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业绥看着女子要离去的方向,不置一言。 崔安便是从那里走的。 有着刚才那回事,即使玉藻明白男子什么都不知道,但大约是心虚,还是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尤其是那双黑眸幽静得可怕。 而宝因才只走了一步,百鸟裙便蓦然被人扯住。 她回头看着女儿。 林圆韫吸了吸鼻子,眼泪已经充盈满眼眶,说出的每个字都伤心不已:“娘娘不要阿兕和爹爹。” 宝因眉头轻蹙,不懂为何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紧接着心肝一阵疼,轻声哄道:“我怎会不要阿兕呢,只是阿娘还需抄经,待抄完便带着阿兕回府,你先在这儿与爹爹待着。” 林圆韫依旧不愿松手。 宝因没法,在与她说好不准吵闹哭喊后,让玉藻带着一块去了。 母女二人走后,被遗忘的林业绥收回视线,浑身带着凛冽之气,抬脚去了宫观中道人用以修行居所的袇房。 正在煎茶,准备入定的上清法师看到男子前来,执起茶腹倒了一盏热汤过去:“林仆射是来接林夫人的?” 林业绥不置可否,弯腰端起茶盏,喝了口,语气冷厉:“不知法师给我妻子的信中都写了些什么。” 上清法师盘坐着,双手交叠在丹田处,合眼说道:“本观中有一只鹤,乃八载前林夫人与其母亲送来结缘的,但一只被放飞,一只被困在了这儿,如今被困的这只到了快归天的时候,这才请林夫人前来了缘。” 在将要神游时,老者笑着开口:“林仆射此时若是无事做,可与我一道打坐,许真能见到神仙呢。” 林业绥抬眼,淡淡瞥了眼,而后重新垂下,没搭理这人。 世人都道上清已修道成仙,不过同为皇帝家臣罢了。 ... 不消一个时辰,宝因便写完了最后的几段经文,好在林圆韫也果真是乖乖的坐在一旁,不吵不闹,但或是焚着安神的香,又许是太过寂静,小小的人很快便睁不开眼了。 见她要去抱,玉藻赶忙抢先抱起,女子刚抄写完经文,手臂还不知如何酸痛。 宝因也惦记着还要去供奉经文,便吩咐人先抱着去道观前面,她收拾好静室后,将香熄灭,合上门,去了供奉神牌的殿内。 把卷起用麻绳捆绑好的经纸放下,行过道礼,又沿着廊檐回到祖师殿前。 醒了的林圆韫又神采奕奕的在要人陪她玩。 玉藻自然也是乐在其中。 宝因嫣然,随即又淡下笑意。 他呢? 她微微侧头,便见男子站在殿中,与神像对望,而后握拳抵嘴,轻咳了两声,尽显病弱气。 百无聊赖的林业绥懒得看人打坐,走到这儿来打发时日。 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拢眉,不悦地转身,见到是女子,语气温和道:“观里的事都打理好了?” 宝因点头。 林业绥迈步出来。 两人便也带着林圆韫循着石阶下了山。 只是山脚下,停靠有三辆车驾,两辆是男子带来的,还有一辆是几日前宝因坐乘来缈山的。 到底还是夫妻,她不想被人说了闲话去,弯腰与男子同登一辆车驾。 没一会儿,林圆韫也上来了,坐在母亲怀里,不停地说着话。 随着孩童的话语声,三辆车由官道一直驶入了建邺城,再进长乐坊,停到林府角门前的巷道里。 踩着车凳落地,进了府,便见桃寿等在二门。 她心急如焚的跑到男子面前:“大爷,太太好像病了,今日恐怕会搬不了了。” 卯初,福梅院的侍女婆子便开始收拾了起来,来往瞧见正屋里的烛火燃着,又想起夜里听到的断断续续怪瘆人的哭声,大概是一晚上都没睡。 谁也不敢进去喊人。 可不能不喊,要是今日没搬去家庙,她们都落不着个好,最后还是桃寿早起洗漱完后,用沾了水的手边拍着身上衣裳的灰尘,边去了郗氏屋里。 进去便见妇人病恹恹的躺着,她拿不定主意,但绥大爷一早便去了天台观,只能一直等到现在。 林业绥缄默着,眸中那股阴戾愈发压不住,嘱咐母女二人先回去后,便去了福梅院。 宝因听到“搬不了”几字,眉头微拧,有些不知所以,但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到底什么都没问出口。 回了微明院,也是去的西屋。 红鸢看到女子回来,赶紧就端着热汤送去。 将近午时,林圆韫也开始闹起觉来,不愿让旁人抱,宝因便抱着在屋内踱步哄着,瞧见有人进来,瞥了眼榻几,又想起在天台观中,怀中之人哭着说的那句话,皱眉问道:“兕姐儿怎会说出那样的话?” 放下碗盏,红鸢看了看女子怀里的大娘子,欣喜一笑,待听到后面的话,咬牙切齿的想骂人:“都怪府里婆子多嘴,净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害得大娘子哭到了大爷面前,那时大爷也正好要出府,便一块带着去了。” 今日用过早食,林圆韫就闹着要找母亲,乳母没办法,只能带着去了东府那边,找她最爱的小姑姑林却意,本来都好了的,谁知在院子里玩时,听到了那些婆子在乱嚼舌根子,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眷恋双亲,一听就吓得直哭着说“爹爹不要娘娘了”。 