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些女郎义愤填膺,“咱们清清白白的院子,竟出了贼?这几日谁进过程娘子的屋子,此人的嫌疑必是最大的。” “太后赏赐之物,无缘无故丢失了,应当回禀太后,好好侦办。” 于是屁点大的事惊动了太后,太后被搬出来,坐在殿上升堂。捉贼捉赃,那就每个人的屋子都查验一遍,翻找出赃物来,才好定罪。 众人在殿上等着,谁也不许走动,派遣出去的傅姆带着人搜查,很快就把东西找出来了,一口气送到太后面前,压声回禀:“在辜娘子枕下找到的。” 一瞬所有眼睛都望过去,有人开始抱不平,“辜娘子这样做,未免太让人伤心了。阖院谁不知道,程娘子对你最好,你但凡有良心,都不该把脏手伸向程娘子。” 程舒意则是一副委屈的神情,也不说话,只是拧过身暗暗擦泪。 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会辩解“不是我,我没有”,然后极力自证,为自己洗脱罪名。但很可惜,空口无凭都是徒劳,只会越描越黑,没有人会相信你。 殿上的旁观者们也是这样,带着看好戏的心境,打算欣赏一下这商户女的狼狈,等着她到处哭诉,到处说自己是被冤枉的。然而等了半天,居然没能从她脸上发现半点紧张和急切。 太后有些好奇,“辜娘 子,你不说话,算是默认了吗?” 苏月道:“这是我与程娘子之间的约定,不能随意泄露。” 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程舒意都忘了哭,怔怔道:“我与你有什么约定?怪我认人不清,错看了你。” 苏月一脸为难,“程娘子是生我的气了吗?你交代我的事,我仔细斟酌再三,觉得这样做不好,实在下不得这个决心啊。” 她的话,让故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偷窃的事排到了第二位,大家更好奇程舒意究竟交代了她什么。 太后撑住了额头,“不要打哑谜了,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吧。” 苏月又看了程舒意一眼,这才下定决心道:“太后问话,卑下不敢不从,其实这盘手串,是昨日程娘子亲手交给卑下的。因卑下出身低微,进了好望山,很受温娘子为首的几位女郎排挤。程娘子向卑下示好,说她也早就看不惯温娘子的恶行,但苦于温娘子出身显贵,只能忍耐。昨日她来,把这手串交给卑下,支使卑下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塞进温娘子房里,到时候她再宣扬起来,说自己丢了东西,如此就能嫁祸温娘子,把她逐出安福宫了。” 这番话说完,程舒意傻了眼,“我何时这样同你说过?你一派胡言,分明是早就想好了说辞,应对东窗事发。” 苏月扣着十指,无奈地说:“我虽然出身商户,但家中世代本分经营,自问品行还是经得起推敲的。留在好望山的娘子们,将来都有远大的前程,不能因这点私怨就坑害别人一辈子,这是我为人的操守。我知道程娘子面上与温娘子交好,其实心里一直很忌惮,毕竟二三之分,还是大有不同的。但我没想到,我不肯听从安排,让程娘子如此怀恨在心。也或者程娘子早就想好了计策,我若干,可以坏了温娘子名声,我若不干,那倒霉事就落到我头上。届时将我撵出掖庭,去了大家的眼中钉,反正成不成都不吃亏,这就是程娘子近日费尽心机拉拢我,谋划出来的妙计。” 昧着良心一通胡说,既然人家无情,那就休怪她无义了。并且她觉得自己这阵子好像长出了脑子,能漂亮地自圆其说,定是和皇帝斗智斗勇得到的善果。 而她的胡言乱语,也得到了温萃的响应,半吊子的姐妹情哪里经得住撺掇,温萃对程舒意的恨就不用藏着掖着了,要不是有太后在场,非得跳起来扯头发不可。 苏月往后站了站,等着温萃发挥,温萃怒不可遏,“程娘子,我与你没有仇怨吧,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程舒意百口莫辩,张惶地向太后求告:“辜娘子歪曲事实,把黑的说成白的,我是苦主,反倒遭她构陷了。求太后明鉴,不要被她的巧言令色迷惑,她几次三番来我房中,定是早就觊觎了。” 苏月道:“我只是出身低些,并不傻。你让我拿这手串诬陷温娘子时,我就觉得不妥,太后的赏赐人人都认得,温娘子得有多贪,才会偷这条碧玺手串!” 太后经她一说,这才想起来问傅姆:“我是不是忘了赏她物件了?人人都有,我也不能厚此薄彼啊。你去,去我的匣子里挑一串,就选那串珍珠。” 傅姆说是,领命进了内寝。殿上的人都有些发懵,事态的发展,怎么好像与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很快傅姆出来了,双手承托着送到苏月手上,“小娘子,赶紧谢恩吧。” 众人一看,这珍珠又大又亮,实在想不明白她怎么就因祸得福了。那么偷盗的事还有说法吗?从房里搜出了赃物,就这么含含糊糊揭过了? 苏月不管她们眼风如刀,托着珠串俯身下去,“谢太后明断,谢太后恩赏。” 太后摆了下手,调转视线吩咐范骁:“把程夫人请进宫来,让她把女儿带回去吧。