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正是呢。那天洞房里撤扇乱糟糟的,看不真切。今日再见,看样貌就是位擅持家的夫人啊。” 皇帝抚着膝头话里有话,“裴忌倒是很听你的,甘于冒那么大的风险,率领金吾卫镇守南宫。” 他的醋意被一旁的太后嗅见了,实在很看不上他,“早上吃了酸豆角?那味儿从你的天灵盖上冒出来了!臣僚对你忠心耿耿,你不庆幸还捣鬼,我看你是闲的。” 皇帝讪讪闭上了嘴,苏月要说的话全被太后说了,幸灾乐祸地冲他笑了笑,一面搂住太后的胳膊道:“阿娘,我家从姑苏带了厨子,做的一手上好的家常菜。我早上让人传话回去了,让他们多添几个拿手的,今日我与您喝两杯。” 太后乐呵呵说好,一面在她手上拍了拍,“明年这个时节,咱们车上总要多出一个人来了,到时候更热闹。” 苏月抿唇笑着,倒也没觉得害臊。人生走到了这个阶段,一切应当发生的都顺顺利利发生吧,一切都是顶好的安排。 很快进了永丰坊,门前早就聚满了人,车还没到,老远就听见三郎高亢的呼声:“来了来了!” 大家列队在槛外站好,车一停稳就肃拜下去,迎接太后与皇帝大驾。 场面上礼不可废,文章做足后,剩下的就是骨肉亲情。辜祈年夫妇再三打量皇帝,切切问:“一切都好?”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一切都好,请岳父岳母放心。” 辜夫人眼里溢出泪来,忙掖了掖道:“这就好。”一面过去招呼亲家,“太后莅临寒舍,我们好大的荣耀。快快,里面请,这么冷的天,太后不曾冻着吧?” 太后说没有,牵住辜夫人的手道:“宫里人口少,找不见过年的味道,所以就跟着孩子们一道来了,但愿不曾给你们添麻烦。” 辜祈年忙道:“哪里的话,您是请不来的贵客,今早一接了消息,内子高兴坏了,急急忙忙收拾起暖阁,把炭盆都点上了……以往她可抠门得很,我从外头回来冻得筛糠,她只管叫我喝热水。” 大家都笑,这就是平常门户的勤俭持家,虽有抱怨,但话语里全是家常的温暖。 待进了门,辜家的妯娌们便引着太后说话去了,男人自有他们的乐子,皇帝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苏月和姐妹们挪到花亭里去,因早早吩咐苏云把颜在请来,因此颜在也同她们在一起。 苏月先问过梨园的境况,颜在道:“都好着呢。除夕的差事取消了,起先都有些无措,今日恢复了各大府邸的邀约,人又都活过来了。” 苏云说可不是,“下半晌我就得跑一圈,接下来几日怪忙的。初五宫里的大宴也要办,太乐令已经拟定了曲目,等阿姐回去查看。”顿了顿又问,“阿姐还回梨园吗?不会就此留在掖庭了吧?” 苏月说不会,“我的头等大事还没办完,怎么能不回去。” 她的头等大事是《音声六十四部》,她就是一门心思,想编成一部能流传后世的乐谱。朝代更迭,什么都会消亡,只有曲乐不会。千百年后的人得了这本乐谱,可以通过音声再现大梁当时的辉煌,这不是顶有意义的一件事吗。 她们总说梨园里的事,弄得苏雪很无聊,招呼苏柳和三房那个不起眼的黄毛苏情,说上后厨看看去,有什么好吃的能运过来。 苏云知道阿姐和颜在有话要说,站起身跟着一同去了。花厅里只留下苏月和颜在,苏月担心她,探过去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问:“你还好吗?这次的事又伤了你,我实在于心不忍。” 颜在却看得很淡,“人要长大,总得受些教训。出了这事我才知道,自己再不是姑苏来的小丫头了,我是你身边的人,我也须谨慎处事,不给你带去灾殃。” 她永远是那个胆小但温柔的女郎,苏月叹息不已,“那你与齐王……” 颜在说:“都结束了,不去想他。人活于世,哪个不走弯路,就当做了一场好梦,梦醒了,你还要同自己较真吗?” 她没有钻牛角尖,这让苏月很欣慰,复又问她:“以后打算怎么办?若是想回姑苏,我让人送你回去。” 颜在缓缓摇头,“我不回去,我也要在梨园做出一番事业来。现在回去,无外乎嫁人一条路,我被齐王哄骗的时候,确实想过要去相夫教子,但一朝清醒才发现,我该自己立世为人,不该等着谁来成就我。” 所以她现在是想明白了,确立了自己想走的路,可是太清醒,也让人心疼。 苏月抱了抱她,温声道:“仰赖别人成就自己,并不可耻。我们身处这样的世道,能一步步挣出来,天时地利要有,人和也不能少。如果以后遇见真正能成就你的人,不要放弃,你是极好的女郎,你有权力去喜欢任何你想喜欢的人。” 颜在听了她的话,眼里重又恢复了光彩。这才是最知心的好朋友,永远站在你的立场,永远赞同你的每个主张。 “只是我同他……亲近过。”她又低下头道,“我着实是后悔,糊里糊涂把自己交代了。” 苏月其实早料到了,要是没到这种牵扯不清的地步,权弈也不敢贸然行事。他以为有了这层关系,就紧紧拴住了颜在,颜在会计较自己的得失,世上哪有不想自己当皇后的女郎。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她们之间的友谊,诱惑再大,人心没有腐烂,柔弱的小女郎也有自己坚守的底线。 不过吃了好大的亏,悔之晚矣,对女孩子来说伤害很深。苏月便尽力安慰她,“这事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觉得失了贞洁,天就塌了。