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太阳渐渐西斜,有老鸦呱呱着要归巢。尹润在城门口左右为难。 远处驶来几辆车,一个人在马上递了一张腰牌给守城官,守城官一看,示意士兵放行,如此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城门口有顺利出城的,也有被挡回来的。何管家忙走近那汉人长官,问怎样才能出城,那长官告诉何管家,只有太师手谕才能出城,这太师手谕吕布将军能签署。 以前但凡洛阳有情况,进出城门,何进说了算,一年不到,世道全变了,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管家无奈,一家人只好驱车回府。 当夜三更,秦宜禄的府中灯火时明时灭,有人进进出出。来客通报姓名,拿出名帖,经人通传后才能进入厅堂。秦宜禄作揖让座,一番礼让之后说:“各位都是皇亲国戚,看得起我秦某人才来寒舍,只是吕将军留下的腰牌有限,朝廷又管得严,秦某对各位所托实在无能为力,望各位见谅。”原来众人都是来秦府出高价来买腰牌的。 其中一人霍然站起,怒说:“秦将军请明说,吕将军留下的腰牌到底有几张。我明人不说暗话,众人开出的礼单你一一比对,如我张某人的价钱不够高,我自动放弃。生死就在明后天,过了今晚又少了一天。”众人见张某人如此说,也都跟着闹起来。这些人来头不小,若在平时,秦宜禄是绝不敢得罪,可如今不一样了。秦宜禄手里握着出城的腰牌,一张腰牌关系一家人的生命财产的安全。 秦宜禄见众人愤慨,只好说:“我手里只有两张腰牌,一张自用,------”话还未完,另一人说:“秦将军只管开价,只要能得到腰牌,我栗某人有什么就给你什么。”于是众人相争起来。 秦宜禄见势不妙,大声说:“众位不要相争,有人开了这个价,请众位过目。”接着,十几个脑袋,凑在一起,形成一个漩涡,接着又发出声声叹息。一个个与秦宜禄无声地告别,在暗夜中自语起来:“这何家毕竟与别人不同啊。何进当权,皇太后是他妹子,皇帝是他外甥,国库都设在何家,哪还有我等的份啊。” “何家势大,最终也逃不了劫难,但愿老天保佑!” “还是迟来一步啊,这天真要灭了------” “坐着等死吗?” 一声声低语在暗夜里颤抖,风起了,雨来了,绝望和死亡也相继着走近了。 四更之后,何府门前十几辆车一众排开,沉沉地碾压着路面,秦宜禄高骑马上,在前面引路,,默默地急速前进。 寅时一到,开阳门缓缓开启,笨重的城门上停歇着的蚊蝇嗡嗡地飞起。秦宜禄带着车队驶近了城门。秦宜禄给守城官递过一张腰牌,守城官仔细比对过后,示意士兵放行。十几辆车辚辚地驶出了城。 车队过后,秦宜禄调转马头,驶回城中。天还没亮,洛阳的上层已经传开了,何家为了出城,开出的礼单只有一句话:拉十辆车来何府尽量装。但谁也不知道,秦宜禄并没有用掉一张腰牌,就送自己的十车宝物出城。一切都在暗中进行,一切又都在明里进行。不知何家前程如何,只听老天暗中调派吧。
