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吹梅角远(六) 灯火在黑暗的牢狱中明明灭灭。 白芜所有的思绪, 都被他的一句“嫁给我”打扰,原本充盈在心中的畏惧与不安都消失不见。就像是掉进了天上的白云中, 整个人都轻盈了起来, 不合时宜的感到了快乐与期待。 尹盍呈送走霍旻辰后,去而复返便看到她靠坐在牢房边,嘴角带着恬淡的笑意。 阴暗的墙角处, 老鼠又偷偷摸摸的钻了出来。 “长公主殿下。” 身后突然想起的声音, 惊的白芜慌乱回头,看到他才站起来, “国师。”打完招呼,又探头看向他身后。 “霍郎君已被我送出皇宫。”尹盍呈弯腰, 混不在乎的用手中的玉柄拂尘掸了掸地上的灰,示意她一同坐下。 一双温润好看的桃花眼,笑起时天生带着涟漪,“也不知,霍郎君都与长公主说了什么, 殿下似乎放松了许多。” 不由自主的再次想起被他按在怀中时听到的话语, 周身温暖, 白芜羞涩笑笑,搪塞道:“他宽慰我说, 再过不到十日我就能回去了。” 眉梢轻挑, 尹盍呈点点头,忽得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 打开递给她。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两根鸡腿。 “殿下, 对霍郎君的话好生信任。” 惊讶的看着散发香味的鸡腿, 白芜不受控制的吞咽一下口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总觉得他一定有办法似的。” 笑笑,尹盍呈又将鸡腿给她递了递,“好不容易藏来的,殿下趁热吃。” “徒手拿着啃鸡腿?”白芜失笑,转头看到周围的环境,又化作苦笑,“也是,我如今哪里还有本分公主之尊。” 见她真拿着吃起来,尹盍呈低眉弯唇,眼眸中露出久远的回忆,“只有那些自幼富庶之人,才爱吃花咽草,自幼贫苦之人,最爱的正是这种荤腥之物。” 口中的鸡腿软烂,口腹之欲瞬间被满足,白芜开心的眯眯眼,却在听完他的话后迟疑开口,“国师此言,难道也曾流落困厄?还有,我方才忘了问,国师为何会认识旻辰?” 手指往地上随意一垂,就捏起来了一颗小石子,尹盍呈偏头,指尖突然用力。 石子打出,老鼠应声倒地。 再回首时,尹盍呈迎着白芜诧异的表情,随手将拂尘甩至一边,松下板正的腰就歪在了地上。 没有半分翩然出世的仙人模样,反倒浑身懒散的像极了放下戒备和伪装。 “霍郎君,是我的恩人。” 放下鸡腿骨头,白芜捏出帕子擦去手中的油,正色坐好。 在这皇宫,甚至是整个大梁王朝,所有人都在尊崇他,将他的每一言语当作堪破天机的预言。可好似从未有人追问过,在做国师之前,他遭遇过什么。 轻呼一口气,尹盍呈仰头看着天牢的顶端,昏暗之中,那些缠绕他数年的容颜又浮现在了脸前。 “我出生在一个小村落,年幼时和大多普通的孩子们一样,贪玩、调皮,和村子里的同伴们相约着去偷先生的戒尺。村子中的人都很和善,邻里之间也都能互相照拂关心,况且我爹爹是村子里唯一的一个大夫,最是受人尊敬。” 尹盍呈的嘴角漫出一丝笑意,脸上也露出怀念,“那时的我原本以为,我就会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下去,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直到一天,州府突然来了一辆马车,赶车的人戴着面纱,在村子门口匆匆扔下了两个人就离开。” 眼看着他眼中的柔和之色瞬间散去,浑身被凛凛寒气包裹,白芜蹙眉轻咬下唇,心中隐隐开始不愿听后面的事情。 “那两个人浑身起疹咳嗽,村民们不知所措,只下意识的将他带到了家里。爹爹只看了他一眼,就大惊失色,命令在场的所有人带起面巾,并让人追上马车去问个清楚。” 白芜不忍开口,“是疫症?” 尹盍呈讥笑出声,继续道:“可前去追赶马车的人,却只发现村子被官兵重重包围,不准任何人出去。州府中出了疫症病人,该死的却是我等粗鄙的乡野人。后来几日,又断断续续送来了几个染病的人。” “再后来,没有人被送来了,村子里的人却开始生病。” 相隔十数年的记忆,他刻意的不曾回想,本以为会消失在脑海中。今日才发现,甚至每个人痛苦的表情都历历在目。 皮肤红肿、溃烂,咳嗽到出血,浑身无力的连头都支不起来。最先死的是孩子和老人,本就染病的人,还要强撑着为至亲办丧。夜夜的哭嚎声,比鬼还吓人。 尹盍呈的眼眸开始泛红,身躯发冷抖动,“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无妄之灾为什么会降临,但绝望的怒火总得有人承受。找不到始作俑者,我爹这个没本事的大夫就成为唯一的罪人。” “村民们怨愤他为什么治不好大家,将病人们用过的碗筷、穿过的衣物,一个劲的往我家里丢。不久之后,爹爹也病了。”紧咬着牙关,尹盍呈额上青筋四起。 白芜有些慌神,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徒劳的担忧看他。 “可即便是病着,爹爹也在每日煎药,从仅有的药材中寻找药方。但可惜,村民们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一日夜间,好几个家里几乎死绝的人,一同点燃了整个村子。” 