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疑惑道:“养得嫩嫩的,做什么?” 范骁说:“侍君呀。今晚陛下来了,你回廊前直房看,女郎们可歇不好了,一个个都在院子里徘徊呢。” 苏月咋舌不已,满院的女郎都等着那个人,果然这就是皇帝的快乐,不用自己等人,永远被人期待着。 “那陛下有没有青眼哪位女郎,我好巴结逢迎。”她忽然想起了鲁国夫人府上那位宝成公主,连有国仇家恨的,也都被他的权势驯服了。男子要想受欢迎,还是得黄袍加身啊。 范骁说没有,“陛下来去匆匆,没有正眼瞧过那些女郎。想是不合脾胃吧,也或者没有机会熟悉,等日后分封了,慢慢就熟络起来了。” 所以真是个嘴坏矫情又难搞的人,这么多漂亮的女郎,也不知他在挑剔什么。 出来这半天,十二侍全在院里候着,自己未免有些特立独行了,这样不太好。便同范骁说了声,赶紧回去了。 廊前的长直房是个不小的院落,也有自己的名字,叫“好望山”。范骁描述得没错,那些女郎大部分都在院中消磨时光,有的观花,有的喂鱼,还有坐在秋千上闲谈的。个个都不像在等人,但一听院门上有动静,个个却都慌忙转头张望。 当然一见是她,脸上都有失望之色,有人阴阳怪气,“这个时候,辜娘子怎么往前殿去了?莫不是知道陛下要来,特意上赶着露脸吧。” 苏月脾气不错,但也分得清是真有敌意,还是女郎之间单纯的不对付。自己和皇帝那没开始就结束的婚约,她们必定也都知道,为了免于被她们拿来取笑,不如自己先说破,便道:“我与陛下见过好几回了,加上又有些渊源,哪里用得着上赶着露脸,陛下早就记得我了。” 如此的招人恨,引得那些女郎嗤鼻不已。好听话花钱也买不来,难听话却是声声入耳,“当年既然眼高于顶,如今腰杆子挺到最后,才算有气节。” 苏月发笑,“我没气节,真有气节,也不会上这儿来了。大家都一样,都想做人上人,想出人头地又不丢脸,陛下说过,欣赏有野心的女郎。” 越说越不招人待见了,那些女郎直咬牙,“我们与辜娘子并不一样,哪一位不是官宦望族出身。” “这是取笑我出身商贾吗?”苏月眨着眼睛道,“英雄不问出处,当年我这商贾之女,可并未受太后与陛下鄙薄,看来女郎们的眼光比太后高多了。” 她伶牙俐齿,完全一副不肯吃亏的样子,实在让人可气。 有人重申:“此一时彼一时……” 苏月道:“此一时我站在这里,与诸位宦官之后平起平坐,老天爷就是如此不公。”然后见她们面目扭曲,她才后知后觉“哎呀”了声,“说得太快,嘴打滑了,不是宦官之后,是官宦之后,真是对不住了。” 反正是横下一条心了,既然不打算融入她们,就做那个不受欺负的刺儿头吧!和皇帝博弈几次,别的没学会,嘴皮子倒是练得很溜,这也算小有收获,人生如此不畅快,不能再让自己更憋屈了。 院内唇枪舌战,互不相让,院外站在阴影处的人摆了下手,示意回去。 国用压声问:“不用进去给小娘子撑腰吗?她们人多势众,别把娘子吃喽。” 皇帝闲适地说不必,“如此有大将之风,谁要想吃她,得长两副牙。”
第33章 皇帝对于苏月舌战群雄的能力很有把握, 苏月也没想到,这些官家女郎们吵起架来,实在不怎么厉害。 她们最大的能耐就是轻视她, 拿高高在上的神情眼神鄙视她, “辜娘子, 逞口舌之快有什么了不起,若真厉害, 就重新当上皇后,把我们这些人踩在脚底下。” 苏月道:“你这是什么怪瘾儿, 要我把你们踩在脚下?踩你们有钱赚吗?你们大可以去当皇后, 当上皇后之后许我些银钱,远远打发我就是了。” 然后她们便发笑,“凭什么给你钱, 凭什么打发你?你不是喜欢留在掖庭吗, 掖庭处处需要人手, 多你一个,不过多一副筷子, 也没什么。” 苏月的回击便有些猖狂了,笑着说:“真要让我留下,可不止添双筷子这么简单。到底是留我还是打发我, 还是再仔细斟酌斟酌吧。” 有几个斗鸡一样的, 冲她横眉怒眼, 恨不得咬她一口。她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把她们气得干瞪眼。 终于还是有人出来做了和事佬,一个鹅蛋脸, 眉眼精细的女郎两头劝解,“就算不打不相识吧, 日后还要在一处习学呢,都少说两句。时候不早了,可要回去歇息?明早还要跟内宰习学礼仪,睡晚了起不来。”一面扯扯苏月的袖子,“辜娘子,算了,回卧房去吧。” 也许是因为吵了半天没占上风的缘故,那些女郎有些意兴阑珊了,没费什么口舌,甩袖回去了。 围观的那些人也都散了,只剩打圆场的女郎一个,苏月方才来同她打招呼,“让娘子见笑了。” 那女郎很随和,直说没什么,“先前听娘子同她们争执,我还怕你落了下乘呢。好在娘子口齿伶俐,没被她们占便宜,想必以后她们也不会贸然和你过不去了。”边说边介绍自己,“我叫程舒意,归州人。小时候身体总不好,算命的说我与父母相冲,就给送到汉阳外祖母家养着了。今年应选才入上都,不似她们早前都相熟,我在这安福宫里也没什么朋友。如今娘子来了,正好就个伴,做什么也不用独来独往了,我心里很欢喜呐。” 人家热络,苏月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便微伏了伏身,“蒙娘子不弃。