第24章 洛阳被焚后 沿着洛河向东是一片低矮的小山。林木并不茂密,沿着山脚行车,沿途都是逃难的百姓,官道上来回疾驰着战马,有时还有行军的部队。越往东走,原野开阔起来,路两旁有帐篷,一边是百姓露营,一边是行军士兵的营帐。 何家的马车行驶在路上,有百姓立着观望。这时,远远地走来一队士兵,车队与士兵交臂时,何管家跳下马车,向一屯长行礼,并递上一袋钱。 屯长掂掂袋子,问:“可有通行证?”管家忙拿出一张文书,屯长接在手中,示意手下检查马车。管家说:“长官,这是何大将军的家眷,回故乡探亲。”屯长说:“战争时期,任何可疑之人都不能放过。”管家忙赔笑说:“是,是。”一边又向袖中掏出一物,递给屯长。屯长收了,自行去掀车帘子看,说:“一妇弱人家!”屯长示意士兵退至路边,放马车过去。 车子在路上颠簸着前行,人心在胸腔里咚咚直跳,烽火在原野升腾弥漫。太阳没了温度,空气渐渐凝固,车行慢慢减速。尹润在车里问:“管家,到哪里了?”管家说:“夫人,偃师城就要到了。”尹润说:“讨些水喝喝,孩子哭得凶。”管家扯住马僵,停了车子。管家说:“我去百姓处讨些水来,您休息一下。”尹润抱着孩子走下车来,见管家向一矮树丛走去。 一个妇人也抱着一个孩子,立在一晾衣服的竹竿旁,旁边的木架下生了一堆火,火上有一个瓦罐正煮着水。 尹润向那个妇人走去,孩子在怀里咿咿呀呀哭个不停。妇人手中的孩子稍大些,光着紫色的屁股坐在妇人的臂弯里,一手扯着妇人的头巾,一手抓一树枝玩耍,尹润一边抖动着孩子,一边说:“晏儿乖,娘给你找水喝。” 那村妇见尹润走来,但觉满眼的贵气,忙向旁边退去,她手中的孩子见了生人,就兴奋起来,扭动着身子要下地来。何家公子见了,不哭了,对着那个孩子裂开了嘴就笑。 尹润对那妇人说:“嫂子,吃你些热水可好?”那妇人放下孩子,给尹润倒了一碗水。 管家来了,手里也端了热水来,尹润叫车上的人都下来喝了热水,给了妇人一些钱,那妇人说:“夫人,我们不要钱,有钱也没有用,能给孩子点吃的吗?”尹润让丫环上车拿了些干粮给妇人。 那妇人说:“我们是偃师人,城里来了兵,百姓都被赶出来了。男人们当兵去了,只剩了女人和孩子,粮食也没了,好些人都饿死。”妇人和尹润说着话,两个孩子玩起来了,你咿呀我咿呀的,正咿呀地起劲,也不知咿呀些什么,管家见状,要抱起何晏。尹润说:“管家,不要紧,让他们玩玩。”尹润摸摸那个孩子,衣服单薄,小脸冻得发青,手背也发紫。她让丫环拿了衣服给妇人。那妇人道谢说:“夫人,孩子已经一个多月没吃饱了,打不了胜仗,男人们不能回家,孩子就要饿死------”话未完,先哽咽起来。 偃师城在望了,一队队士兵进进出出,来来回回,老弱妇幼的百姓也多起来了。 太阳就要下山,暮色渐渐浓重起来。管家嘘住马,对尹润说:“夫人,我前去打探一下,进城可有旅社住。”尹润说:“管家,你早去早回。”管家走了,孩子在奶娘怀里睡着了。 尹润走下马车,向一角落望去。一个妇人拉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向一个士兵讨要吃的,旁边围了几个兵,嬉笑不止,他们好像在讨价还价,其中一个士兵递给妇人两个饼,妇人交给孩子,指使孩子离开,自己跟着士兵走了。又有一个老妇人与几个士兵拉拉扯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着什么,好久,一个姑娘披散着头发走出来,老妇人赶紧拉过来,两人踉跄着走了。 尹润正看得心里发怵,管家回来了。管家说:“夫人,城里扎了吕将军的兵,现管的是一张将军。张将军原来是何大将军的部下,他认得我。他说城里旅舍是有,但夜里不安全,他让我们上他的营房里住。” 他们一行人来到张将军的营房,张将军让一个小校收拾出一顶帐篷让尹润住。张将军曾是何大将军的侍卫,见了尹润,行了礼,说:“夫人这是何往?”尹润说:“朝廷要迁都,我孤儿寡母的不想跟着去,我想回娘家巩县去。”张将军说:“巩县正在打战,偃师城的士兵正是支援巩县的兵源。