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夜林业绥回来太迟,宝因要抄写经文,故两人一夜未眠,熬了半个时辰,到卯时去给郗氏请完安后,回来本是要去睡的,只是...... 林业绥晒笑道:“幼福的经文好像还未抄完,折损福寿可如何是好。” 宝因又走到案前坐下,抄写经文只需一笔一划的诚心诚意,哪有什么不可中断,林业绥在怀安观三载,未必不知,她只能咽下自己酿的苦果,继续伏案两刻钟抄完,止不住要打哈欠时,生怕被人瞧见不雅,赶紧捂嘴。 林业绥早将床褥铺好。 宝因睡醒时,已是未时,玉藻在外头喊,她以为是有什么大事,急忙下榻穿衣出去询问。 玉藻气愤填膺的同时,又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逾矩:“谢府那边刚传来消息,说是青州房的曾祖奶奶仙逝,大奶奶的归宁宴怕是办不了了。” 将军房与青州房虽同出陈郡谢氏,可两百年前就出了五服之亲,不用服丧。 宝因垂眸想应对之策时,早已睡醒的林业绥睁开眼,靠着卧床隐囊朝外冷声道。 “明日照常回去。” 作者有话说: *关于《灵飞经》:灵飞经是道教经名,《汉武内传》谓此经用于请命延算、长生久视、驱策众灵、役使鬼神。是唐代著名小楷之一,无名款。(来自百度百科) - *飞鸟同止共宿,伺明早起,各自飞去:出自唐·道世《法苑珠林》卷六五:“有人耕田﹐被蛇咬而死﹐其妇对人曰:‘譬如飞鸟﹐暮宿高树﹐同止共宿﹐伺明早起﹐各自飞去﹐行求饮食﹐有缘即合﹐无缘即离﹐我等夫妇﹐亦复如是。 ’” - *《雁丘词》:全名《摸鱼儿·雁丘词》,作者元好问 〔金朝〕。 - *“老去”就是死亡的意思,好像是闽南泉州那边的说法欸
第13章 林府的边门外,停了几辆淄车,府里的小厮进进出出的装卸东西,这些皆是要带回谢家的归宁礼,临要走的时候,郗氏还追出来往上填了几样东西。 宝因昨日也回了信给谢府,恭谨又极为无可奈何的相告归宁是祖宗礼法所定,不敢不从,更不忍让谢氏饱受毫无家教、不遵礼制的非言。 谢府小厮瞧见车驾远远驶来,已进长极巷,急忙跑进正厅去向范氏禀告,范氏放下茶盏,立即携着谢晋渠前来门口迎礼,而淄车已停在门口。 范氏和谢晋渠下了台阶,走到淄车不远处,朝归宁的女郎和新婿作揖相拜。 长身玉立的林业绥作揖回拜,面上温和,语调谦逊:“谢氏将女郎嫁与林氏,乃林氏之福,今日按照先人礼法,特携礼再来拜谢,望岳家不要推辞。” 本应是谢贤来的,只是此刻他不在,便由身为女主人的范氏代为应答:“只望你二人琴瑟和鸣,何必再携礼前来,既是按照先人常法,不敢推辞。” 等主人尽完该有的礼数后,谢府候着的小厮便上前去卸淄车里的礼,范氏也将两人迎进府里。 宝因走至阶下时,不露声色的瞧了眼门檐,谢府未开正门迎,而是开的西角门,各府正门虽无明确规定,但向来只有皇亲驾临、祭祀或是身有爵位之人才能走,归宁开与不开,全看主家。 只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为表对新婿的重视和满意,几乎都会由正门相迎。 四姐在六岁那年早夭,而当年大姐、二姐与三姐归宁时,皆开的正门。 