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孤傲、自负,从不让人靠近,也从不向人坦露,一个人孤独地活到弱冠之年,活得如同荒野的一棵树,直到遇上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个例外,哪怕被他牢牢地拘在云溪苑的东厢房里,哪怕被他疾言厉色地强迫跪伏,她却依然冲破一切束缚,勇敢无畏地闯进他的世界,发现他的秘密,知道他的隐痛,即使被他剑锋所指,却依然毫不退缩,而在他最无力的时候,也是她在身侧抚慰伤口。 楚哲想上前抱住她,手掌在袖口里伸了伸,却终是不敢,嘴上喃喃地问:“你想如何……做我的眼?” 姜欣然微微一笑:“常见的颜色无非是五种:红黄蓝绿紫,从这五种里又衍生不同的色彩,譬如红色里又分为胭脂、妃红、绛色等等,蓝色里又分为菘蓝、靛蓝、碧蓝、黛蓝等等,以此类推,奴可以用一只手的五指来代表五种主色,用另一只手的五指来代表主色下的分支色,继而以不同的手势来提示世子,世子只须记住奴的手势便可。” “倒是个好法子。”楚哲的桃花眼里闪出灼灼光华:“只是,辛苦你了。” 姜欣然释然一笑:“只要能为世子解决难题,奴不辛苦。” 两人用完早膳便急匆匆去了书房,用一张长长的宣纸写出了近二十余种常用颜色,继而再配以提示的手势,不过半个时辰,记忆力非凡的楚哲便将所有颜色及相关手势记了下来。 此时膳堂里,腊八粥早已熬好,马管家吩咐小厮去各院通知开席,楚家老老少少在这特别的日子再次相聚一堂。 鲁氏仍如先前那般坐于首位,一侧下首坐着楚玉书、柳若施,再就是张氏与顾氏,另一侧下首则坐着楚哲、姜欣然,然后是楚家两姐妹。 老太太心疼地看了眼楚哲,道了声:“子仲,这腊八粥你多喝点,佑你来年吉祥如意,早添子嗣。” 楚哲态度如常:“多谢祖母,孙儿会多喝一些的。” 鲁氏闻言心里暗暗舒了口气,又欣慰地看了眼姜欣然,这才低头喝粥。 柳若施今日却兴致盎然,一边给旁边的楚玉书夹辣萝卜,一边还絮絮叨叨:“妾身听闻,在陇西那边,腊八节不兴吃粥,倒时兴吃腊八面,今日妾身吩咐后厨也按陇西的做法备了些面条,婆母到时可尝一尝。” 鲁氏头也没抬,语气冷得很:“不用了,老身年纪大了,喝粥便足够了。” 柳若施也不气馁,转头又讨好楚玉书:“老爷可吃一些,吃了长命百岁。” 楚玉书今日倒没扫她面子,“成,你盛好端过来便是。” 待一家人用完了膳,净完口与手,便由一帮婢子小厮簇拥着浩浩荡荡地往祠堂的方向行去。 行到僻静处,柳若施还不忘低声问钱嬷嬷:“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 “夫人放心,画纸、颜料都在祠堂那边备下了。” “宫里的人可留下了?” 钱嬷嬷得意一笑,“李公公已在祠堂侯着了,准备观礼呢。” 每年腊八节,仁帝也会差人给朝中各位臣子送些五谷杂粮以表吉祥之意,今日来侯府送杂粮的便是那位李公公,而将其留下,不过是想借他之口将世子眼疾之事传于仁帝耳中而已。 柳若施一双吊眼里精光闪闪,嘴角也勾出一抹阴冷:“如此甚好,今日我便要一举让世子身败名裂。”既然没办法让他死,那就让他比死还难受吧。 祠堂大门洞开,里面香烟袅袅,已有几位禅师在敲着木鱼诵经,楚玉书领着楚哲先跨进了祠堂大门,随后鲁氏领着一众女眷也进入了祠堂。 本来光线阴沉的祠堂内烛火通明,众多牌位鳞次栉比地摆放在案台上,香案上还供着一只乳猪及各类果品。 