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是雨夜,兰台宫的殿脊不停地响着。 长生殿则被青铜灯架的火光所照亮。 妇人站在殿内,泣不成声的说着一些话。 皇帝听后,眉头皱成山川,只觉越听越荒谬,说什么五姐无后的话。 “你当真是魔怔了不成?”玎珰一声,扔下玉匙,李璋愤而怒斥道,“竟要我去生夺人子?你也是做母亲的人,失去五姐的死别都让你这么疯癫了,况乎生离的痛,你是要谢五娘去死?林从安更为九卿之一,你要我君臣二人离心离德才痛快?” 贤淑妃见到谢家五娘,便总是忍不住会去想若自己女儿不死,这一切都该是五姐的,轮不到谢宝因来。 “官家不是最爱五姐的吗?”妇人欲要再提十六前的那场宫宴,“若不是那场端阳宴...” “你这是怪朕?若不是你硬要逼五姐回宫,何止让她去了青城山,丧命在那!”李璋不顾及殿外之人是否能听见,高声道,“是你害死了朕最疼爱的女儿!” 被皇帝如此一吼,贤淑妃收住哭声,面容保养得当,泪水挂在脸上,尚存一番梨花带雨的滋味,能瞧出年轻时的温婉之貌。 皇帝也愿意哄她。 只是贤淑妃永远都记不住,她与皇帝不是夫妻。 此刻,李璋只觉头痛:“好不容易五姐才如愿登仙,你还要逼死了的她去认一个子孙后代?” 皇帝语气缓和后,贤淑妃许久才反应过来,很快又哽咽起来,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官家也该诏回七哥才是!五姐没了,我如今只剩下七哥和十五姐,正值团圆之际,难道还要我饱受骨肉分离之痛?” 不知是想到什么,李璋缓下脸色,喊来殿外的宫侍,叫她好好为妇人擦擦眼泪。 “改日我会追封太子夭折的孩子为列侯,并过继给五姐,至于七哥...”李璋叹气,“团圆节回来便是。” 听到儿子能回来,贤淑妃也收起眼泪,太子夭折的孩子又是因过继给五姐才有的爵位...圣心尚在。 她转悲为喜,万福离开。 望着妇人的身影,李璋脸上原有的和悦,逐渐消散。 这些年来,他的确是过于宠爱贤淑妃了。 以致阴阳失衡。 下一局,得开始了。 ... 更漏已晚,内侍以为皇帝还是如往常般歇在长生殿,不传诏任何人,正要上前侍奉,却听圣命传来。 “郑贵妃可是病了?” “前几日病的。” 已经快好了。 “政务繁忙倒忘了,今夜便去瞧瞧吧。” 作者有话说: 郑贵妃在31章短暂出现过(第一次登场) ——
第60章 团圆佳节 卯时三刻。 一夜蒙蒙细雨过后,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细碎脚步声下,侍女婆子各自忙碌着。 童官刚起床穿好衣,便从刚换防出宫, 准备回家的一位宫卫口中得到了帝妃争吵的消息, 这人曾在隋郡从军, 后家中母亲年迈, 由绥大爷出面与王桓将军说过后,立功被保举回了建邺, 当了望仙门的宫卫。 这事能从长生殿流传到宫门,便知严重性, 算来十几载, 皇帝还是第一次如此对贤淑妃动怒。 问了句缘由, 更是骇人。 他着急忙慌的进到二门内,敲开了微明院的门,顾不得什么打搅不打搅, 连忙开口:“绥大爷, 宫内出事了。” 早已醒来的林业绥披了件外衣, 黑发散着,坐在暖榻边, 素白的长指执起靠在高几旁的钳子。 听到外面像是着了火的声音, 他神色不惊的拨开炭盆内的灰,嗓音带着低哑的吐出两字:“何事。” 主子议事,那些侍女婆子也不敢往这处来, 便是在附近的, 也都早早走开。 童官来时便将话都整理好了, 此时只听他语速快且稳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贤淑妃想要过继您和大奶奶的孩子给五公主, 还因此和官家吵了起来,后来只知贤淑妃是满意知足的从长生殿出来了。” 谁人不知,贤淑妃有多得圣宠。 只要哭一哭,皇帝什么都应了。 林业绥听后,下意识便往卧床瞧去,生怕被谁听见。 一番拨弄,炭灰浮在空中,男子捧起昨夜的凉茶,倒在炭盆里,不冷不淡的吩咐了句:“你亲自去天台观为大奶奶和未出世的娘子上香祈福,裴少卿今日也要去做法会,许能遇见说说话。” 昨日去了玄都观,夜里两人又胡闹折腾一番,劳累不已,女子现还在睡着。 童官生怕男子过于信任皇帝,从旁提醒:“听说今早钟鼓刚起,便有诏令去了天台观,说是要七大王回来了。” 这也定是昨夜贤淑妃的手笔。 皇帝应了这事,五公主那事未必不会应。 “七大王回来自会管的。”林业绥扔下钳子,拿帕子拭去指尖的灰尘,忆起端阳宴上,贤淑妃对女子的胡言乱语,“祈福早些去,若遇见七大王,记得跟裴少卿多嘴多舌一番,说说端阳节后,我为何开始针对郑氏。” 李毓为努力展示自己的仁与贤,哪怕是一个八品小官,也是和颜悦色的,不会轻易得罪,因而多数官员无一称赞他。 对于九卿,更是他要拉拢的对象,又怎会让自己生母乱坏事。 童官虽不知端阳节还发生了何事,但绥大爷既吩咐了,必有缘由。 他匆忙去找人备车,赶紧前往天台观。 ... 