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渊渟敛下眸子,揉了揉胸口,这才让郁气充盈的心好受了些许。 罢了,本就不该属于他的这份爱,再多看一眼,都十分难挨。 苏渊渟转身欲走,瞧见人海中的某个熟悉面容,心下一惊,忙扶好头上戴着的帷帽,转过头向反方向走去。 “怎么了,公子?”白苏追上来,见他慌张,问道。 “是谢家小姐。”苏渊渟手脚有些抖,站也站不稳,亏得是白苏眼疾手快扶着,这才没瘫倒在地上。 先前谢瑶姝不识他,当街调戏,言语逗弄得他泣涕涟涟,这对苏渊渟来说是颇深的阴影,他没想到会在这时、这里,遇到谢瑶姝。 她不该入宫赴宴吗? 苏渊渟躲得快,谢瑶姝没瞧见,今日宫宴她又装了病,谢丞相拿她没办法,只好作罢。待谢丞相入宫,谢瑶姝才从床上翻身爬起来,往府外跑。 陆漾跟着她,被她一路拉着,街上的首饰店、成衣店、脂粉店,几乎都逛了个遍。谢瑶姝存了将他全身改造一遍的心思,可陆漾一路都不置可否,没说喜欢,没说不喜欢,温敦地接受谢瑶姝给他买的一切东西。 走过摘星楼,谢瑶姝眼睛一亮,看到边角又有一家金银店,便将陆漾拉了进去。只是这回她还没做主给他挑选饰物,便被巧遇的花楼相好给勾走,陆漾只好一个人低头看着那琳琅满目的簪钗。 “冯绵!”有声音从远极近地飘来,陆漾没有回头。 声音的主人还挺执拗,一路叫过来,看被呼唤的人没反应,动手直接拍了一下陆漾的肩头,嘴上说着:“好你个冯绵,傍上富家小姐后,日子过得吃香喝辣,就不理老相识了?” 陆漾转过头,是陌生的一张小郎君脸。 小郎君也愣了,回过神后才悻悻收了手,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认错人了,你长得……太像我一个朋友了。” 陆漾垂下眼睫,好脾气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而后继续低下头挑选饰物。 “冯鹊,你干什么呢?快一点,你们冯家村的牛车要整备回村了。” 认错人的那位被称作“冯鹊”的小郎君听到了后,远远应了声“马上来”,仓促与陆漾又道了个歉,而后快步跑出了金银店。 金银店的小工待他走后,冷嗤一声,说道:“这位夫郎,您莫要在意。我看那小子就是看您有钱,来和您讨个近乎。那冯家村穷山恶水,哪里能识得您这样的金枝玉叶?” 陆漾抬头,看到小工一脸谄媚讨好的笑,莫名倒了胃口,也没了挑选的兴致。 不过细来想想,他奴颜屈膝地讨好谢瑶姝,和这个小工又有什么区别。 思索间,谢瑶姝结束了叙旧,走过来问陆漾:“如何,看上什么东西了吗?” 陆漾随手一指其中的一个荷花形状的银簪,谢瑶姝痛快买下,付过钱后,心血来潮将发簪簪入了陆漾发间,摸着下巴,突然咧开一个近乎残忍的笑,未几,她用着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荷花清雅,与你属实不相配。” “荷花生于污浊淤泥,小姐若觉不适,且将奴当做淤泥便好。” 谢瑶姝的笑僵在了脸上,许是见这话伤不了陆漾,变本加厉道:“陆漾,当初本小姐给你钱,是让你安葬你的父亲,可不是让你把尊严一并卖了。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跟条狗有什么区别?” “陆漾的尊严并非是卖给了小姐,”陆漾缓缓抬起眼睫,淡声道,“它消亡于青楼里。” 谢瑶姝本意是想羞辱陆漾一顿,好让她看到他眉目里除了顺从之外的东西,可她这又不是第一次羞辱他,他若会为这些话而羞耻,那之外的东西,应该早让谢瑶姝瞧过才对。 陆漾的无所谓态度坐实了谢瑶姝眼中花楼男子的不知羞耻,谢瑶姝冷笑一声,报复似地搓了搓他的脸,嘴里羞辱这才作罢。 与谢瑶姝并肩出了金银店的时候,陆漾远远地看见了街上停着几辆牛车,上面疏疏落落坐了几个少年。 陆漾知晓这些穷村落的男孩子会在过年期间成群进城卖点男红,眼下估计是卖完了,正打算回村。 方才叫住他的那个少年托腮发着呆,回神时看到陆漾在看他,露出了一个难为情的笑。 陆漾微微点头,当是打了一个招呼。 印象里,他在家的时候,每逢过年,也会做很多小玩意儿准备到城里卖。而他的阿弟小上他许多,小时会含着手指懵懂地看他穿针引线,若是得了他随手赠的一只布老虎,会高兴上好半天。后来阿弟微微大了些,也能帮着做男红贴补家用,兄弟俩便一起做,然后一起带着制品进城。 少年时光,总是让人想起来便热泪盈眶。他记得颠簸的牛车上,一群小少年挤作一团,阿弟倚在他的肩膀上,头随着牛车轻晃,嘴里念叨着明年要做多一点来卖,要给娘亲和爹爹裁一身漂亮衣裳,要给哥哥买妙品阁的香粉。 陆漾虽然不对此事有过多希冀,但还是为着小男孩天真的话而红了眼眶。 再后来呢?不到一年,饿殍遍野,骨肉分离。 陆漾叹了口气,随着谢瑶姝上了谢府的马车。 “我虽然对过年全家团圆没什么概念,但府里那群人都能分好假归家,你也并非无亲人在世,为什么不试着找你小弟呢?” “没有必要,小姐。”陆漾淡淡道。 “看来你是富贵日子过舒坦了,就不管你小弟死活了呢!”谢瑶姝笑了笑,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陆漾抓紧了膝盖上的衣料,喉咙哽塞到发疼。 “当年你父母抛弃你的小弟,把他卖出去换粮食,你们本就对不起他了,为什么你还能漠视他的命运?”