县城里的百姓多逃走了------” 尹润一听,心头似被浇了一瓢冷水,脑子里一哆嗦,似有一股寒气向四肢百骸弥散,两脚都要站不住了,忙扶了一个矮几,定定地看着张将军,好久,问:“将军,敌军将领是谁?” 张将军说:“是张邈的一支军。”管家说:“张邈将军与您向时同在大将军营下,虽然你们位分不同,可是也相处融洽啊。”张将军说:“我现在属吕布将军管,听朝廷命令。这双方军中将领多有出自何大将军手下。此一时,彼一时,情况不同了。这两天休战,我们今晚在此驻扎,不知明天要拔向哪里。” 尹润听完,几乎要晕倒。管家慌了神,张将军忙让将校唤军医来。医者赶到,看了脸色,把了脉,说:“并无大碍,注意休息为好。”丫环扶尹润去一铺面上躺下。 行军的床铺又冷又硬,被褥还有酸臭气,尹润翻来覆去睡不深,耳边全是风吹过营房发出的呜呜声。好歹挨过了五更天,天还没亮,帐外响起马蹄声和士兵列队走过的脚步声,只听张将军对管家说:“巩县不打战了,但张邈军还驻扎在那里,我想你们去那里找张将军,他会照看你们的。昨晚朝廷来了命令,命我们回京,迁都就在今明两天。我给你们发道通行文告,如遇朝廷军马,可帮你们过关。”管家说:“多谢将军厚意,何忠谢过将军。”张将军说:“管家别客气。此去巩县路不远,恕我不能相送,就此别过。” 尹润勉强起床,头很胀,收拾了一下,出了营房,天才蒙蒙亮,周围的营帐却在一夜之间全拆了。有几个老妇人正在拖拉被弃用的布幔,有些人在捡拾柴火。 管家见尹润出来,说:“夫人,巩县的战事结束了,我们稍后起程,赶在午时到达。” 他们本想穿过偃师城,后来选择绕城走。因为部队走了,百姓又纷纷回城。可是城门残破,城里屋舍塌毁,到处有或战死或受伤的士兵,有小吏在指使百姓处理死尸,或伤病士兵。 巩县到了。尹家庄在城南,尹润来到庄前,见大门敞着,里面没有人影,没有声响。她跑进门,大喊着:“父亲,母亲!” 没有人回答,只有荒草和树枝在风中摇曳。满地散乱的杂物告诉她,这里遭了兵灾。几只乌鸦扑棱棱飞起,又向远处飞走了,刚回家的喜悦消散满院子的凄凉中,鼻子里一阵酸,眼泪扑簌簌往下落。看着满园的狼藉,尹润响起儿时的温馨,心有不该,就各个房屋跑,最后在后院角门边的一堆废弃物里发现一个老者,这是家里的佃农,经常给厨房送蔬果。老者告诉她,尹密老爷带着家人门南迁了,自己腿脚不便,就留在这里。 尹润看看孩子,看看院子,不知该如何是好。管家说:“夫人,我们收拾一下,先住下来,再打听老爷的消息。”尹润说:“管家,现在全靠你了。”尹润想跪下了,管家忙扶住她说:“老奴几代都在何家当差,老奴生是何家人,死是何家鬼。何家满门只剩小少爷一根苗。望老天保佑,小少爷能平安长大,将来继承何家富贵,老奴就心安了。” 巩县遭了兵灾,街面上的买卖全停了。何管家吩咐下人收拾房屋,自己上街打探消息。张邈的部队已经走了,外逃的百姓纷纷回城,县衙前聚了许多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有的说吕布追着袁家军打的,有的说长沙太守孙坚正起兵追赶吕布的,有的说河内太守王匡全军覆没的,还有的说徐荣军战胜孙坚的------何管家越想越扑朔迷离,只觉得天下已经大乱,当初大将军统领下齐心效忠朝廷的局势已经不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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