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贤昌倒没想到当初一时兴起修筑的亭子会这般多姿多彩,一时有些入神。 “何须琼浆液,万紫千红,醉倒赏花翁。” 吴侬软语的江南话音宛如一只振翅的蝶,闯入唐贤昌记忆深处,江南,他的故乡。 他转身,看向来者。 孟阿兰身穿藕荷色的裙踞,衣带飘飘,双手握着雪白的手帕置与身前,笑容温婉可人而又不失端庄大气,花信年华,没有少女的娇羞青涩,又不像半老徐娘般浓稠如烈酒,有岁月沉淀下的温柔靓丽,宁静圣洁。 “你是?” “孟阿兰,”孟阿兰欠身行礼,一口江南话,软糯好听,“小女子见过伯爷。” 唐贤昌凝着她,微微恍神。 他仿佛看到了江南烟树重重,烟雨蒙蒙,宛如蓉儿眉间化不开的淡愁,白雁低飞,黄鹂语涩,乌漆格子里苒儿半躲半藏,冉冉檀香透过窗,婉容温婉的唇角笑意浓墨浅彩,一切都似一幅画,江南依旧是记忆中的江南,蓉儿、苒儿却已不在,物是已人非。 孟阿兰还垂着眸,保持行礼的姿势。 方才匆匆一眼,她也看到了这位传说中的贤昌伯容貌,他已经有些发福,但并不肠肥脑满油腻不堪,体态壮实,容貌端正,可算作上乘,毕竟能生出三小姐难般绝色女儿,父亲又怎会丑陋,又因为发胖,看上去并不冷漠,颇为和善易亲近。 这般相貌,比她料想中好上太多,她完全可以接受,心中再无一丝一毫的芥蒂。 知晓他还在看她,孟阿兰抿着唇没有吭声,低眉顺眼,乖巧而又顺从。 不知过了多久,唐贤昌终于回神,道了句:“免礼。” 孟阿兰轻声道:“谢伯爷。”站起身,仍低垂着眉眼。 “你叫什么名字?”唐贤昌恍惚道。 “孟阿兰。”她抬眸。 “孟阿兰。”唐贤昌细细品嚼着这三个字,坐回到椅子,一手搭在桌沿,五指轮流敲打桌面,“哪里人?为何会在这里?” 有所戒备是正常的,三小姐与她说过,贤昌伯多疑,想打消他的疑虑,就要让他知道她没有任何要接近他的意图。 “小女子是江南湘县人士,来上京城是为了寻找未婚夫,但还未寻到盘缠便被偷了,三小姐和夫人心善,让我在伯爵府暂住几日,还答应帮我寻我那未婚夫。” 唐贤昌点点头,疑虑渐消,笑容和善,“兮儿良善却木讷,既带你回府,想必与你相处不错,你且放心在府里待着,我也会派人帮你寻亲。” “谢伯爷,”孟阿兰福身行礼,直起身,捏着手帕,轻咬唇瓣,思索良久才开口道:“贵府收留我,让我炊金馔玉,三小姐还将昂贵的衣裙借我穿,平生素未相识,贵府却待我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希望可以在府中谋一份差事,求伯爷成全。” “不必,”唐贤昌摆了摆手,贤昌伯爵府家大业大,并不在意多一个人,“孟姑娘就安心住着。” “父亲说得对,”唐兮从亭外走进来,身后跟着一连串端着托盘的丫鬟,她挥手让她们将菜肴一一摆放好,走近握住孟阿兰的手,亲切道:“孟姐姐就安心在府里住着,贤昌伯爵府哪里会差你的这碗饭。” 唐贤昌赞同的点了点头。 丫鬟们已经将饭菜摆好,一眼望去,摆盘精致,极其丰盛,最靠近唐贤昌的,赫然是一碗奶白醇香的糖蒸酥酪,盛饭在青花高足碗里,中间摆放几多桂花,品相极佳。 “阿兰不愿,”孟阿兰固执的摇了摇头,温婉的眼神里蕴含着无人可以撼动的坚定,“家父自幼便教导我不可把别人对自己的好当作理所当然,父亲虽逝,家训却不能忘,希望伯爷、三小姐成全。” 唐兮抿了抿唇,有些为难,求助似的望向唐贤昌,“父亲……” “孟姑娘想做什么差事?”唐贤昌搅拌着青花瓷碗,滑润的糖蒸酥酪被他搅碎。 “我自幼常为父亲整理书房、铺纸研墨、削笔举书,大人若不嫌弃,我愿在书房尽一份绵薄之力。”她抬眸,与唐贤昌的视线相交,明澈的眼底是发自内心的真诚。 唐兮微顿,孟阿兰竟私自改了说辞。 如今这般直接提议去书房,太过唐突,极易引起唐贤昌的察觉。 她略抬眸,打量唐贤昌。 他微沉下脸,思索片刻,道:“我处理事务常常要到后半夜,孟姑娘可熬得住?” “熬得住。”孟阿兰浅笑,声音温软带着坚定。 唐贤昌点点头,算作同意,又邀请道:“孟姑娘想必还未用晚膳,同我与兮儿一同吃吧。” 唐兮眸色略深。 他起疑了。 孟阿兰并未察觉,但知晓徐徐图之的道理,垂首,端庄有礼,“小女子一介平民,不敢与伯爷一桌用膳。” “那便不做勉强,”唐贤昌扬眉,宽厚道:“那孟姑娘先去准备,我饭后便会去书房。” 孟阿兰点头,礼仪周全的福身,转身款款离开八角亭。 “兮儿不是要与父亲一起用膳么,怎么光站着,坐。”唐贤昌看着眼前一大桌丰盛的菜,用肥胖而下垂的眼角。 唐兮收入眼底,颔首,整了整衣裙,在他对面落座。 他既不挑明,想必还未确定,她的戏还是要演下去的。 “父亲,糖蒸酥酪味道如何?” “不错,”唐贤昌吃了一勺,细品之后,点头,忽问:“这厨子是我为你从江南请的那位?” 唐兮点头,感激道:“有劳父亲花重金为我寻来,”拂袖,玉筷夹起一片青笋,放到他的盘子里,“这道菜也是他的拿手好菜,父亲尝尝。” “兮儿。”唐贤昌停下手中夹菜的动作,唤她一声,抬眸,定定看着她。 “嗯?”唐兮夹菜的动作停下,放下筷子,与他对视,微微偏头,关切问,“父亲有什么要吩咐的?” 唐贤昌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表情。 唐兮心中冷笑,试探她?她惯会演戏。 眉眼明澈,眨了眨,目光单纯而又真挚,静候他回复。 唐贤昌开始怀疑是自己近日压力太大,变得多疑。兮儿是自己的女儿,又怎会做出让其他女人接近自己父亲的事? 笑着为她盛了一碗粥,“兮儿要多吃些,如此之瘦,哪里像我贤昌伯爵府养出来的闺女?” 唐兮眸中笑意渐深,接过他的碗,撒娇的口吻,“父亲可别笑我,上京城哪个女儿家不是这般清瘦,若是胖了,父亲该愁如何把我嫁出去了。” “哈哈哈,”唐贤昌被她逗乐,“我贤昌伯的女儿,再胖也有人要。” 一顿晚膳,吃得其乐融融。 唐兮如若愿意讨人欢心,轻而易举便能做到,她对一个人情绪的洞察力与把控,是惊人的。但大多时候,她并不屑于铆足了劲儿来讨一个人的欢心。