闭上眼睛,尹盍呈转瞬平复心绪,好似将痛苦全然收了回去,“可笑的是,就在这一天,爹爹发现给我灌过的一副药是有用的,能够治病的。火烧起来后,我与爹爹竭力奔跑,却被官兵阻拦。” “整个村子,有人死在了疫症,有人死在了火海,剩下的人死在了刀剑下。最后就剩我一个的时候,同样年幼的霍郎君突然出现,救下了我。” 彼时的北凉还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会有使臣觐见,年少意气的三皇子混入其中,想看看大梁风光,便机缘巧合的率亲卫救下了他。在知晓他的遭遇后,更是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派出身边最好的守卫,潜入州府杀了狗官。 诉说完沉重往事,尹盍呈又若无其事的直起身拿回拂尘,桃花眼笑的温和,“霍郎君如此恩情,我当然铭记于心。被救下之后,我就在身体大好后得悟天道,后面就一步步成了大梁国师。” 见他转瞬安然的面容,万般安慰的话语堵在口中,反倒说不出来。白芜深深的看他一眼,突然起身。 对着尹盍呈,长拜而跪。 “长公主这是何意?”尹盍呈并未躲避,笑眼弯弯的轻声问。 “你身世的惨痛,归根到底是大梁朝堂的错,我如今还忝为大梁长公主,便代他们向你致歉。”白芜以首叩地,颤声道。 笑意潋滟的眼眸,突然僵住,冰封的恨意在瞬间显露,尹盍呈能听到自己牙齿咯咯的碰撞声,仿若要敲碎他的躯壳。 半晌之后,才听到他含笑的嗓音。 “都过去了,罪人也早已伏法,长公主请起。” 被搀扶着站起身,白芜下意识的探向他眼底,只看到一片融融清澈暖意。或许修道之人,当真豁达出尘。宽慰着自己,白芜勉强对他笑笑。 对面的尹盍呈却瞬间松开手,拢着袖子,笑着冲她歪头道:“我从未与人说过这些,今日对长公主提起,也非是为了诉苦博同情。” 意识到他或许别有目的,白芜抿唇站直。 “是想让殿下知晓,霍郎君于我恩重如此,所以我也想报答他。” 白芜忍不住皱眉,“什么意思?” “霍郎君想救殿下的法子,实在是万分的危险,他想要亲自面圣求情!可长公主莫要望了,陛下是曾经想杀了他的!” 尹盍呈一顿,对着她深深弯腰,“我明白公主也不愿他涉险,所以请殿下全然相信我,告知我一切可以证明清白的证据。” 心头一惊,白芜错愕的望了他许久。 方寸之遥,尹盍呈的神态恳切,挑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正常。白芜深深皱眉,猛的松一口气,“好,我相信你。可除了郑嬷嬷,恐怕实在没有人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可有别的什么证据呢?”尹盍呈追问。 苦笑着摇头,白芜摊开双手,“若是有别的证据,我或许都不会沦落至此。” 她并未注意到,此句话说完后对面的人暗中松了一口气。 白芜纠结许久,终于还是再次向他拜倒,“既然我信国师,那另一件事我也想请你帮我去查。” “公主清说。” “我想要弄清楚,陛下为何如此厌恶我,皇后为何屡次要将我弃出京城。”白芜掐住掌心,轻声道。 眼眸缩起,尹盍呈郑重点头,“殿下放心。” —— 涉及皇后被害,昏迷的郑嬷嬷也被送入了一处偏殿,禁军亲自把守着。 夜色浓重,突然走出一提灯身影,禁军立刻将要拔刀,直到看到尹盍呈的身影,才放松抱拳,“见过国师,不知国师来此是为何事?” “众位兄弟辛苦。”尹盍呈客气的回了礼,道,“陛下为皇后娘娘忧心,我自然得为陛下解忧,这次来,是给郑嬷嬷做法,助她早日醒来的。” 闻言,禁军立刻不敢阻拦,当即就侧过身。 尹盍呈提灯上前,一推开殿们,就看到了围在榻前的御医们,“如何?” “见过国师。”御医起身行礼,回复,“已下了一副猛药,能不能醒就看今夜。” “好。”尹盍呈点头,一下挥动拂尘,“我来,就是要为她招魂,你们都先出去。” “是。” 门被合上,殿中只留了他一人。 可尹盍呈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榻上之人。没有外人,情绪也全然显露在眼眸中,满是挣扎与犹豫。 “嗯……”床上的郑嬷嬷突然呻.吟了一声,被子上的手指猛地抖动一下,眼皮下的眼珠乱转。 眼看着就要醒过来。 电光火石之际,尹盍呈突然坚定了视线,大步上前。指尖闪过冷光,一枚银针从郑嬷嬷的额头直接刺了进去。 身躯猛地向上一挺,郑嬷嬷浑身瘫软下来,再无声响。 抽针入袖,尹盍呈毫无表情的弯腰,将她的身体摆成方才沉睡的模样,口中轻喃。 “你放心,白芜会有人救。我只是,不想让她暴露诬陷皇姐、谋害皇后的罪名。” 偏殿的门扇被再次拉开,禁军回头,恭敬道:“国师做完法了?” “我已尽全力,可似乎,魂魄飘得太远了。”尹盍呈满面的悲痛,提着灯笼摇头。 脸色即刻大变,御医们焦急的奔进里面,连禁军都一时慌神。 唯有摇头叹息的尹盍呈,步伐稳健,提着灯越走越远,浑然不管身后越来越杂乱的场景。 绕过了一座假山,尹盍呈突然停下脚步,捏着灯的手指无意识捏紧。片刻后,才重新迈步走向不远处的人影,“福顺公主,夜已深,怎会在此?” “睡不着,起来吹吹风。”白馥压抑着焦躁回答,目光还一直向着偏殿的方向。那一下还是锤的轻了,没能将那老奴立刻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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