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家族没落,家财愈少,迫不得已将儿子许给商人罢。 想着这样的公子沦落成商人夫,还要挤一身烟火气为妻主买包子,林娘子看他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夹带了心疼。 谢安执看清了她目光中的怜悯,拉下脸,付了钱后接过笼屉,冷冷地道过谢后,转身便走。 隐约察觉谢安执生气了,钟楚泠疾步跟在后头,猜测或许是林娘子赤/裸的目光让他不适,一会儿可得好好顺顺毛。这般想着,她就撞到了突然止步的谢安执后背。 “凤君,好巧。”刚刚找到座位坐下吩咐白苏去买包子的苏渊渟纯良笑着,环视四周后发现有位置的仅有他这处,连忙起身。 “苏二公子,真的好巧。”钟楚泠从谢安执身后走出,抬手接过他手里的笼屉,将它放到了桌子上。 “陛……” “嘘,不介意的话,一起拼个桌罢。”钟楚泠冲他眨眨眼,示意他莫要说出口,转头拉住谢安执的手,牵着他一起坐下。 “自然是不介意的。”苏渊渟垂睫道。 谢安执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她娴熟地将包子夹到汤匙上,用筷子戳了一个洞,而后大快朵颐。他转而看向自己面前的笼屉,想要照着她的法子试试,却碍于苏渊渟在此处,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学东西时的笨拙模样。 “啊——张嘴。”钟楚泠夹起流尽汤汁的包子送到了谢安执嘴前,看他下意识张嘴咬入口中咀嚼,笑着问道:“味道怎么样?” 谢安执咽下口中包子,低声道:“不错。” 只是当着外人这般亲密,实在是…… “再尝尝汤汁。” 谢安执饮下送上嘴的汤,点点头,不自在地摸摸红透的耳廓。 “陛……姑娘与夫郎恩爱,渟瞧着好生艳羡。”苏渊渟掩下眼中失落,强扯出笑道。 “苏公子仙人之姿,才华斐然,想必日后定能嫁个好妻主,也不差于这一时。” “如此,便多谢姑娘吉言了。” 这一餐苏渊渟吃得寡淡无味,最后草草吃了几口,便让奴仆将未吃完的招牌小笼打包带走,与钟楚泠与谢安执道了别。 他时常来这包子店,的确是存了再见钟楚泠一眼的心思,可现在瞧见了,心底更是空落了。 苏渊渟坐在缓行的马车上,神游天外。未几,马车突然停滞不动,还能听到外面明显的叫骂声。 “怎么了?”苏渊渟隔着车帘问道。 马车夫回道:“公子,前面有奴隶逃跑,好像打死了一个,现在正在打另一个。” 苏渊渟听着心中惊悸,咳嗽两声,问道:“又是南炎来的罪奴?” 东乾律法中,奴仆地位本就低下,经过历代为民谋福祉的官员调整后,虽然还有人不把奴仆当人看,但也不会随随便便杀死奴仆。现在就算有主子要杀奴,也只会关上门偷着杀了处理掉,没有敢光明正大杀的。 但南炎罪奴不一样。 南炎为东乾属地,但有自己的统治方式,东乾不可置喙,譬如南炎籍的奴隶,主子想杀就杀,东乾律法保不了他们的性命。 由此衍生出一条新的交易链,那便是人牙子从南炎那里买了奴隶,运到东乾来卖,只要身契可以证明此奴为南炎人,那么买下他,玩死了也没有人管。 先帝钟箬婕注意过有人钻这个空子,曾尝试着修改律法涵盖此条,可遭到了众臣的强烈抗议,言说若是东乾平衡罪奴人权,那么南炎的罪奴会发了疯往东乾跑,交界处一团乱麻,若是南炎借此谋乱,防不胜防。 钟箬婕心知肚明他们心底有私,但又不得不承认此法令的确有隐患,两地贸易往来又不能禁止,于是只能提高南炎罪奴运入东乾的门槛,要人牙子多交商税,以此限制南炎罪奴在东乾的买卖。 到今日,南炎罪奴的买卖少之又少,一般都是私下交易,街上卖的,苏渊渟还是第一次见到。 方才马车夫言说当街打死奴仆,苏渊渟一猜便知是南炎罪奴,开口一问,马车夫果然应是。 “让他们住手,告诉他们,我买下那个罪奴。” 白苏得令下车去了,过了不久,带了回信:“公子,买下来了,只是她不愿走,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什么,听人牙子说,她非要咱把死的那个尸体也买下。我寻思着死了的人咱买也没用,所以没答应她,可她就赖在那了,抱着被打死的那人不动弹。” 苏渊渟听了,叹息道:“一并买下,再雇来往生馆的人,好生安葬她的同伴。” “是。” 他让白苏跟那人的后事,待活着的罪奴送那人最后一程后,把她带回府中。吩咐完一切,前面道路也疏通了,马车夫驾车准备回府,在马车刚刚起程时,微风掀起马车窗帘,苏渊渟适时与车外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女目光相交。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面无血色的少年,想来或许是她的弟弟或哥哥,脸上伤痕交错,最重的几道鞭伤绽在胸口与颈上,与死人灰白的皮肤相差明显。而少女脸上并无悲恸之情,或许是悲伤过头,再也没有任何表情。眼皮下倒是坠着几滴泪,比起她阴鹜的双眼,显得格外突兀。 是一个很矛盾的女孩子。 她没有求生的表情,却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 苏渊渟叹息着别过头,心里盘算着给她安排个什么活计,好让她过得好一点。 在他转头后,少女还僵硬地转动头颅,看着马车逐渐远离,而后用南炎话问留在这里处理的白苏:“我和他会再见面吗?” 白苏一脸莫名,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懂南炎话的人牙子还以为她在问她怀里的少年还能不能醒来与她见面,用南炎话嘲讽答道:“当然不能了,这种事,你死了再想罢!” 话音刚落,便被暴起的少女撕咬住了耳朵,人牙子一面哀吟一面踢打挣扎,却不防少女像个狼崽子一般死死不松口,直接撕掉了她的半边耳朵。 从少女口下逃生的人牙子捂着耳朵对白苏控诉道:“现在这个畜生已经是你府上的人了,这钱得你们赔吧!” 白苏讷讷赔过钱,却不知该不该把少女带回府。 这可是像狼一样的人啊…… ----
