摇动签筒。 哗,哗。 灵签掉落,“啪嗒”一声清响,敲在心头,仿若一双手将一颗心紧紧揪起,秦世卿看着脚边的那支签,久久没有动作。 “望生。”净空睁开眼,睿智清亮,毫无昏黄老态。 名叫望生的小道士生得清秀,人也机敏,师父不过叫了声名,他立刻会意,取了掉落的灵签,双手奉给净空。 秦世卿的目光紧随着灵签,他所能看到的一面木质光滑,无字无痕,想来批语写在另侧。 雨还在下,比晨起时分更为猛烈,仿若天河倒灌,霹雳雷声一道覆过一道,殿中青砖如镜,倒映着不绝的惊裂紫电。 任凭殿外风雨如晦,净空沉稳如旧,手持灵签,眼皮稍掀看了眼秦世卿,见他神色紧张,两手紧紧交握,便一反手,故意展露灵签另侧给他看。 秦世卿神色微凝。 另一侧,亦是无字无痕。 “无字签。”净空道。 秦世卿:“净空道长,不知此签何解?” “有即是无,无即是有。是非对错,本源于心,又何必纠结于区区签文?”净空起身,合掌朝他颔首,“贫道曾遇一施主,只因一时犹豫而落得悔恨终身,至死也未能解脱。话尽于此,该做何决断,施主自便。” 香炉烟灭,望生自秦世卿离去的背影收回目光,不解地看向净空。“师父,无字签乃大凶之签,弟子观西南天际有赤云浮现,亦是血光之象,秦施主所求姻缘,于天下苍生而言,恐是场浩劫。” 净空笑着盘腿而坐,“救一人命,或可为。救万人命,有违天道。此劫,避无可避。为师只能说,天命如此,非你我可逆转。对了,算算日子,她也该入轮回道了吧?” 望生答:“已入。” “好啊好啊,”净空抚掌大笑,“走吧徒儿,也是时候让他们相见了。” “家主,不、不见了!”靳忠指向身后。只见黑压压一片,乌云毛毯般压盖住低矮山头,空茫无物,哪里还有净空所在的殿宇。 靳忠大惊。“来无影去无踪,这净空道长,莫不是真成了仙?” 仙吗?秦世卿望着翻涌的云海,净空的话回荡在耳畔:“是非对错,本源于心,又何必纠结于区区签文?” 无字,亦作无解。是啊,既然总也找不到答案,何不遵循本心呢? 想通此节,原先纠结的一切都豁然开朗起来。秦世卿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靳忠,咱们先去趟首饰铺子,把我日前订好的那套头面取回来。” 在大魏,男子送女子首饰,便是求娶的意思。他性格内敛,不善言辞,总怕说错什么唐突冒犯了她,索性不如一套首饰送过去,是拒是留全凭她的心意。 她对他有情,肯定会收下吧? 秦世卿愉快地想。 然而,这份快乐的心情只持续到傍晚。马车刚刚停稳,秦世卿掀起车帘正准备下车,就听靳忠惊呼一声。紧接着,领口一紧,一道带着十足怒气的力量将他拖下车,不等他反应,对方一拳挥了过来。 “二少爷冷静!”靳忠拦腰抱住暴怒的秦世琛。 秦世琛额前青筋暴起,吼道:“秦世卿,你到底做了什么,乔欢为何执意要走?” 一缕血渗出唇角,很快就被顺着脸骨流淌的雨水冲淡。乍然听见秦世琛所言,秦世卿有瞬间的懵然,不明白他口中所说的“执意要走”四字为何意。 却听旁边爆发出一声尖锐的猴叫。 “谁谁谁!” 冯六郎弃伞奔来。 “谁走了?” “乔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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