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玲珑因受伤,时有低烧,每日昏昏沉沉的,被皇后勒令在福满宫不得外出,不过几日光景,整个人又瘦了一圈,一日三餐,汤药是顿顿不落。 暮雪端来一盘桂花糕放在她的面前,阮玲珑拧着眉头将药喝下,赶忙掰了一块桂花糕压住口中苦涩的味道。 “你可有探听到温千楼的消息?” 只见暮雪用一块帕子盖在手上,再掀帕子,坠着墨绿色流苏的木梳出现在她的掌心上。 阮玲珑拿在手中爱不释手,试探道:“他可说什么了?” 暮雪站起身学着温千楼负手而立的模样,故意压低了声音,“一别几日,不知乐嘉帝姬伤可好些了?温某只能挂念之际亲手刻一把丈菊木梳,以示相思。” “他真这么说?”阮玲珑欢喜得站起身来,一直摩挲着木梳上丈菊的纹理。 “自是真的,暮雪岂敢骗帝姬。” 阮玲珑深受陛下和皇后喜欢,太后更是将她视若掌上明珠,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稀缺之物在她这里最是普通,她收礼最是看中心意。 阮玲珑亲手将木梳放入梳妆盒中,叮嘱道:“暮雪,以后梳头就给我用这般梳子。” “是!” 屏风外宫娥行着万福礼,轻声提醒,“乐嘉帝姬,康宁宫差人传话,太后请您去请安。” “让我去请安?”阮玲珑与暮雪面面相觑,她寻思自己一直呆在福满宫未曾出去,并无惹事生非,好端端的皇祖母怎么生气了? 第007章 离间暗中计(下) 阮玲珑心中七上八下的,康宁宫的宫娥在前引路,七拐八拐竟将她引到了佛堂门口。 宫娥屈膝一礼,轻声道:“乐嘉帝姬,太后正在佛堂殿内等着您!” 阮玲珑深呼一口气,想起抄起经文一阵头疼,她不甚自在道:“本帝姬知晓了,若无事……你先下去吧!” “是。” 暮雪等一众宫娥候在殿外,阮玲珑提着裙摆蹑手蹑脚走进殿中,左右两侧靠墙的地方摆放着烛台,便是白日烛火不灭。 半垂眼睑的佛像坐于正前方,太后正跪坐在蒲团上诵经,一下一下敲着木鱼。 阮玲珑躲在一人粗的红木柱子后面,探出半个身子,太后缓缓睁开眼对佛像一拜,无奈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别躲了,哀家早听见你那脚步声了,动静跟一头牛似的。” 阮玲珑走上前搀扶住太后,夸赞道:“皇祖母好耳力,怪不得年轻时能将古惠的兵马打的节节败退,收复五城。” 二人缓缓走出殿外,顺长廊一旁的阁楼走去,拍了拍阮玲珑的手,太后望向远处开始凋零叶子的草木。 “你啊!就不要拍哀家的马屁了,哀家都一大把年纪了,自不能和年轻相比。” “可玲珑说的就是真话!”她说话真挚时的模样,惹得太后笑得合不拢嘴。 偏殿是太后在佛堂旁辟出来的书房,里面放着经书和各类书籍,阮玲珑虽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但还是轻车熟路跪坐在自己的书桌旁。 “皇祖母,我可不可不抄书啊?”她举起自己的左臂,袖角还能看到白色纱布的一点白。 太后从皇后那里听得阮玲珑手臂伤得厉害,又不会真的罚她。 “今日让你前来,不过是说说孔明灯的事。” 阮玲珑不解,“孔明灯?” 她寻思自己最近放孔明灯是在中秋夜,也没听闻她的灯烧了哪座宫殿。 “便是这‘另择佳偶,再觅良人’了,待你手臂好了,看哀家怎么罚你。” 前几日太后身边的嬷嬷捡到孔明灯,也没多寻思带回了康宁宫,偏巧不巧被太后瞧见,偌大的皇宫只有阮玲珑敢放灯,这字迹隽秀一瞧便是出自她之手。 阮玲珑摸不着头脑,她明明让暮雪将它烧了的。 她冲太后撒着娇道:“皇祖母,不过是孔明灯罢了,以后能不能也不罚玲珑抄经文啊?” 太后坐在她的身旁,伸出手轻轻抚摩着阮玲珑身后垂落的长发,太后神色凝重。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皇祖母露出这样的神情。 “你的几位皇叔恐已有异心,哀家最多不过是几年光景,便不能坐镇朝堂帮衬着你父皇了,你虽长于深宫,但不知皇宫这深潭有多危险,哀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了。” 太后长叹一口气,“哀家只能早早为你选好夫婿。” “皇祖母,那我的夫婿非温千楼不可吗?” 阮玲珑与他相处几日,对他虽有几分心动,但感觉自己与温千楼之间像是隔了一层朦胧的纱,自己无法看清他。 耳旁传来太后坚定的声音,“确实非他不可,殿试之时哀家也在旁,是个经世之才,你的几位皇叔想借婚事拉拢他,但都被哀家给挡了回去,此人桀骜不驯像一匹烈马,一旦驯服,他便会忠心不二。” 阮玲珑闻言靠在了太后的怀中,如今才知晓长辈的用心良苦,“皇祖母您定会长命百岁的。” 她坐起身握住太后的手,笑道:“皇祖母,其实温千楼此人也挺好,方才来时,他还给差人我送了梳子。” 太后松了一口气,拍着她的手,“甚好甚好,他应是去御书房给你父皇述职了,此时去,说不准还能见上一面。” 阮玲珑行了礼退出殿外,寻暮雪确认孔明灯被烧之事,她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一口咬定,她仔细瞧了上面的字,才亲手将其塞入灶膛给烧了的。 