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一道并不年轻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像融入暗夜一般,阴森的刺骨,又如生锈的齿轮,粗涩嘶哑的令人起鸡皮疙瘩。 唐兮怔住,身体控制不住的僵硬起来,一颗心仿佛被人攫紧,脸煞白,幸亏带着面具,无人能够注意到。 接着是一道佝偻的身躯从黑暗里走出来,眼睛上蒙着一条黑布,两手朝前摸索着,他的脸苍白毫无血色,青色的皱纹遍布整张脸,头发黑白相间,杂乱的披在肩上,他的嘴上带着笑,这笑并不能使他明朗起来,反而更像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唐兮紧紧盯着他的脸,盯着他嘴角的笑,脑子里疯了般涌现出无数噩梦般的记忆。 她被关在逼仄阴森的地牢里,和她一心只想做阁主夫人的“母亲”。 在得知阁主不仅不会因为这个孩子封她为阁主夫人,明日还要赐绞刑时,她的这位“母亲”疯了,在逼仄的地牢里对年仅四岁的她拳打脚踢,极尽恶毒之言。 没有人来救她、帮她,她忍受了一晚上来自亲生母亲的折磨。第二日被执行绞刑时,她被拖到现场观摩,亲眼看着她的母亲在临死一刻,眼里仍然是对她恶毒的恨意。 她以为一切都结束,可这只是开始,她被送到了地宫,进入杀手训练营,接受暗无天日的训练。 每隔一段时间,她还会被阁主叫去进行专门的训练。 美其名曰是训练,实际上却是发泄他的愤怒,忍受他的毒打,挂满锋利倒刺的鞭子一下下抽在她的身上,她被反绑着手脚,反抗不了,在他眼里,她恐怕不及一只老鼠,每一次的跪地求饶,换来的不过是他眼里浓重的嫌恶,以及更猛烈的鞭打。 而原因只是因为,有跟了他的女人不识好歹的留下他的种。 他把这种局面怪罪于她和她的母亲。 所以他每多出一个孩子,就要把她叫去抽她一顿。 而那些多出来的孩子,会被他毫不留情的扼杀在摇篮里。 与那些孩子相比,她无疑是幸的,但每次奄奄一息的被送回地宫,她又在想,自己如果从出生那一刻就被他掐死,该有多好。 噩梦般的经历,从她离开地宫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她以各项皆名列前茅的成绩成为永夜阁首屈一指的甲级杀手,她再也不是蜷缩在地上任人鞭笞的老鼠。 她以为内心对他深深的恐惧已经随着时间烟消云散,但一年后的首次相见,她才知道那些恐惧已经深深的烙印在她的骨髓上。 玩捉迷藏的两人越来越近,宝珍察觉出了小姐的僵硬,率先反应过来,握住她冰冷刺骨的手,拉着她后退几步,给嬉戏打闹毫不在意旁人的两人让开路。 宝珍担忧的看向她,心疼的要命,唐兮轻扯了一下嘴角,想要告诉她自己无碍,但意识到还戴着面具,反握住宝珍的手,示意自己无事。 宝珍这才宽心,牵住她的手护着她往前走。 她知道小姐所有的过往,她知道小姐的苦,也理解小姐的恨,同样的,她也恨,恨永夜阁,恨那个男人。 但目前时机还未成熟,她们力量太渺小,战胜不了如斯强大的永夜阁,也杀不了他。但她相信,终有那么一日,永夜阁会坍塌崩毁,用毒药控制住的组织,终究会毁灭在解药上。 两人互相搀扶着,逐渐走到拐角,马上就要推开面前那一道门,身后一道阴沉的声音响起: “宁彤。” 唐兮的身形一僵,宝珍攥紧她的手,转身将她护在身后,戒备的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中年男人。 他的脸青白的可怕,眼睛浑浊中是沉沉死气。 “真是你啊。”宁阎锡扯着嘴笑,似乎很惊喜,浑浊的目光短暂的亮了一下。 唐兮定定的看着他,藏在衣袖里的匕首不知何时滑出,稳稳的握在她的手掌心。 “哈哈哈哈……”他仰头大笑起来,笑声似乎要穿透整个宫殿冲入云霄。 宝珍不明所以,眼睛瞪得圆圆的,戒备的弓起身,宁阎锡的笑声截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如鹰般锐利的眼神,穿过宝珍射向她身后的唐兮,“我的乖女儿,一年不见翅膀就硬了,想杀我?” 站在他身后浓妆艳抹的女子一惊。 女儿? 阁主什么时候有的女儿?! 阁主的孩子不是都被他掐死了么? 唐兮咬紧牙关,死死盯着他,这是他第一次承认自己是他的女儿,这是她那个母亲临死前都渴望听到的承认,但她对女儿这个从他嘴里说出的称号感到恶心。 “怎么不说话,”男人声音嘶哑难听,“这么快就忘记你爹了?” “你闭嘴!”唐兮嫌恶的吼出声,听到这个称谓她就想吐,曾经被鞭子抽打过的每一处肌肤都在尖锐的痛。 小妖再一次震住了,她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冲阁主大吼大叫,望着阁主的背影,她已经能感觉出阁主的气息不对,他要发威了。 小妖替这个“女儿”捏了把汗。 不论是谁,得罪了阁主,都不会有好下场。 “把面具摘了,让父亲看看你的脸。”宁阎锡似乎发现唐兮很厌恶父亲这个词。 但她愈是嫌弃,他愈说得开心,让他人内心痛苦的快感刺激着他麻痹的大脑。 唐兮没有动作。 宁阎锡等得不耐,捎一挥胳膊,一道劲风凝聚而成,倏然朝唐兮脸上的面具刮去,竟堪比削铁如泥的利刃,将铁质面具从右至左斜斜切断,露出唐兮苍白却精致的脸。 一串血珠从她光洁的额头一点点溢出,那里赫然出现一道细微的伤口,血珠蜿蜒滑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啪嗒一下滴入眼眸,唐兮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整只右眼通红瘆人。 