床帏忽动,传来女子初醒后的迷糊声。 林业绥嘱咐婆子新烧盆炭火进来后,起身走去卧床边,透过帐幔,只见朦胧中,女子满头青丝堆在红色缎面的软枕上,眸里带着没睡好的雾气。 男子拨开眼前的纱幔,敞腿坐下,伸手捻着女子柔顺的发,漫不经心的问道:“又做了什么梦。” 宝因醒了会儿神,昨夜好像是做了个梦,只是醒来什么却都记不得了,真成了雁过无痕。 她笑着摇头。 林业绥放轻声音,又问:“那便是睡得难受?” 宝因眨眼点头,腰酸背痛。 林业绥托着女子腰身,拉了她起来。 * 八月十四,李毓得了诏令,急忙从天台观回来,回府沐浴一番,来不得与妻儿团圆共话,先赶忙进宫,伏地向皇帝谢了恩。 “快些起来,地上怪冷的,伤了腿脚就不得当了。”李璋急切的关怀着,而后从案上拿起封文书,脸上堆砌着满意且欣慰的笑,“你去了天台观一月有余,法师可是天天上书与我说七大王的孝心可鉴,不仅为安福公主茹素,还为哀献皇后做了场法会,更为我与太后祈福积寿。” “此乃儿当做的。”李毓拱手,作孝顺服帖的模样,“寻常百姓家,尚以孝顺为先,何况皇家,为天下表率,一言一行均会万民效仿,且陛下孝顺太后,儿更当如此。” 李璋点头称赞,眼里却是无人能瞧见的寒冰。 天台观既为皇家道观,主持便由皇帝亲选任职,有事需卜卦做道场,皆遵从皇帝意志,好比抵御外敌,常卜卦得吉凶。 是吉是凶,便取决于皇帝想战还是和。 上清法师则是他登基后,亲自选定为天台观主持的,如今却为一个亲王说如此多的好话。 他这个儿子,真是贤、仁、孝啊。 李璋转瞬又装作忘却,随手便给了恩典:“明日进宫陪我和你阿姨一同用宴吧。” 已开府成婚的皇子无诏不得入宫,若无圣命,家宴也不能前来参加,防止有有异心之人行造反逼宫之事。 李毓为难道:“太子...” 李璋露出个了然的神情,不满的冷哼出声:“没个做儿子和兄长的样,叫来做什么?” “团圆节,应是家人聚在一起共饮酒赏月,享天伦。”李毓跪下,祈求道,“还望大人能让兄长同来。” 李璋斜眼过去,打量着沉寂许久,无奈开口:“那便命人去传诏吧,七哥待会也去瞧瞧贤淑妃,她可是想你想得紧。” 如此温和的话语,却叫李毓如临寒渊,前几日夜里的帝妃争执,惹得皇帝大怒。 听说还是为了五姐。 贤淑妃指摘皇帝害死公主,简直就是触了逆鳞。 皇帝这话也听不出好坏。 他拱手出去时,每一步都似走在薄冰上。 李璋见人离开后,随口喊来殿外舍人,命他去东宫喊太子赴今夜家宴。 舍人领命,急忙乘车去了东宫。 太子及冠后,便极少赴家宴,缘由也能猜出一二来,每次宴席,都是他独坐席上,冷冷淡淡的看着其余几人说笑,叫人觉得贤淑妃、七大王和皇帝才是一家。 后来不知怎么的,皇帝也嫌太子在这碍眼,就不再怎么诏他赴宴了。 他们这些王府出来的虽心疼,却也说不得什么。 故而到了东宫,舍人也不提这恩典是七大王求来的,只笑说:“明逢仲秋节,陛下特诏太子前往赴宴,共享团圆之乐。” 李乙自是不想去,他与他们又并非一家人。 可林从安说得对,他的言行也能撼动东宫之位。 “劳老翁代我谢过陛下恩典。” * 李璋出了长生殿,便由宫侍引着来了贤淑妃的嘉兰殿。 进殿,他朝着在侍奉花草的妇人喊道:“阿姨。” 庶出皇子只能称皇后为娘娘或母亲,对生母皆称呼阿姨。 只是十五公主出生晚,且贤淑妃做梦都想当皇后,乳母又是个极会讨主子欢心,能看眼色见风使舵的人,于是便有意让这位公主喊她娘娘,皇帝知晓后,只言片语的责骂都不曾有过,贤淑妃也放心的接受了乳母这份心。 李毓出生早,且谨守祖制,仍喊阿姨。 贤淑妃抬头,见到儿子回来,嘴角绽开笑,被宫侍扶起后,连忙小步迎上前:“七哥清瘦了。” 李毓答道:“入观祈福,清瘦是自然。” 这些日子,他也的确闻鸡起舞的念经文、做法会,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之意。 皇帝往日为太后和先帝,也是如此。 贤淑妃满意点头,她知道这个孩子不论做什么,都是往认真了去做,哪怕是另有目的,也从不作假。 母子二人温言没几句,聊到白露那夜的事情,隐起争吵。 “阿姨只顾五姐,可曾想到过我?”李毓想起流出的一些闲言碎语,又记起昨日听林业绥身边小厮在天台观与裴敬搏所说的,说是端阳那夜,贤淑妃跑去和谢五娘说了些什么五公主才是原配正妻的话,他家大爷这才记恨上了自己。 他只觉多年来的苦心都白费了:“我费尽心思与那些臣工交好,阿姨倒好,直接给我树了个敌,还是大理寺卿。” 听人喊一句阿姨便也罢了,还被亲生儿子指责,贤淑妃脸色变了又变,端庄仍在,最后心绞痛的捧心道:“七哥说话真是伤人心,你说要入观三载时,又何曾考虑过将来的事,三载足以物是人非,如今若无我,七哥又岂能如此快便回到建邺,来共度这团圆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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