谢瑶姝被宠坏了,生的这张嘴永远不讨人喜欢,说的人家越烦心,她自己就越欢喜。眼下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陆漾,嘴里倒是很过瘾。 “小弟不会怨我的,”陆漾淡淡道,“若是奴的话,也不会怨家人。” 这句话点醒了谢瑶姝,她若有所思道:“按理说你身为长子,吃的要比小儿子多才是,你家里要是养不起人了,为什么不把你卖掉?而且买童养夫的,又不是买养子,自然是越大越好,越大越省事。怎么看那个被卖的都应该是你。” “因为小弟年岁小,不会帮家里干活。若是将奴卖掉,家里是少了半张嘴,但同样的,也少了一双手。”陆漾平静地回答道。 陆漾就是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生气,瘦弱的身子里似乎全是棉花,软绵绵的,永远好脾气。 谢瑶姝越说越没劲,恰巧路过自己时常去的花楼,便叫停了马车,要陆漾自己先回去。 陆漾什么都没有说,他与谢瑶姝一道下了马车,目送她吊儿郎当走近了花楼,而后沉默转身,走在了满是鞭炮纸屑的街上。 方才的热闹已然退却,多数百姓已经归家,去准备热腾腾的年夜饭。耳边偶尔传来童稚的声音,软糯糯地呼唤着同伴。 陆漾循声望去,一群孩子结伴玩耍,有个落单的小男孩,水汪汪的眼珠直盯着一旁卖糖葫芦的商贩看。 “你想吃这个吗?”陆漾走上前,垂眸问他。 小男孩含着手指点点头,片刻,陆漾便将买来的糖葫芦塞到了他的手里。 “谢谢哥哥。”小男孩笑开,露出浅浅的梨涡。一如许多年前,陆漾看过的胞弟笑颜。 陆漾揉了揉小男孩毛绒绒的头,裹了裹身上过分单薄的衣裳,踩着半数凝冰的雪,走在如水月光铺满的路上。 他突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在花楼接了一个客,弄到浑身是伤地回了屋子。来自阿弟的信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桌子上。 他顾不得周身疼痛,目光带笑地拆开那封信。原以为他会看到平日里语气欢快与他分享生活的弟弟,可目之所及,只是冰冷的寥寥几句。 谢瑶姝要他去找他的弟弟,可他哪里去找呢? 他的阿弟早死在了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 针锥穿透似的痛迟钝地绞紧了他被剜的血肉模糊的心,他跪在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 一切痛苦收歇,他疲惫地换了个动作,瘫坐在雪里。 月光依旧清皎,平等且温柔地注视生灵百态。 陆漾在这片月光里看到了谢瑶姝的脸。 他曾在花楼临窗而视,见她扬鞭策马,红衣张扬。 的确生得一张很容易让人动心的脸啊,他的小姐。 ---- 谢瑶姝常常因为嘴太欠而伤了很多男儿心。
谢安执不算。
第70章 酒楼 过了年,这几日的忙碌才算画上句点,又是一成不变的生活。 也不知百合那里怎么劝的兰子衿,总之兰子衿再也没来遣人找过她,两人也是一前一后分开去小院子里探望郭奶奶那些人。 兰子衿入宫的事他谁也没告诉,他们问起来,兰子衿便说自己是找了个大户人家做活,日日忙活,回来的次数便理所应当少了许多。 郭奶奶虽然有疑,但看到兰子衿拿出来的钱,便不再多问,好好存着兰子衿拿回来的银子,等他日后嫁人再给他。 钟楚泠来时,还装模作样问问兰子衿哪里去了,只是一离开院子,她便问向了百合。 “既已知背后主使是谢太卿,子衿便不必留在宫里,你可安排好时间送他出宫了?” 百合支支吾吾,低声道:“子衿他……” “你不要宠坏他,我们皆知宫里是个什么地方,有些时候,不是不争宠,他就会安全的。朕不可能会待他如常,更不可能将他视作宠侍,他留在宫里得不到朕临幸不说,怕是这条命都保不住。” “奴婢知道,可奴婢提起此事,子衿便会哭着求奴婢,同奴婢说他有多倾慕陛下,求奴婢让他留在您的身边。” “所以让你不要心软。” 钟楚泠叹声道:“不要因为你对他有所亏欠,就一味由着他。你也知晓朕不可能因为他倾慕朕就对他青眼有加,单是他算计朕这一点,朕就不可能会全身心爱护他,你懂吗?” “奴婢知道,奴婢……会再劝劝子衿。” 钟楚泠摁了摁手指关节,若有所思道:“话说回来,朕倒是没想到,谢太卿待在宫里,还要管朕后宫里的事。” “谢太卿那边,自您登基便蠢蠢欲动,只是谢家不表态,是以他一直没找到豁口发难。” “没找到豁口,小打小闹也烦人,”钟楚泠疲惫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先是趁水灾在百姓中散播朕德不配位、惹下天罚,被压下来后又试图造谣朕得储君之位手段不光彩,眼下更是算计朕在朕枕头边放人,总该损损他的元气才是。” “陛下的意思是……” “他明明可以借着谢安执掌控朕的后宫事,可他却不这么做,反而舍近求远选了子衿,个中缘由,无非是谢安执不愿。这样看来,这对舅甥之间,必有隔阂。”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0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