苍老的男人盯着她,有些失神,幽幽道:“你母亲长得何等姿色才生出你来,我竟忘记了。” 他拖着脚步缓慢靠近,要看得更加真切一点,宝珍如惊弓之鸟,一把抽出缠绕在腰间的长鞭,横在身前。 远处的小妖又惊得瞪大了眼睛,这一个两个都不要命了!? 宁阎锡停下脚步,阴森的目光从唐兮脸上移到宝珍身上。 他微微探头,嗅着周围的空气,像一只狗一样,忽然出声,“这个小丫头好香啊。” 宝珍一愣,唐兮已经飞快将她拽到身后,恶心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过度纵欲已经让他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眼睛下连着大片乌青,身体被掏空在他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宁阎锡,居然敢打宝珍的主意。 曾经的痛苦与恐惧被唐兮压抑在心底,鲜血浸润的眼睛展露出狠绝,她像一只嗜血的鹰,警惕的窥伺着他的任何行动,另一只手摸上剑鞘,紧紧攥住,利刃出鞘只在一瞬间。
第40章 没有资格 宁阎锡丝毫未将她放在眼里,目光灼热的盯着宝珍,那种如同被阴毒的蛇盯上的感觉让宝珍战栗,她握紧鞭子,等候小姐的指令。 身后的大门倏然大开。 门内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昏暗的走廊。 唐兮向后望去,明亮的光中走出一道挺拔刚建的身影,浑身包裹在黑袍黑面具下,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扫过她额上的血痕和通红的眸,落在苍老的男人身上。 “阁主,她是阴赤部的药人,身有剧毒,对您的功法修炼并无益处。” 是任桑,唐兮辨得出他的声音。 宁阎锡眼里的炽热瞬间熄灭,收回阴冷的视线,望向任桑,“你来做什么?” 任桑平静道:“药浴已准备好,我来寻阁主前去。” 听到药浴二字,宁阎锡竟一下张开手臂跳起来,毫无形象的像疯子一样,转身朝药浴室直奔而去。 小妖嫌弃的看了看远去的宁阎锡,又望向任桑。 她要跟着吗? 长袖下,任桑打了个不易察觉的手势。 小妖看懂,立马朝宁阎锡离去的方向追去。 在场只剩下三人。 任桑走近唐兮,面具后的眼眸静静看了她片刻,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将已经出鞘半分的匕刃推回匕鞘。 唐兮全身血液已然凝固,方才决定正面对抗宁阎锡挑战了她最大的心理障碍,她强迫自己忘记曾经十年的痛苦与绝望,站出来,拔刀相向。 如今宁阎锡离开,她只觉得虚脱,整个身体与大脑都变得迟钝,望着眼前的任桑,她一时连目光都聚焦不了,合上来的匕首从她手里无力的脱落,坠落在地上。 任桑似乎笑了,亲自弯腰捡起那柄匕首,“少阁主这就怕了,我之前竟高估你了。” “是你做的?”唐兮死死盯着他,盯着他面具下那双波澜不惊的眸,“那个女人是你的人,是你让她把他引过来的。” 任桑不语,修长的手指握住她僵硬的手,将匕首递上去,紧紧攥住她的手让她握紧,抬眸看着她血色的眸,“恶心他?怕他?别忘了,你身上流着他的血,如今永夜阁六千三百四十一个人,每个人都身在炼狱,就因为他,因为你们!” 唐兮眼睫微颤,血从眸里蜿蜒滑落,苍白的脸颊上,那抹血迹触目惊心,从下巴滴落,砸在任桑的手背上。 已经凉透的血竟那般灼热,仿佛要把他的手背灼出一个窟窿,任桑心一跳。 唐兮仰头,眼中没有他想要的愧疚,想要的软弱,只有狠厉与不屑,另一只手一闪而过,寒刃出鞘,抵住他的脖子。 “你不过是宁阎锡座下走狗,有什么资格说我?”唐兮执着匕首靠近几分,声音冰冷狠厉,“恨我?恨我什么?恨我刺向小兮的那一剑?还是恨小兮最终选择我?” “宁彤!”任桑反手去夺她的刀,目眦欲裂,声音再不复以往的波澜不惊。 “怎么,说着你痛处了?”唐兮闪身躲过,连连退后几步,将匕首收回鞘中,凝着他,低声冷笑,“小兮比任何人都了解你,她死在你刀下,你只会像现在怨恨我一般怨恨你自己,你完成不了她的遗愿!任桑,你是最没有资格恨我的。” 望着他不稳的身形,唐兮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胡乱擦了把脸上的血迹,“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两件事,孟阿兰日后不归雁门,她每月的解药送到我手上。另外,老皇帝不宜再醒来,刺杀方案尽快送过来。” 说罢,唐兮最后深深的望他一眼,拉着宝珍,原路返回。 面具已经裂成两半,不能佩戴,宝珍快速将自己的面具摘下,轻轻戴在她脸上,又从衣服上用力撕扯下一条黑布,仓促的系在自己脸上。 在永夜阁,面容是万万不能暴露出来的。
第41章 中幻药 经过大堂,本该忙碌非凡的众人止住手中的动作,黑色的面具后面,一双双精明的眼睛射向她们二人。 他们方才听得真切,阁主说了一句:“我的乖女儿”。 阁主居然有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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