鲁氏带头焚香、磕头作揖,继而双手合十,对着祖宗牌位祈求护佑,抬眸,一眼瞥见楚玄德的牌位,忍不住落下几滴清泪。 楚玉书依样画葫芦,领着众人在牌位前焚香祈福。 如此行完一套繁琐的仪程后,柳若施突然提议到:“既然今日适合祈福,不如咱们全家在祖宗面前共同绘制一副《百花图》,以祈求楚家百世昌盛,人丁兴旺,不知婆母与老爷觉得如何?” 鲁氏正在想念楚玄德,心思沉重得很,对绘画的事儿本提不起丝毫兴趣,但一听到人丁兴旺的话,忍不住动了几分心思:“如何共同绘制?” 楚玉书见老太太动了心思,也转头问:“你可有准备,莫到时弄巧成掘。” “老爷放心,妾身早就准备好了,婆母也请稍等。”柳若施说着立马吩咐钱嬷嬷:“快,将案桌摆好,将宣纸展开。” 于是几名小厮抬了几张长案过来,接着将几张长案拼成一张更长的案桌,足足有近五米长,最后再在案桌上铺上长长的宣纸。 钱嬷嬷脸上堆着笑,提了一个硕大的木盒置于案桌上:“颜料都在里头,有近二十余种,主子们可随意调用。” 一切皆已安顿妥当,只等楚家人持笔作画了。 柳若施暗暗瞟了一眼楚哲,又看向鲁氏,笑盈盈地拿起毫笔递过去:“正所谓百花齐放百鸟争春,这皆有福星高照福禄双全之意,婆母作为楚家最为年长之人,不如画下这打头的第一株花吧。” 鲁氏见阵仗已铺开,也不再推辞,接过画笔迟疑了片刻,继而在颜料盒里点上一抹绛色,挽起衣袖,开始在宣纸上徐徐作画。 楚家几代人皆擅丹青,尤其是鲁氏这一辈更是画风稳健、笔墨精妙,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一株红艳艳的牡丹花便在宣纸上肆意绽放。 牡丹乃百花之王,像征富贵吉祥,一旁的楚玉书忍不住击掌称赞:“构图饱满栩栩如生,母亲当真是宝刀未老。” 柳若施也在一旁出言附和。 鲁氏放下毫笔,抱歉地摇了摇头:“多年不曾执笔,手都生了,你们且画你们的。” 楚玉书闻言迫不急待地行至长案前,在牡丹花后面的宣纸上框了块位置,继而挽起袖口挥笔作画。 他平日里素爱丹青,也极爱在人前展示,今日如此场合自然正合他意,也不过一柱香的时辰,一株精巧的梅花便在宣纸上傲然呈现。 围观的李公公忍不住称赞:“此画意境悠远富有禅意,楚大人好功夫。” 楚玉书客气地拱了拱拳:“李公公谬赞了。” 接下来执笔的是柳若施,对比鲁氏与楚玉书,她的画功自然要逊色许多,好在还算流畅,顺利地画完了一株鸢尾花。 待她一画完,便转头看向楚哲,温言细语道:“世子乃侯府未来家主,也该在这《百花图》上留下一笔才是。”说着将手里的毫笔递向他。 鲁氏一眼瞥见孙子冷峻的面色,忍不住帮腔:“子仲向来不喜丹青,也不用非得要逼他作画。” 柳若施不依不饶:“今日乃是祈求祖宗庇佑的日子,画好画赖也是一分心意,尽力便可,若是连画笔都不拿,压根儿不参与,岂不显得……咱们楚家人不够诚心?” “怎的,不愿绘画就等于没参与祈福?那现在子仲站在这祠堂又是在做什么?”鲁氏气不打一处来。 “祖母,孙儿可以画。”楚哲沉静出声。
第60章 夸她 屋内的人暗暗一惊, 在场的人几乎谁也没见过楚家世子现场作画,皆忍不住藏了几份隐隐的期待。 尤其是楚玉书, 只知儿子不喜画, 至于儿子能不能画、画不画得好的问题,他一向没弄明白过。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楚哲身上。 他回头看了眼姜欣然,继而提起长腿往案桌前走, 压根不曾理会柳若施递过来的毫笔,而是自行在案头重拿了一支。 柳若施讨了个没趣,将递出去的笔默默收回来, 咬了咬牙,一双吊眼如同钉子般钉在楚哲的双手间。 