阮玲珑转念一想,定然是她那不学无术的堂兄干的,平日里不敢与自己光明正大对着干,只敢偷偷摸摸去寻太后告状。 但皇祖母帮理不帮亲,自己被抓住错处也只能认罚。 阮玲珑似风一般从御花园走过,路过太清池时便听到假山的另一侧传来宫娥的声音,阮玲珑闻声忽然驻足,侧耳去听。 “还请世子莫要难为奴婢!” “世子……还请世子高抬贵手,放过奴婢!” 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能被本世子瞧上是你的荣幸,别给脸不要脸!让本世子亲两口。” “啊——”宫娥一声惨叫。 这一巴掌声十分响亮,惊得湖中水鸟展翅落在了别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阮玲珑与此人积怨已久,再袖手旁观便是她的不是了,他既然主动送上来也莫怪自己不留情面了。 阮玲珑抬脚踩着石子路绕到假山另一面。 宫娥捂着脸惊恐得跪在地上,见到世子身后走来的乐嘉帝姬,眼中多了一丝亮光。 阮玉成正要去扇她另一侧*的脸颊,抬起的手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转过身来,眼前便是阮玲珑骤然放大的脸。 她踮起脚尖用头顶狠狠朝着他的正脸顶去,阮玉成捂着鼻子后退两步,抬手一摸还见了红,恼怒道:“阮玲珑,别以为你仗着自己帝姬的身份欺负人,你竟敢暗算本世子,是不是又想去抄经书了?” 暮雪上前扶起宫娥,阮玲珑双手抱臂,闻言嗤笑一声。 “这不巧了,方才我便是从康宁宫出来的,你无视宫规躲在此处欺凌宫娥,胆子倒是愈发的大了。” 阮玉成用帕子擦去鼻血,咬牙切齿道:“我近日也没招惹你,你何来这么大的怨气?” “你做了什么事应心知肚明,何须我再提,但你在宫中欺凌宫娥,被我抓了一个现行,便该罚。” 阮玲珑正要唤人,阮玉成忽然上前捂住了她的嘴,故意抓住她受伤的左臂,暮雪去掰阮玉成的手指,朗声道:“快来人!有人要对乐嘉帝姬不利!” 阮玉成慌乱之间,随手从假山的洞中寻出一块石头向暮雪砸去,小宫娥张口朝他胳膊咬去,挣扎之间,手中的石块忽然飞出去。 宫中侍卫闻声寻来,身后还跟着身穿红袍官服的男子,他额角的血从右眼皮流下,此人正是温千楼。 另一道震怒声响起,吓得阮玉成跪在了地上,宫娥和暮雪也跪在地上叩首。 “你们几人成何体统?在朕的御花园里大呼小叫。” 阮秦天走上前一瞧,宫娥一侧脸颊肿着,阮玉成鼻下还挂着两道红。 不用思索便知晓阮玉成老毛病犯了,一道来的还有诸位朝臣,其中便有阮玉成的父亲——汝南王。 阮玲珑感觉胳膊刺痛许是伤口裂开了,再看温千楼头上被砸出的伤,她定要让阮玉成剥一层皮。 她哭着跪走到陛下面前,抬起受伤的手臂去拽阮秦天的衣摆,泣声道:“父皇,是儿臣的不是,儿臣不该与堂兄大打出手私斗的。” 明眼人一瞧便知发生了何事,汝南王面子挂不住,瞪了一眼世子便跪在阮秦天的面前。 “是臣教子无方,惊扰了陛下和乐嘉帝姬,臣这就将他带回去严加管教。” 阮玲珑心中暗笑,皇叔这就想带人逃? 她正要开口,一旁捂着脑袋的温千楼率先开口,眉眼低垂拱手道:“陛下,若今日放纵世子离去,大邺的律法便形同虚设,此处尚且是皇宫他便敢如此放肆,若在宫外,谁知世子是不是目无王法!” 阮玉成急声道:“温千楼,你休要胡说。” “住口。”阮秦天心疼乐嘉帝姬,隐约看到她的袖子上有血迹渗出。 他弯腰将阮玲珑扶起,“温爱卿说的是,朕会处理此事,你与乐嘉帝姬先下去治伤吧!” 阮玲珑垂首之时眼底满是笑意,微微用余光打量着温千楼。 没想到这个呆子还挺会说话的,他怎么总是能猜到我心中所想。 阮玲珑怕堂兄被罚得不够重,合眼向一旁倒去,温千楼顺势将她扶稳,微微俯身将人拦腰稳稳抱起。 阮秦天忙声道:“快传御医去福满宫。” 汝南王暗道:坏了,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也只能让玉成认罚了。 待温千楼走远离开众人视线,阮玲珑眯眼向前看去,这引路的是父皇身边的内侍才彻底睁开眼。 她轻声道:“温千楼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温千楼却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既要做戏便要做足,皇宫像个筛子四处漏风,保不准哪个地方便有汝南王的眼线。” 阮玲珑右手勾着他的脖子,眼睑微垂,原来他执意要抱自己走回去是因宫中的眼线。 温千楼见她神情低落,悠然一笑,“其实我也有自己私心,是我想抱乐嘉帝姬走过宫道。” 阮玲珑眸中亮光闪过,“真的?”又关切问道:“温千楼,那我给你的膏药你用了吗?脚腕上的伤可好些了?一会儿会不会又疼?” 她的声音若清晨鸟鸣,随穿过云彩的阳光,在安静林间一声声叩入他心扉,乱他心神。 温千楼心头一颤,不动声色掩去眼中的异样,他不敢去看怀中天真烂漫的帝姬,目光一直望向远处“福满宫”的牌匾。 自从他选择走上这条权臣之路便无法回头,从无人对卑贱如蝼蚁的自己说这些关切的话,到无人敢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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