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朕这个人,还是很有同情心的,梨园子弟的辛苦通过你,都看在了眼里。不过新朝刚建立,太多的当务之急要去办,朕也须分出个轻重缓急。今日听你陈情,这七年之期就当是你的谏言吧,记录在册,回去朕再与宰辅商议。” 苏月搓起了手,“又算我的谏言啊?若长此以往,卑下是不是可以争取个言官当当?” 皇帝说你想得挺美,“三言两语就想做言官,怎么对得起那些饱读诗书却没能中举的学子。不过你可以尝试当个女官,离朕近,所有意见都可直达天听,不错吧?” 苏月斟酌了下道:“确实不错。卑下从民间来,又入了梨园,那些腌臜的人和事见了很多,足可以与陛下说上一夜。我要向陛下谏言,把那些欺负过我们的权贵都就地正法,譬如那个左翊卫将军、茂侯,还有白溪石。” 皇帝道:“私德不修,朕早晚会寻由头开革他们,只不过不是现在,须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还有。”她拖过杌子坐到他对面,“我心里记挂着一个人,陛下可能帮帮他?” “谁?又是裴忌?”皇帝冷了眉眼,“不过是派他出巡,又不是去杀头,这你也要来求情?” 苏月说不是,“卑下记挂的,是早前小部的那位小郎君,青崖。这青崖啊,真是说来话长,我从未见过这样情深义重的孩子,可越是重情义,越是苦难深重。陛下,您提拔提拔他吧,他是小部最拔尖的乐师,精通音律,各色乐器都会弹奏,如今人在乐府,也不知怎么样了。您给他个小官做做,反正也不占朝堂上的名额,别让他再受人欺负就行了。” 皇帝越听,眉毛拱得越高,“你这是在对朕许愿?官都能随意讨?” 也许是有些僭越了吧,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机会不常有,不得紧紧抓住吗。 “您对卑下来说,比老天爷都管用。”苏月谄媚道,“卑下求老天爷,老天爷未必愿意理睬卑下,但卑下求您,万一不成还能打个商量。” 这话听得皇帝龙颜大悦,唇角忍不住要仰起来,得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勉强压下。 “空口白话的许愿,你对老天爷也这么无礼?” 苏月说那倒不是,“去庙里不得添些香火吗。有时候许愿,得往池子里丢钱币……”说着忙起身,到匣子里一通翻找,找到一枚铜钱送到他面前,“我求陛下办事,每求一回就给您一枚钱,这样您便可以有求必应了。” 皇帝嫌弃地从她指尖拔出了这枚钱,“求朕办事,竟这么便宜?朕收了你的钱,攒够多少能反过来要求你?” 苏月说十次吧,“十次可以兑换一次。” 皇帝说凭什么,“凭你是女郎?这哪是你在求朕,分明是朕在求你啊。” “那您干不干?”苏月道,“您是天子,办事多容易。而卑下这样的蝼蚁,须得粉身碎骨才能报效您一次,能一样吗?” 这算法……好像也有道理。 皇帝被她一顿忽悠,心想算了,堂堂的帝王还能与她斤斤计较吗,便把这枚钱币收进了袖袋,然后又朝她伸出了手。 苏月道:“干什么?还要涨价?” 对面的人说:“以前的事就不计较了,从今日起亲兄弟明算账。青崖这件事,朕替你办,还有一件,你要将梨园子弟在职年限缩短一年,付钱。” 苏月一琢磨,很是合算,忙又回去翻找出一枚放到他手上,“钱货两讫,君无戏言。” 皇帝傲慢地调转开视线,把这枚铜钱也收了起来。 可惜时候不早了,虽然不想离开,但久留对女郎的名声不好。于是他站起身拂了拂衣袍,“朕该回去了,今日不虚此行,与娘子相谈甚欢。” 苏月卑躬屈膝送他到门前,没有忘记最要紧的叮嘱,“陛下,明日记着向太后呈禀啊,就说居娘子很合圣意,可以让她成为掖庭受封第一人。” 皇帝一哼,“不要教朕怎么做,朕自有主张。” 苏月连连说是,将人送到槛外,又切切道:“青崖的事就托付陛下了,卑下等着您的好消息。” 皇帝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还愿吧。”说罢负起手,大步流星往院门上去了。 还要还愿吗?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不过今天是个好日子,接连办成三件事,功德不可谓不大。有时候也会感慨,认得大人物就是好,仿佛有人托底,多难办成的事只要求到他门上,都可以放心无虞。人之机缘实在是玄妙得很,没想到拒婚竟还拒出了人脉,将来一定要向子孙炫耀,祖母我呀,早年可是与陛下有些交情的。 越想心里越踏实,放心回去睡觉了,只等明日安福殿传出话来,将居娘子迁出好望山,另外安排宫室。苏月甚至想好了,自请去给她做女官,定要抱住这条大腿不放。 然而等了一上午,一点消息也没有,反倒在下半晌的时候等来了居晗谨。 “居娘子,先别着急……”苏月以为她是为受封的事来找自己,忙于安抚她。 可居晗谨没有说话,向她叉起手,恭敬地长揖了下去。 这下让苏月迷惘了,赶紧上前搀扶她,“娘子这是做什么?” 居晗谨直起身,目光楚楚地望住她,轻声道:“多谢娘子为我筹谋,让我有机会面见陛下。娘子对我一片真心,但我……实则是辜负娘子了。” 