神思乱飞之时,手掌猝然被暖意裹挟,袖袍笼罩下,林业绥轻捏她食指,似是安慰之举,她低头浅笑,在谢府十八年怎么还会为这些事而伤心,随后将遮足的裙摆微微提起,跟着进入西角门,绕过影壁,走过两道垂花门,进到正厅内。 于高堂落座的范氏笑着开口解释失礼之处:“你大人身体不适,怕病体冲撞了你们二人,因此不敢出门相见,由长子晋渠代他迎礼。” 谢晋渠立即起身作揖,以表主家的歉意,心中却对父亲的做法多有指谪,谁人不知他此刻正在尚书台当值,视线在触及五姐时,也多有愧疚。 面对如此刻意怠慢,林业绥依旧颔首,眼底毫无愠怒之色,反出言宽慰:“我与岳翁相见,不急这一时,还请岳媪相告,让岳翁好好养病。” 范氏又嘘寒问暖了几句,随后领着宝因去往后院看十姐,让谢晋渠在正厅作陪姊婿。 - 乘软轿去紫薇院的路上,范氏仔细打量了番旁侧的人,忽皱眉,用以母亲的口吻嗔怒,好似在责怪苛待女儿的婿家:“你往日最爱穿些红的,首饰也多是金的,怎么刚成婚就戴的这么素?” 宝因将额发梳起,层层叠叠的云髻上只簪了两支白玉红宝石的钗,谢府既以青州房的丧事做推脱,那她自然也得尽心尽孝:“母亲昨日说青州房的曾祖奶奶没了,我嫁去林家不好守丧,今日归宁想着素些也算是尽一份孝了。” 范氏脸上一晒,倒忘了这茬,前夜谢贤从宫里出来后,脸色铁青,言语里都是说什么被林业绥给算计,刚好昨日青州那边来人说是他们老祖宗寿终,她打发两个小厮过去奔丧后,也顺手打点人去了趟长乐巷,谁知谢贤下朝后,带来皇帝亲赐的荔枝,还谈及他们二人的归宁以及六哥。 话说到这,她也只有勉强笑笑:“难为你还有这份心。” 宝因没再回话。 在紫薇院待了三刻不到,便有侍女来说饭食已经备好,她们又原路回了正厅,待宝因和林业绥用完饭食,准备要走时,范氏赶忙喊住两人,命人去将昨日的荔枝拿来。 在此空隙,谢晋渠走到宝因身侧,低声开口:“大人昨夜找我谈话,要我准备入仕。” 他虽从小就想与五姐争高低,可真有事时,能商量说话的人又只有五姐一人。 宝因自知身份不同,如今不好再来管谢府事,可这些年来两人无所不言,斗嘴惯了,恍然要像生人般疏离,又觉心里悲凉,还是闷声憋出句:“你心里如何想?” 谢晋渠在外游学,访遍山中名士,三年来不理谢贤家书,直至五姐要出嫁才愿回来,本想五姐归宁后就走,又被谢贤留住。 他忽然很想知道眼前这个诸生的回答:“那若是五姐会如何抉择?” 宝因不言语,念及往年六哥的话语,他并不赞同女子读过多的书,也曾在谢贤夸她史论时,大声怒斥她读再多书都无法做官,那已是七岁的事情,或许是童言,可就是这回忆的刹那,她便失去了闲话兴致。 “入仕谋职是谢氏子弟的责任,寄情山水是谢晋渠的本心。”她轻声缓言,在世外又不在世外,“两者轻重是你该抉择的,而非旁人。” 刚好侍女将装有荔枝的漆盒端来,打断这场对话,林业绥和宝因由西角门出去后,与范氏及谢晋渠互相作揖拜别。 - 车驾驶刚到林府外,林业绥的贴身小厮童官一路小跑到车侧,望着车帷禀告得知的消息:“爷,他们要走了。” 林业绥沉默好一阵,沉声道:“在哪。” 童官毕恭毕敬的答复:“杨柳亭。” 杨柳亭在建邺城外十三里,路侧栽种柳树,素来就是个折柳相送的地方。 宝因以为男子有事要办,说了声后,掀起车帘就要下去,手腕却被一股力道拉住,不轻不重,低声询问:“王廉公今日要回隋郡去颐养天年,他于我有知遇之恩,幼福要随我一道去送送吗?” 