玉藻倒是直接啐了口:“大奶奶不过是去天台观给府里大小抄经祈福,多留几日打理道场,倒值得她们这么编排,还直接捅到了娘子面前,真是给她们脸子了。” 宝因听了,只觉内疚,心里一阵疲顿,在要深陷这种情绪出不来时,她合眼吐了口气,问起别的事:“福梅院可是发生了什么?” 正在收拾衾被床褥的红鸢瞧见女子的模样,以为是快要昏倒,赶忙走过去要扶着:“我也不大知道,只知昨夜里大爷去了那边一趟,好像跟表娘子有关,到了今早,便得知太太也要搬去家庙居住,为林氏先祖守灵。” 宝因眨眼垂首,不言不语,只轻轻拍着林圆韫后背,等人睡熟后,放去榻上。 酉时用过晚食后,便听外面侍女婆子的脚步声忽然多了起来,问过才知是林业绥回了正屋,叫水沐浴。 看着两人回来还是这副模样。 红鸢递过漱口的茶,自不想两人间有嫌隙,把听来的消息娓娓与女子道来:“我刚去外面一趟回来,看见太太已搬去了家庙,正好遇到桃寿,她与我说大奶奶生产那日,原是表娘子身边的那个侍婢雇人专门打晕从林府出去的小厮婆子,大爷知晓后,便要太太写了封信回娘家,意思是要那边的人逼死表娘子,这样才能保住整个郗氏,太太也因为招惹进来了这样的祸端,所以搬去家庙。” 宝因喝了小口茶汤,在嘴中漱过一遍后,偏头轻轻吐在盂中,眼眶也忽地涩起来。 发现女子情绪有所松动,红鸢继续趁热打铁:“听大爷身边的小厮说,大爷在西南受了不少伤,旧疾新伤没断过,那边战事一结束就立马赶了回来,路上病情加重,本都在陵水驿暂歇脚步了,结果听到大奶奶难产,呕完血,竟还直接赶了回来,刚回府那几日也是一直在咳血,温养了好几月,这几日还在吃着药,好像是又不大好了,大奶奶要不去瞧瞧?” 想起白日观里的事,玉藻只怕生出什么别的岔子,要是以不守妇道的理由被休弃,日后再嫁定会艰难,借着这个由头,也好察看男子可有什么异样,便跟着劝道:“娘子是该去去。” 擦干唇边水渍,宝因又濯洗过手,还没来得及多想旁边两人的话,乳母便抱着慧哥儿来了,问她可还要亲自喂奶。 对这个孩子,亏欠良多。 她点点头,解开衣物后,抱来怀里。 女子全然不理前面的话,似乎还是不愿去正屋,红鸢和玉藻两人自不好继续多说,各自端着净手的铜盆和漆盘碗盏出去了。 孩子闻到味,一下便寻到吃了起来。 只是三月未喂,奶水少了,不仅吃得用力还学会咬了。 忍着痛,断断续续喂完乳,让乳母抱走后,宝因一面系着衣带,一面凝神思起祖师殿中的男子,再忆侍女说的什么呕血,心愈发难安定。 - 正屋里间,男子沐浴出来后,坐去圈椅里,沉默着擦干头发,身上的水迹也没了后,便起身去东壁脱下明衣,换了寝衣,披着外袍,将灯烛点亮。 随即,坐在榻边静思起今日的事来。 没多久,屋外有了脚步声。 门帘被打起,宝因来到屋里,在榻几放下一盏热药汤。 她细细打量一番:“可还呕血。” 林业绥看了女子半刻,似有些意外,而后他摇头:“肺经有损,温养些日子即可。” 听到肺经有损,宝因心神是彻底乱了起来:“咳了几日血,多不多。” 林业绥端起药,唇角勾起抹浅笑来,语气平和:“只严重的那两三日有,几滴血点罢了。” 宝因又不放心的问:“身子也应当无碍了罢。” 林业绥温润而泽的答她:“无碍。” 三问三答过后,宝因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话可以与他说,干巴巴的待在这儿也有些让她无措,关心了两句,转身便要离开。 察觉到女子的意图,正在喝药的林业绥心急灌入喉中,便也导致了息道被呛,猛烈咳嗽起来,在咳的间隙,努力平稳气息,隐忍着不适:“幼福,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的,有事不说清楚,时日一久便会成心结。” 待咳完后,他眼尾泛红,漆黑的眸子里是湿润的:“如今这个心结已经在你心中了,难道幼福便不想解开么。” 至亲至疏夫妻,他们已要至疏了。 他第一次觉得药汤如此苦。 知道生产那日的事情,并非眼前这人所做,宝因郁结也消了大半,听到男子的话,又有林圆韫说的那句话在,她更不想闹到反目成仇的地步,让孩子受罪,故平静说着心中之言:“我从未悔过那时的选择,哪怕你要休弃,我也无话可说,毕竟如今谢氏不举,你与官家的目的已达到,不必再和一枚棋子纠缠余生,只是我误以为你要叫我死在产床上,毕竟那是我与你的孩子,怀胎十月却、便是要杀,也断不能如此诛心。” 听到女子亲口说不悔,林业绥伸手抓住她,眼底泛起波澜:“幼福。” 宝因垂眸看了会儿男子手上青筋,复又走回去,拿帕子为他擦拭着嘴角,温温柔柔的沉吟道:“刚喝药不能如此动气,我也都知道了,红鸢已与我说过昨夜福梅院的事。” 明明那么温顺,林业绥却瞧出了她眼中的疏离,他已开始贪恋人世,贪恋活,握着那截酥手的长指不由收紧,自剖心迹道:“那封放妻书是我于七大王纵马案醒后写的,我这一生汲汲营营,未敢奢望过什么。” 宝因像是知道了什么,所有的堵闷与心结都在此刻粉碎,一双杏眸中泛着水光:“你、你还是存着要死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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