我叫辜苏月,来历大家都知道,就不与娘子赘述了。” “确实有耳闻,”程舒意道,“你一来,就听温萃到处宣扬……温萃就是先前同你起争执的女郎,她祖父是尚书令,仗着身后有人,在院里很霸道,那些爱奉承拍马的,也都围着她转。” 苏月朝她们各自回去的方向望了望,“那位温娘子,住的是第二间房?” 程舒意说是啊,“头一间是大讷言家的女郎,上党居氏,闺名叫晗谨。当初太后采选十二侍的时候,她是头一个被挑中的,所以这里的排序并不以家里官职高低为标准,都是依着太后的眼光。” 苏月了然,不过说起头间房的女郎,刚才站在那里看了会儿,不多时就回去了,看样子很有一种超然物外的神韵风度。 程舒意知道她对居晗谨好奇,关于那居娘子的评价,也甚是一般,“她不好结交,为人很清高,谁也看不上。想来是因为住着头间房,将来分封必然能得个上佳的封号,皇后没准儿也是她,所以她懒得与他人为伍,也懒于应付人情世故。” 苏月对这院里要紧的人物有了大致的了解,余下那些人便没什么可打探的了。复又向程舒意道了谢,“我来廊前半日,只有程娘子愿意与我说话,我心里感念娘子。不过时候不早了,不能再耽误娘子了,娘子请回吧,明日我再与娘子说话。” 程舒意说好,同她道了别就回去了。苏月目送她,看着她走进第三间房,这才转身返回自己的卧房。 虽说入职的第一日,开局就不顺利,但并不妨碍苏月感慨居住环境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以前在内敬坊,屋子也算干净整洁,却缺了一些女郎居所的温暖,床铺桌椅,一切都是必须。而这里,竟然有精美的摆设和柔软的帐幔,无端变成十三侍的惆怅,瞬间因此退散了一大半。 高床软枕躺上去,魂魄简直要出窍,自从入了上都,就没痛快地睡过好觉。搬到这里来,不说能睡到日上三竿,至少不会半夜听见出演回来的乐工脚步错综,也不会听见呕吐和咳嗽的声音了。 只是这半年来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到了五更就自然醒。因为不知道宫内宰召集她们的时间,醒了也不敢睡,起身洗漱后就在窗前静坐。 有时小人之心还是有用的,她透过支起的窗户,看见那些女郎蹑手蹑脚走出院子,唯恐惊醒了她。心下不免觉得可笑,还好她起得早,集合的时候没有单落下她一个。 至于宫内宰对这些女郎们的教导,无外乎琴棋书画,礼仪女红。苏月很庆幸爹娘对她的培养,不因小门小户出身,就放任她不管。女郎应当拿手的技艺,她不说精通,也绝不比人差。尤其是声乐这一项,她的技艺拔尖,即便拿的是银字笙,她也照样可以吹得宛转悠扬。 宫内宰自然对她大加赞扬,一点不因她和皇帝的过结故意为难她。这半天下来,所有人的斤两也大致摸透了,出身显赫的女郎们论功底都不差,但那位头间房的居娘子,确实是要比一般人更优异。 只不过她孤僻,也没人去打搅她,其实这样很不错,乐得清静。苏月新近的烦恼,就是那位程娘子过于热情,常来她屋里一坐半日,还非要拽她去她的三间房串门。 苏月推辞不过,去了两回,后来就着力找借口,能不去便不去了。 那日大家在配殿里制香,苏月往沉香木上铺茉莉花,层层堆叠互相熏染。制到最后要拿蜡封住坛口,去取火的时候正遇上居晗谨,苏月便将手里的蜡烛让给了她。 居晗谨抬眼望她,倒也没有推辞,把蜡烛接了过来。只是一交错的工夫,轻声说了句“程舒意和温萃交好”,说完便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苏月心里明白了,转身回到案前,见程舒意正盯着自己。想是没料到视线会相接,一时转变不过来,那眼神还是恶狠狠的。但那位程娘子变脸的功夫不差,很快又仰脸冲她微笑,悄悄比了下手,表示午间一同用饭呀。 苏月抿唇回了个笑,心道这些女郎年纪不大,心眼是真不少。还没等到受封就勾心斗角,若是有朝一日入主掖庭,不闹个你死我活八成不能消停。 只是她暂时还看不透,程舒意这么费力接近她,到底要干什么。敌不动我不动,人家不露獠牙,你也不能平白得罪人家,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仔细提防着就是了。 但人要害你,着实是防不胜防。 心字香熏染了七天,要开启瓦罐重新更换茉莉,大家正给自己的罐子揭封时,见程舒意神色慌张地从外面跑进来,焦急地说:“糟了,太后赏我的碧玺手串不见了。” 大家闻言抬起头,十二侍筛选入安福殿的时候,太后给每人都赏了一盘手串,各色材料的都有,人人都不相同。程舒意得的那串是碧玺,整个院里找不出第二串来,这回喊不见了,苏月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没准是冲着自己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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