我们大梁后宫的女子,首要一条就是品行高洁,留下你们,是要随王伴驾的,若是哪天在陛下身上也打起了鬼主意,那就不是悄悄带回去,而是要诛灭九族了。” 程舒意听了,当即大哭起来,跪下连连磕头,“求太后开恩,我不能回去,若是回去了,哪里还有脸面对家里人……” 太后蹙眉,“早知如此,就不该生歪心思。好在你是女郎,没脸面对家人,还可以远嫁。” 程舒意在殿上呜咽不止,太后肯定不耐烦听,左右见状,忙上前把人拽出去了。 有了这番处置,剩下的女郎们都心有戚戚,低着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只听太后的嗓音在殿中回荡:“先前辜娘子说,是哪个拉帮结派,容不得人?” 温萃和她的跟班们当即吓得面如土色,不敢应声。 当然太后不会大肆牵连,但必要的警告还是需要的,便拿眼一瞥,沉声道:“你们这些女郎,是我一个个挑选出来的,愿你们和睦共处,将来就算不能留在掖庭,挣个好名声,多个朋友也多条路。老身看人,一不注重门第,二不注重家私钱财,能入安福宫的,必都是合我脾胃的。不过我兴许眼光有不到之处,要是哪个觉得不妥,院中有你看不惯的人,不妨直接来同我说,到时候两者留其一,也不是不可。” 这话说的,但凡是个人都能听出来,这是警告,不是打商量。一众女郎忙长揖下去,“听太后的教诲。” 太后撑身站起来,板着脸道:“为了这点事,竟闹到我面前来,看来宫内宰给你们布置的课业还不够重。”边说边吩咐范骁,“把要学的尽快都安排起来,实在无可教了,就让她们背书抄经,总之找些事做。” 范骁道是,给傅姆递眼色,让她赶紧把太后搀进去休息,自己把十二位女郎领出了前殿。 平时趾高气扬的官女子们,这回都铩羽了,范骁见无人开口说话,掖着手问:“没有哪位娘子想抱怨吧?既不出声,那我就说两句?往日各位仗着出身好,很有些傲性,这点小毛病都是能担待的,太后也并不过问。但诸如这种栽赃嫁祸的事,可不是女郎们之间拌嘴斗气,搁到公堂上,是触犯刑律的,非同儿戏。今日有程娘子做前车之鉴,想必诸位都看明白了,往后就都安分守己吧,等到陛下大封后宫,也就熬出头了。” 众人听他训话,以前还有人爱反驳几句,今天却只剩唯唯诺诺了。 送走了范骁,她们才返回院内,苏月正准备回房,听温萃叫住了她。 温娘子还是不改往日雄风,拿捏着调门道:“辜娘子,你八成以为糊弄住了我,拉我入局,好混淆太后的视听。其实我看得出来,你在拿我当枪使,想将这把火引到我身上。” 苏月淡淡看着她,心道这位温娘子有点脑子,但不多,可见太后确实不以出身和家财为重。 “然后呢?娘子难道不高兴吗?” 温萃冷笑了下,漂亮的小脸蛋上露出老谋深算的神情,靠在她耳边道:“告诉你,程娘子的安排我早就知道,之所以不戳穿你,不过想借你的手先除掉她罢了。” 也就是说,有朝一日她还是会想办法对付她? 苏月想起了太后先前的话,两者留其一啊,顿时对回家重燃了信心,激动地告诉温萃:“温娘子,我看不惯你,你等着,我这就去和太后说。”
第34章 温萃吓得尖叫, “辜苏月,你疯了吗!” 也许在所有人看来,她这个商贾之女确实脑筋不正常, 为了和人斗气, 不惜两败俱伤。但苏月自己却明白, 与其等着温萃再来找麻烦,不如当机立断。 太后不是说了吗, 择其一留下,如果温萃被遣退, 自己可以避免很多麻烦。当然, 她更希望的是自己被撵出宫,这样她就能兵不血刃地回姑苏,和家人团聚了。 可是她豁得出去, 温萃豁不出去, 眼见她要走, 慌忙一把拖住了她。 苏月说怎么,“温娘子打算先行一步?你去同太后说, 看我不顺眼也可以。” 温萃觉得她简直就是在发癫,“你知道这么做,会引发什么后果吗?太后正在气头上, 若是再去麻烦她, 会挨板子的!” 苏月说:“我不怕挨板子, 我就怕有人总想着暗地里对付我。温娘子,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去同太后说, 就说我构陷程娘子,让程娘子回来, 把我赶出宫。” 温萃呸了声,“你当我是傻子,让我去触这个霉头。” 苏月审视她良久,失望道:“我看出来了,你色厉内荏,除了会拉帮结派,半点骨气也没有。” 温萃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嘲讽过,当即气得举手要打人,还好苏月动作敏捷,弯腰从她手底逃脱了。 快步赶往后殿,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冒险,说不定真会如温萃说的挨板子,但比起回家,这点惩戒根本不算什么。总之就是拼一下,好歹有一半的可能。自己火上浇油必定惹得太后不快,温萃又是尚书令家的千金,太后没有留她,驱逐温萃的道理。 越想成算越大,一颗心高高悬起来,要不是有根线牵着,简直要飞出去了。她想念江南的山水,姑苏的园林,还有升平街上那个按着宅基尽可能建造房舍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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