梨园中很多女郎都经历过不好的事,像刘娘子,还有春潮,她们的过去很凄惨,可她们现在都好好的,她们都走出来了,你也一样。” 颜在点点头,慢慢长出了一口气,“以后我不会再轻易受人哄骗了,只管帮你处置梨园中的事物,其他的不去想了。” 苏月这时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陛下同我商量,究竟该怎么嘉奖你。我想着你要是打算回家,就容你回去和家里人团聚,若是不想回去,可以在内敬坊设个内令,由你专管坊内的女乐师,品阶在内宰之上。” 这委任来得太突然,上回说的乐正就让她受宠若惊了,这回更是吃惊不小,“内令?我……我哪有这个能耐!” 苏月说你有,“这阵子我们一同管理梨园,你的能力我知道。万一遇见不好处置的事,还有我呢,我能帮你一同解决。早前我们进内敬坊,内宰凶悍得很,乐工们看见她都吓得抱头鼠窜。以后有了你,你比内宰和善,乐工们遇见委屈的事可以同你交心,这样多好!况且你也知道,我不能长久留在梨园,终有一天要回到掖庭的,到时候得有人接我的班。你和苏云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等到你们能把梨园支撑起来时我再放手,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就欣然接受吧。颜在不免和她打趣,“不怕有人说你任人唯亲么?” 苏月淡淡一哂,“我这是任人唯贤。且朝中有人好做官,搁在哪朝哪代都一样。”
第78章 这里正说着话, 外面苏雪姐妹端了各色果子进来。苏月忙站起身接应,一样一样在桌上铺排好,一面叮嘱:“就快用饭了, 可不能吃得太饱, 要留着肚子吃好菜呀。” 苏情把手边的糖奶果子推过去, 细声道:“朱娘子和长姐尝尝这个,好吃得紧呢。” 苏月和颜在都领情地尝了, 虽说这糖奶果子吃口其实也一般,但为了捧场, 自然要好好赞同一番。 对于这位鲜少露面的阿妹, 苏月有关她的记忆并不多。早前因为有苏意的缘故,苏情被她死死压制着,说她是妾室生的, 没有资格在公开的场合出现。三叔夫妇也就称了苏意的心, 长期把苏情藏在家里, 不让她见人。现如今苏意跟着白溪石去苏杭了,家里没有了霸王, 可能三婶忽然意识到,该让这个不起眼的庶女在苏月面前晃晃了,这才带她参加了今日的家宴, 也好提醒苏月, 将来还有这位阿妹要帮衬。 苏月向来有些可怜苏情, 因为苏情的样貌和一般女郎有些不一样,她的头发和眼珠子的颜色都偏浅,三婶和苏意提起她时, 异口同声都管她叫妖怪。 也正因为如此,苏情十分自卑, 只要谁多看她一眼,她就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苏月知道她的病根儿,因此并不过多地关注她,只是吃着果子随口问她,苏意在南边好不好,有没有写信回来。 苏情道:“大娘前日接到阿姐的来信,大娘与阿爹说话的时候,我不小心听见的,说阿姐和姐夫总吵架,姐夫还打阿姐来着。阿姐说要回上都,姐夫不许,吵得最厉害的时候把刀拍在桌上,姐夫说她要是敢走,就宰了她。” 大家面面相觑,一开始要死要活强嫁,结果现在落得这样地步,也算恶人自有恶人磨。 苏月捏个果子递给苏情,“你近来在忙些什么?年后天气暖和起来了,得空也出来多走走。” 苏情犹豫地笑着,摇了摇头。 苏月问为什么,“苏意出嫁了,家里只有你这个女郎,阿婶总不至于对你太苛责。” 苏情小声道:“我这样……还是算了。” 颜在听了半日,明白苏情为什么怯懦了,转头对苏月笑道:“我一见到五娘子,就觉得她像西域女郎。若是好好打扮上,足可艳压群芳。” 这话让苏情吃了一惊,红着脸摆手,“不不不,朱娘子过奖了。我确实长得怪异,娘子不用安慰我。” 颜在说不是安慰,“是打心底里这样认为。大梁建立后,常有外邦派遣的商队入上都,与梨园以乐会友。商队里的女郎们有金色的头发,琥珀一样的眼睛,头上戴着绚丽的珠饰,或吹拉弹唱,或翩翩起舞,别提多好看了。” 苏情虽然艳羡,但一切离她太远太远,不过是笑谈罢了,听过就算了。 苏柳却上了心,冲苏情道:“我想起来了,你有个拿手的绝活,能连着旋转一炷香。常人要是这样,早就天旋地转又晕又吐了,你却能自如地走动,没事人一样。” 这话立刻勾起了颜在的兴趣,激动地拽苏月的袖子,“胡旋!胡旋啊!” 可不是,天生的胡旋舞者,颜在是吃哪行饭操哪样心,发现天赋异禀的人选,什么都顾不上了。苏月却不得不慎重考虑,苏情生在三房,三房那对夫妻可不是随意能敷衍的。无人谋求时,苏情像草芥子一样,有人谋求,必定立刻奇货可居。到时候他们会同你细数,有多疼爱苏情,在她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你要是想把人带走培养,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你不但得保证苏情将来有大出息,起码像苏云一样,还得保证家里也能跟着沾光,族中大房数一,他们得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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