第55章 宫心 “怎么样,灌汤包好吃吗?”甫一上车,钟楚泠便拉着谢安执殷切问道,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小狗一样。 谢安执手指动了动,压下摸她头的冲动,微微颔首道:“好吃的。” 钟楚泠唇线拉直,问道:“是不是朕带你去吃什么,你都会说好吃?” “是。”出人意料的坦诚。 “你不要这样,”钟楚泠拉过他的手摆弄,嘟囔道,“你也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你自己的喜好。” 谢安执失笑翻过手掌,将她的手扣在掌心,说道:“我并非刻意讨好你,是我对吃食味道并无太多要求,无所谓喜恶,因你喜欢,我便喜欢。” “以前怎从未发现,你这般会说情话?”钟楚泠空出的手捏了捏他的脸,勾唇笑道。 “因为从前我无寄情之人,”谢安执摩挲着掌心里的柔荑,轻声道,“可现在,我有了。” 少时他手持书卷,也看过有关世人情爱的词话,那时他对此懵懂天真,因着自己不轻易弃书的习性,虽没兴趣看,但也想着草草掠一眼,结束这卷书的使命。 只一眼,半日青山半日云,他如坠梦中尘网,竟不由心颤。 对于爱情,他虽不求,但不能说他没有期待过。 书中所说的灵魂相通的爱侣,所说的彼此拯救的灵魂,的的确确让他心向往之。 可后来年岁渐长,当他意识到所谓爱情会将他囚缚进婚姻中,将他捆绑在一个女人身上,他便对爱情一词敬而远之,不可再谈。 但钟楚泠却拨开蒙住他双眼的缎带,让他知晓,爱情不会困住一个人,真正爱他的人也不会将他捆绑在身边,更不会折断他的刚骨,让他变成没有活气的傀儡。 他有些恍惚,想起了小时候伏在姥爷膝上问过他所谓爱情。 ——“爱情是母亲与父亲之间的感情吗?” ——“或许是吧。” ——“或许?” ——“这种情感说来过于复杂,招妹长大就懂啦!” ——“那么,姥爷,我也可以遇上属于我的爱情吗?” ——“当然,我们的招妹,一定会遇上一个全身心爱你、不为外界任何压力而更改爱意的人,到那时候,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别把她放走啦!” 谢安执回神抚摸到钟楚泠手上薄茧,笑意浅浅。 姥爷,我已经,遇上那个人了。 …… 南炎罪奴被买了回来,可语言不通,谁都听不懂她说什么,只是见她一身阴霾,任谁走近,都会被她龇牙咧嘴恐吓一通。 苏渊渟被没办法的白苏叫来,便看到目如利刃的少女,站在人群围成的圈子中间,又凶狠又可怜。 周遭喧闹在少女耳边一瞬寂静,她望向款款而来的锦衣公子,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苏渊渟俯下身,柔柔地笑着问道。 少女茫然看回去,嘴里哇啦哇啦不知在说什么。 苏渊渟意识到语言不通这一难题,俊美的眉头蹙起,直起身,问向白苏:“她的身契呢?” 白苏从袖口掏出来薄薄的纸张递了上去,苏渊渟拿过一瞧,喃喃道:“怎就起了这么个名字呢?当真是没把这孩子当人看。” “人牙子说,她是南炎贵族之后,因那贵族犯了事,整族都落了奴籍,先前的姓氏不允再用,被卖时就顺口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而且,人牙子也不建议咱给她改名,因着之前都用汉话叫这个名字,换了其他称呼,她就不知晓叫的是自己了。” 苏渊渟无奈道:“好吧。” 说完,转身面向一身毒刺的少女,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喊出了那个名字。 “铃铛?” 死气沉沉的少女有了反应,直勾勾地盯着苏渊渟,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白苏,辛苦你再跑一趟,出去请个懂南炎话的夫子,回来教她说话。” 苏渊渟一向宅心仁厚,善待仆从,所以这般安排,手下奴仆也没什么异样反应,只是想起这狼一样的少女,浑身不舒服。 白苏踌躇未动,许是怕引起其他人的恐慌,上前对苏渊渟低声附耳说道:“您不知道,方才人牙子对她说了什么话,她突然就跳起来咬掉了人牙子的耳朵,可吓人了。您……真要把她留在府中?” 苏渊渟一听也有些犹豫,思索后,说道:“可是若将她放出去,她无处可归,又担了东乾人对南炎的歧视,恐怕日子不好过。况且,那人牙子刚刚才杀了她的同伴,还想要杀她,有此反应,也算情理之中,不得因此判定她心性凶残。这样,你多找几个有劲儿的侍从看着她,让她别闹出事来。此事……也别同其他孩子们说,别吓着他们,也别激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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