王廉公是太原王氏的族长,到今日已历经六朝,他曾以文弱身体在战场上救下被敌军包围的皇帝,被火药迸发出来的硝石灼伤,以致左脸颊留下溃烂形成的皱痕,回朝又以学识辅助皇帝,告老还乡时,皇帝封他以开国之功才能获封的郡公,世族对他多有敬重。 只是年近八十,已不大能知晓他的消息,只知道多数时间都待在家乡隋郡。 若不是以他郡公身份,需向朝廷报丧,许多人都以为他或早已仙去。 宝因点点头,她自也慕名。 抵达杨柳亭时,要送的人已经在那里等候,男子腰侧挂着一柄剑,瞧着不好相处,看见淄车,车上的人还未下来,上前便是大笑着朗声道:“贺喜从安兄。” 男子只听车内传来林业绥的声音,在向谁介绍着他:“这是征虏将军王桓次子、王廉公的族曾孙王烹,现任建武将军。” 接着一只玉手微微挑起纱帷,行点头礼:“王将军。” 王烹立即反应过来,赶紧收起武将性子,老老实实作揖行礼,以全礼数。 林业绥掀帷下车,扫视周围。 “老师呢?” “在牛车里。” 林业绥看向柳树下的老青牛。 王烹又笑道:“不想见你,只想看你妻子一眼。” 王廉公以往总说,不知还能不能活着见林业绥成家娶妻,王烹比他还要小一岁,十六岁成婚,如今是儿女双全。 林业绥朝车内轻言:“廉公很好相处,幼福不必畏惧。” 车帷内的宝因笑着嗯了声,她虽比他小,可又不是五六岁的孩童。 驭夫在见到林业绥点头后,缓缓驾着车行至柳树下的牛车旁,即使相隔甚远,也能听见车内老翁笑呵呵的声音传来。 王烹继而感概道:“得娇妻如此,你也该忘记公主。” 他知道当年林业绥与五公主曾在观中见过一面,一见钟情也是古来有之。 “......” “我与五公主并无那种情谊。” “那你为何要守孝?” “她那时年纪太小,不过十四五岁,若是成婚,不论我碰或不碰,对女子来说都是伤害。”林业绥将视线从柳树下收回,“若碰,她的身子还不知会受何伤害,留下什么病根,不碰,成婚半年未孕都会饱受流言,何况我母亲对子嗣还十分急切。” 王烹点点头,倒是不意外,林业绥有个长姐,十四岁难产而亡,转瞬又担忧问道:“官家让从安兄任职内史是何用意。” 京畿道二十二郡的田地多是世族子弟所占,经常滋生出许多祸事,往年内史或不敢管,或直接庇护,或移交大理寺,再任其不了了之,今上祖父文帝也曾不经王谢点头,硬要让自己所看中的河东裴氏担任内史,可不出半年就落得个双腿残疾,再不能入仕。 林业绥只说:“他是皇帝。” 自古皇帝最忌讳权力旁落他人,皇权重新凌驾世族是每位皇帝毕生夙愿,当世族有衰落迹象时,李璋即刻便插手世族通婚,借此敲打,所谓五公主不能登仙之言,也未尝是真的。 王烹远在隋郡,又为武将,对朝中事态多有陌生,此时再怎么迟钝也回过了味来:“那梁槐也是官家所要杀的?” 林业绥不言即默认。 皇帝有个同胞小妹,由他亲自带大,十五岁嫁进郑氏,后驸马家暴成性,竟将公主打死,这件事由京畿道查办,最终卷宗所写是公主忌妒,欲谋杀驸马,驸马为保命只得反杀,妻杀夫乃是极刑,当时先帝本想亲自插手此案,却被谢德几人以刑律不容阻拦,先帝也只得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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