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凝辉闻言默然。徒劳无功地扯动唇角,眼泪情不自禁汹涌而下。她不愿让梁沐瞧见,侧过脸肆意而流浸透薄绡中衣。 梁沐牵着白凝辉的手指划过心口上的那道痕迹:“这是前年不小心受的箭伤。当时许军医都说听天由命。我当时迷迷糊糊的,心里只想,如果熬不过去,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白凝辉满眼是泪。在不知梁沐消息的那些年,午夜梦回时常惊骇。听他这么一说更觉后怕,忍不住感谢神佛,幸好梁沐如今平安无恙。 梁沐听她不停抽噎:“我没想让你出将入相,我只想让你平平安安的。” 梁沐心中忽动,低声问道:“所以求神拜佛都是为的我吗?” 如今也无需隐瞒,白凝辉抬眼看了看他,实话实说:“后来都是为了你。”白凝辉苦笑,“其实我并不十分信。可如果不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也许我只是为了自己心安。梁沐,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平安如意。哪怕和我无关。” 梁沐心头大震,白凝辉到底为何做此想。记得上一回她说的话、她的央求,梁沐坐起捧着她的脸,轻轻抹去泪痕,恂恂又问:“阿凝,我现在还是让你痛苦吗?” “我不知道。” 听到这个不尽人意的答案,梁沐眉峰微皱,立时就要追问下去。却被白凝辉用手指压住唇舌。白凝辉惆怅着长长舒了一口气,神情迷茫,犹豫说道:“这份痛苦归根结底主因在我自己。我害怕你会不属于我。梁沐,我怕你会离我而去。” 梁沐恨不能剖出一颗心给她,急忙忙为自己辩解:“怎么会呢?阿凝,我心里只有你。你要相信我。” 白凝辉闻言垂眸,一动不动,半晌没有回答。 梁沐静静等待,良久之后终于得到一个“好”字。白凝辉微微一笑,终于如释重负。 自她答应前来将军府,她就决定放下芥蒂给自己一次机会。她会尝试相信梁沐,也尝试相信她自己。 她就不信,会再有一个薛婉儿出现。 瞧了瞧天色,傍晚将至。白凝辉重系裙裳,趿鞋过去支开后窗,清风徐来,吹散余留的气息。这静室本是偶尔休憩之所,只是梁沐懒得来回折腾,因而诸物具备。白凝辉坐在妆台前,镜里的人钗坠发堕,脸面薄红。回想方才的情迷意乱,忽生羞赧。白凝辉双手捂着脸歇了好一会儿,才高抬双臂重新挽发。 梁沐见状贴心道:“我叫人来帮你?” 被白凝辉回眸一瞪,立马讪讪一笑。两人从香室到书房短短一段路都是跳窗出入,竭力避人耳目,生怕为人所知。就像以前在绍县,为了避免惊动林夫人,两人时常偷偷溜出去。 梁沐换了个姿势,单手撑腮,好整以暇看着白凝辉对镜梳妆。光影初入,照出一幅岁月静好图。此情此景梦里常见,一日成真反而心生恍惚难以置信,分不清是虚是幻。梁沐愣愣看着白凝辉的背影出神,屏气凝息,不敢吹散这场好梦。却听白凝辉“唔”了一声,转回头道:“你在想什么?” 梁沐双手交叠做枕垫在脑后,神清气爽却做一番长吁短叹:“我不想等到十一月了。九月可有好日子?” 白凝辉一听懒得理他,继续对着镜子插上钗钿,桂花簪没入乌鬓之中,唯余枝头一点香。梁沐还在念念有词:“不对,九月重阳是你的生日。”又问她要哪样的生辰礼。 白凝辉背对着他道:“我什么也不缺,只要你……”想了想却没继续说下去。 “要我什么?” 白凝辉本想提以前的旧事,却想今日种种何必惹人不快。因而摇了摇头催促:“没什么。你快收拾吧,别待会儿有人闯进来了。” 梁沐只觉好笑,伸手邀她过来坐下,挑眉戏谑道:“原来阿凝也怕。” 白凝辉嗔他一眼,抿嘴不答。她一定是昏了头才一而再再而三做出这种事。万一传出去让祖母知道,还不知如何收场。 见她迟疑,梁沐更有心逗弄她:“前几日许军医还说你怕是喜脉……”白凝辉登时变了脸色,两手紧绞在一起一言不发。梁沐见她脸色发白,悔不该失言吓着她了,立刻起身揽她入怀温声安慰,“你放心,许军医不会乱说。别院的人我也都嘱咐过了,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等过了中秋,我伺机和太后说放你出宫,你生日一过我就去下聘,好不好?” 白凝辉顿了顿,抿唇一笑,歪着头故意难为他说:“总要先问过我父亲。” 白知行疼爱她,如何会拒绝。梁沐心知有她这一句已是应了,激动得放声大笑,满室可闻。正巧书房外有侍女走动,白凝辉一颗心迅速提起,紧张地看向外面,一面嗔道:“你小点声吧。” 梁沐无一不从,等外面的脚步散去才起身穿衣。忽想起一事十分好奇,拉着白凝辉问:“我听人说,你要添一位兄弟?” 年差三十岁的姐弟,白凝辉脸上倒有些不自在,没好气地道:“你消息这么灵通。” 想也知她是为何缘故,梁沐笑了笑:“等我们成婚,我陪你去祭拜岳母大人。” 白凝辉这才舒服了些,低声应了个“好”,想了想又说:“我娘生前还问起你。你负气出走,她心里也愧疚。” “是我年轻莽撞,累她担心了。” 白凝辉苦笑:“是我太任性,让她走得都不安稳。梁沐,当年你若是再来问一问我,那该有多好。”白凝辉垂眸,一到闲时,人就思绪万千浮想联翩。她想过无数次,如果梁沐当年没有离开绍县,会不会结局就不同。 梁沐闻言一愣,脱口而出:“你会改变心意吗?” 白凝辉掀开高几上的炉盖,用银箸拨弄几下,将随身携带的香丸置入其中,不一会儿木樨香袅袅腾空。