第51章 最后一次 子时三刻。 星子寂寥,偶有侍卫巡逻走过,惊起一片鸦雀。 孟阿兰从书房回到兮语阁。 方踏入院门,唐兮的身影远远便落入眼帘。 她穿了身浅黄色宽松睡裙,及腰的墨发散乱地披在身前,素白的小脸未施粉黛,依然美得惊人,额上的纱布拆了,露出一道狰狞的疤,贯彻眉心。 “三小姐还未睡?”她缓步上前,轻声询问。 唐兮盯着她,面无表情,广袖流动,她举起胳膊,白皙的指间赫然是一只墨绿色的药瓶。 孟阿兰心念一动,是每月的解药?她抬手便要去接。 唐兮手腕翻转,垂下手,孟阿兰的动作落了空,手指僵在原处。 “三小姐……何意?”孟阿兰仰头。 唐兮在阶上,她在阶下。 唐兮垂眸,眼染了深夜的寒,纤细的手指轻抬,端起她尖巧的下巴,“对我说得话充耳不闻?” 孟阿兰愕然,知她是在气自己没按照计划走,解释道:“我们早晚都要走这一步,今日一步达成,且伯爷并未起疑,不是很好么?” “呵。”唐兮冷笑,握着她下巴的指尖用力,孟阿兰痛的倒吸一口凉气,“没有起疑?是你蠢,还是他蠢?” 孟阿兰仔细回想今夜唐贤昌对她的态度,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异常,望向唐兮道:“三小姐明示。” 唐兮松开她的下巴,不愿与她多费口舌,“所有计划都延后,这几日你就老老实实待在他身边伺候,”睨着她,语气凉薄,“不要再擅自行动,今日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孟阿兰抿紧唇瓣,垂首,“是。” 今日确实是她心急了。 “手。”唐兮冷冷出声。 孟阿兰略有不解,伸出手来,碧绿的药瓶砸在她手心。 孟阿兰微愣,望着唐兮转身关门的背影,她以为三小姐会惩罚她,晚给她几日解药,让她尝尝毒药发作的滋味。 毕竟这是永夜阁的一贯作风。 “谢谢……三小姐。”她望着手中瓷瓶,喃喃道。 福熙阁。 从丫鬟口里得知孟阿兰昨夜一直待在唐贤昌的书房,午夜才回来,孙婉容气得一连砸了数只价值千金的茶具。 “贱人,贱人,贱人!都是贱人!!”她痛骂,顺手将一旁的一只昂贵的前朝花瓶扫在地上。 花瓶四分五裂,碎片四处飞溅。 跪了一地的小丫鬟们瑟瑟发抖,不敢躲,只能生生受着。 脸上手上被碎片擦破了皮,血滴答落下来。 “夫人消消气,”浅棠出声安慰,“想想您肚子里的孩子。” 不说还好,一说孙婉容更气,她咬牙切齿,“孩子?那个贱人不就是趁着我怀孕伺候不了老爷钻空子么?贱人,乘虚而入的贱人!” 她完全忘了自己当年也是趁虚而入,倒是担得起自己口中的“贱人”二字。 “打听到了吗?刘亚仁这个人是不是不存在?是不是那个贱人杜撰的?”她迫切地问。 孙婉容寄希望于此,只要刘亚仁不存在,她立刻去禀明老爷孟阿兰别有用心,她要撕烂她的嘴脸,连带着唐兮的。 浅棠面色沉重,抿了抿唇,“查到了,确有其人。” 孙婉容瞪大眼睛,靠坐在椅子上的身躯绷得笔直,“不可能!” 那个女人分明是唐兮找来勾引老爷,报复她的,怎么会……怎么会是真的?! 浅棠将今早得到的消息转述给她:“刘亚仁在天祁十二年参加科举,落榜,天祁十三年再考,又不中,天祁十四年又去参加,还不中,接受不了发了疯,自己将自己溺死在水缸里。” 孙婉容紧紧握住拳头,“可查到他有未婚妻?” 浅棠摇了摇头,“消息还未送回来,与他同一届的应考生之一是如今的吏部右侍郎,与大公子是同僚,早朝还未下,奴婢已经差人等候着了,想必很快就会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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