此刻便是她最为期待的时刻, 她要眼睁睁看着楚家世子如何当众丢脸,如何当众身败名裂, 她已经等得急不可耐了。 楚哲不慌不忙地看了眼案头的颜料盒, 刚刚趁前面几人绘画的功夫,姜欣然早暗暗教会了他盒中颜料摆放的顺序, 此时她又正好站在他的正前方, 他沾一下颜料便可暗暗瞄一下她的手指, 以此反复印证,以确保不出任何差错。 他执笔略一思量,在颜料盒里点了一抹柠檬黄,继而开始在宣纸上徐徐作画。 画了一会儿后顿一顿,暗暗瞄一眼姜欣然的手指, 随后又相继用毫笔点了玉米黄、土黄、翠绿黄等几种黄色颜料。 楚哲的双眸虽不识颜色,却对物体的形状有着极好的感知力,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 一株色调明亮、线条大胆, 蕴含着蓬勃生命力的向日葵便跃然呈现在纸上。 楚玉书盯着案桌上画法独特的向日葵,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不是不喜丹青么?”怎的画得比寻常人还要好,还要独特?压根儿不在他的画功之下。 楚哲放下毫笔,故作恭敬地答道:“儿子只是不愿浪费时间在这上头而已。” 这话说得,让他这个当父亲的都不知如何回了,他楚玉书这半辈子不就是沉迷在丹青里头么,且还希望身边之人也如他这般沉迷在里头,偏偏只有这个儿子逆着他,不买他的账。 那立于一旁的李公公更是忍不住击掌称赞:“听闻侯府几代人擅丹青,到了楚大学士这一代,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楚哲微微颔首:“李公公过奖了。” 低落了几日的鲁氏此时也眉开眼笑:“谁说我大孙子不擅画了,人家画的可并不比他父亲差。” 楚玉书听得心绪复杂,喃喃自语:“不比我差么,我看也未必。” “谁人不知你每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练画,都练了大半辈子了,而子仲从小到大又练过几回?你还有脸与他比么?”鲁氏毫不客气地斜了儿子一眼。 楚玉书面色灰败,无措地搓了搓手,说不出一句话了。 柳若施脸上此时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上前两步,看了看案桌上那副画,又看了看楚哲,强颜欢笑:“世子怎的只用了黄绿两种色,莫非不识别的色么?” 楚哲冷脸看着她,嗤笑一声:“莫非侯夫人觉得,这天地间还能长出红色向日葵、蓝色向日葵,或是紫色向日葵?” 柳若施一哽,攥紧手里的帕子低语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楚哲垂目看了眼她落在宣纸上的画,“我倒觉得侯夫人这幅画,用色多有不妥?” 柳若施一愣,面色略略泛白,“你何意?” 楚哲微微一笑,将姜欣然对他耳语过的话娓娓道来,“侯夫人所画的这株鸢尾花,在花蕊处只用了一种靛蓝色,殊不知,鸢尾花花蕊处除了靛蓝色,还须得用一种菘蓝色,两色相互映衬,才会显得有层次感,才会使所画之物更为逼真。” 楚玉书闻言立马点头附和:“子仲说得对,画鸢尾花若是只用靛蓝,那花朵看上去便过于死板了些,夫人你下次可得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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