苏月愈发不解了,“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居晗谨道:“我昨晚面见陛下,向他自请出宫了。我在家中,其实早就有了意中人,可惜宫里采选,不得不来应选。本想应付过去再图后计的,谁知偏偏被太后选中,带进了安福宫。我想了许多办法,想离开这里,可我不敢,害怕给家里招来祸端,连累父亲。后来见你进来,我忽然觉得看见了希望,你家早年拒过陛下的婚,你不也好好的么。我就想着去见陛下一面,若陛下能放恩典,我就能回去,与心上人团聚了。” 苏月听完,脑中嗡嗡作响,很有些后怕,皇帝昨晚居然没有收拾自己。 居晗谨见她不说话,红着脸直道对不住,“我没有别的办法,欺骗了娘子,还望你原谅。” 苏月心想太后这运气真是没话说了,但凡一眼看上的,都因这样那样的原因婉拒了美意。皇帝的婚姻好像真的有些难,即便登上了帝位,姻缘也没有任何改善。 但有情人成眷属还是值得高兴的,苏月叹了口气问她:“太后答应放你出去了吗?” 居晗谨说是,“我已经辞过太后了。我身无长物,实在没有什么可感谢娘子的……”边说边从头上摘下了一支花簪,“这个赠与娘子,请娘子收下,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苏月想推辞,她却执意送她,亲自替她簪在了发髻上。复又握了握她的手,温声道:“今日一别,后会有期。盼娘子前程似锦,一生圆满。” 于是苏月就这么眼巴巴地送走了她,忽然觉得这人世真是凉透了。她进来短短几天,头三间房的人竟然全离开了,一时也有些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福将还是灾星了。 太后也很惆怅,召见了她,沉默地看了她良久。 苏月站在那里,如芒刺在背,小心翼翼说:“太后,要不卑下给您捶捶腿吧。” 太后长叹一声,默许了。 她提裙登上脚踏,在太后腿边坐了下来,一下下慢慢地抡拳,轻重还是很得宜的。 太后说:“辜娘子,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苏月说绝不是,“卑下也不知道,怎么会弄成这样。” 太后撑住了下巴,喃喃说:“十二侍,如今就剩下九位了,老身寄予厚望的全走了,真是时也运也。” 苏月试图安慰她,“好歹还剩九位,卑下觉得这九位娘子个个很好,定会有人能堪重任的。” 太后的目光调转过来,幽幽道:“你把自己算漏了,不是九位,是十位。其实陛下对你还是另眼相看的,昨晚又上你房里去了,坐了得有两炷香,辜娘子不怕人言可畏吗?” 人言可畏这种事,苏月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十分豁达地说:“卑下不怕,卑下只怕有损陛下清誉。” 太后尴尬地闭上了嘴。 可不是,被人拒了婚,还靦着脸往人家跟前凑,一坐半天纯聊天。太后也不知道儿子长大了,怎么长成这样,他是一点都不知道应当怎么对女郎下手啊。 如今人家女郎坦然得很,对他也没什么意思,看得太后直发愁,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让这两人先给她生出个皇孙来。 “老身想抱孙子……”太后长吁短叹,“抱个孙子怎么就这么难!” 苏月没敢搭话,这种事,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了。 这厢正捶腿,捶得好好的,太后身边的傅姆从外面进来,轻声道:“徽猷殿宣见了太医,不知出什么事了。” 太后一惊,“天都黑了,这时候传太医,必不是请平安脉,难道陛下不豫?”边说边看向苏月,“你还在这儿坐着?还不赶紧去看看!”
第36章 虽然苏月也不知道陛下传太医和她有什么关系, 但太后既然这样发令,想必有她的道理。 忙站起身应个是,就匆匆往外走, 刚走了几步又被太后叫住了, 太后偏头吩咐傅姆:“派个人陪她过去, 得了消息回来禀报我。”复对苏月道,“辜娘子, 你报效朝廷的机会到了,陛下若有不豫, 你就留在那里照顾他, 等陛下大安了再回来不迟。” 苏月迟疑了下,“卑下不太会照顾人,陛下跟前应当有贴身侍奉的内侍……” 话一说完, 迎来太后冷冷的凝视, 傅姆忙上来打圆场, “娘子就不要推脱了,多个人照应, 太后也放心些。” 苏月知道这会儿还是老实听话的好,惹得太后不高兴了,后果很严重。 想明白了立刻调转口风, “请太后放心, 卑下会好生侍奉陛下的, 若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再回来请太后的示下。”说罢行了个礼,识趣地退了出去。 这厢陪着一起去的不是旁人, 范骁直把她送进了徽猷门。 站在殿前等候,恰好里间有人出来, 忙一把拽住了打探:“陛下何故传召太医?” 出来的是皇帝贴身的近侍淮州,见是太后宫里人,便直言告知了,“陛下今日出城,中了暑气,且赶上旧伤发作,疼得厉害,让太医来扎针止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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