她许久不答,隔着淡淡的香雾唯见她沉静的神容。 梁沐不可置信地反应过来,拦在她面前继续问,连声音都在发抖:“阿凝,你在绍县等了我两年吗?” 白凝辉是两年后再嫁到楚州的。想通这一点,梁沐登时心乱如麻,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错过许多。如果他当年没有冲动,两个人何以错失这十年。 十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幸而兜兜转转,两人还能再续前缘。幸而为时未晚。 迟暮时分,梁沐一手撑住后窗的窗槛,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后廊的青砖石道上。白凝辉重新梳了妆,搴衣踏上高足椅,再由梁沐接应轻轻跃下。白凝辉前后张望,附近不闻人声,寂静得只听几声鸟鸣。方放宽心款款走了几步。 梁沐止不住抱怨:“从没见过在自己家里像做贼一样。” 白凝辉整了整衣裙,走在他前面说:“你若是想毁了我的名声大可大摇大摆走出去。” 梁沐讪笑不言,带着她尽量从小径幽道中前行。 正是夕阳无限好。红日坠半,各式窗影映在白晃晃的围墙上,平添一道风景。两人登山亭远望,漫天的红霞正慢慢沉入连绵的山脉,仿佛眨眼间,惊心动魄的美丽就一纵即逝。 “我许久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白凝辉放眼远眺天际,忽然低首感叹。她沉湎于过去,看不见未来,而今想来错过多少韶光。 梁沐细品话意,笑得意味深长:“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为时未晚。” 两人都知彼此意思,闻言相视一笑。 夕阳已失,天色将晚。假山崎岖难行,梁沐在前牵着白凝辉一步步向下,穿过曲折幽深的洞穴,眼前豁然开朗。梁沐指了几处亭台楼阁给白凝辉留意:“为昆不太留心此事。白芷若喜欢哪里,你尽管为她先挑。” “怎么不让严燕安排?” 梁沐轻笑,言谈间已无顾忌:“所谓长嫂如母,以后要多劳阿凝费心。” 白凝辉正欲嗔怪,迎头就遇上一人。 “大哥,二姐姐,原来你们在这里。我找了好半天。”严燕站在桥上朝他们挥手,提裙匆匆跑过来道,“大哥,这是瑞王府下午送来的帖子,请你三日后过府一叙。” 瑞王府……白凝辉蹙眉侧首,难道是独孤静? 仿佛看出她的担忧,长袖之下,梁沐悄悄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抚。 ----
第44章 == 白凝辉清晨回宫,宫中高台已布置一新,处处张灯结彩。按照旧俗,皇帝今夜要宴请群臣。而太后、皇后亦要接见内外命妇,因而并未召她复命。白凝辉求之不得独得清静,愉快地在香药局赏了半日香料,只觉无一个不好。 直到殷琅让景云来请她:“小姐说今日她不去赴宴,拾翠宫冷冷清清。请您和她去作伴。”殷琅身份特殊,自从先帝过世后就再没出现人前,更不论宫中宴会。 拾翠宫内却已有客。 白凝辉刚到殿前,就见殷琅面前侧立着一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眉眼爽朗,举止有礼,进退有度,看衣着应是宫中的太医。果然景云在她耳边低声道:“是太医局的李太医,来例行给小姐请脉。” 说话的功夫殷琅已瞧见她们,微微一笑,招手让两人进去,全无避讳。白凝辉心中暗自奇怪,就听殷琅道:“这是永昌伯府的小姐,和我自幼相识。这是李自方。你之前不是好奇我从何而学的医理,便是这位李太医所教授。” 白凝辉心里更有些怪异,殷琅为何特意介绍。她好奇观察李自方,恭敬之外毫无拘谨,大大方方仿佛平辈相交。李自方含笑看了她一眼,施了一礼后继续他们的言谈。 一问一答,说的全是医理。白凝辉兴致淡淡,端着茶听他说了小半个时辰。而殷琅始终兴趣盎然,全神贯注。等人走了,白凝辉才打趣道:“阿琅若是在宫外,可要成为一代名医了。” 寂静的宫室焚了清淡的荔枝香,清新可人。殷琅携手白凝辉同坐软榻,轻笑道:“我可没那个福气。” 适时景云送人回转,听见这句就打岔道:“往年都是我家小姐独自赏月,今年可巧二小姐也在……”话一出口就知不对,声音立即沉了下去。 白凝辉不以为意,反而笑道:“可惜我只能陪着饮茶下棋,月宫什么样可看不见,还要有劳阿琅为我解释。” 和景云一样,殷琅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搁下天青瓷盏会心一笑:“阿凝今日大有不同。”少年时四个人偶尔入夜还混在一处谈心,知她介怀此事,都不敢提及她眼睛不好。 “这么多年过去,我早该习惯了。”白凝辉淡淡一笑,“以前大夫说要小心保养,免得变得更坏。如今并没有恶化,于我而言就该庆幸。” 听着别有深意,殷琅沉吟片刻:“这段日子还经常做噩梦吗?” 白凝辉顿时愣住。她自己没有刻意去想,如今算算,半月过去,只有一夜惊魂。也许是梁沐就在触手可及之地,所以安心许多。侍女们虽然借口风雀,但白凝辉心知肚明深夜探访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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