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解地挠了挠头,公子原本就稳重老练,现在做事越发让人看不懂了。 昭蘅被几个侍女带去了一间房内,她们服侍着她脱下一身沾满泥水的粗布麻衣,洗去这一路上沾染的泥污,又在借来的一大堆新衣里挑好了衣裳替她换上。 昭蘅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面黄肌瘦的人影,人还是懵的。 丫鬟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头发,她浑身不自在,可她只要说自己来,她们就说:“这是公子吩咐的。” 窗外雨声不歇,昭蘅没有丝毫睡意,抱着柔软的小枕头坐在床上发呆,听着外面不停歇的雨,她心里复杂极了。 这个地方好漂亮,房间的每一根柱子上都雕着精美的花。 书琅哥哥说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家,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整个人就像轻飘飘地踩在云朵上。 无论是这陌生的府邸,还是从天而降的华服,一切都让她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姑娘,该睡觉了。”开门声忽然传来,刚才为她搓澡的那个丫鬟走了进来,看着那窈窕的身影渐近。 她走到床边,蹲下身打算为她除去鞋子。她有点脸红,还有点不太自在,自己一脚踢开鞋子,飞快地爬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 盈雀之前服侍过大姑娘,晚上哄睡可得费一番功夫,见昭蘅如此乖觉,她唇角微弯,将她的被角掖好,道,“快睡吧,公子说明天早上你祖母很早就会来府上,你还要早起。” “祖母?”昭蘅对这样的称呼还很陌生。 盈雀想到她来时穿的那身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料想她应该是穷苦出身,便笑了笑说道:“就是奶奶的意思,他们大户人家讲究,都唤祖母。” 昭蘅哦了声,偏着头又呢喃了两声。 盈雀温软的手轻轻覆在她的眼睛上,柔声说:“睡吧。” 昭蘅点点头,乖巧地慢慢合上疲惫的双眼。 盈雀在床边守着,等她睡熟了才熄灯到次间歇息。 * 李文简漏夜去见了白氏。 安氏乃是百年大儒,家风醇厚,乐善好施,李文简出面为她求情,白氏自会卖他几分薄面。 她听说昭蘅的父母是在发大水时摆渡行人才遇难的,心中对她多了几分怜惜,又听李文简说她为了救老祖母不惜舍身为毒人王仲试药,更是对她赞不绝口。 只不过,无依无靠的孤女接济便算了,接到府上来却不大像话。 李文简说:“她有几分天赋,我想带在身边加以教导,日后定能成大器。” 他的阿蘅前世实在太过耀眼,在宫中提拔女官,修善堂,大兴女学,行女户之政。让女子有了为国报效的机会,天下女子莫不歌颂她的功德,为她建祠立碑,流芳百世。 他这样一说,白氏便不再说什么,点头应下。 回到雁山居,他没有丝毫睡意。 拿了一卷书坐在窗前慢条斯理地翻着,想到明日要见到昭蘅奶奶,他心底一阵酸涩。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到有些颓然。 前世这个老妇人虽不是他亲手所杀,却跟他脱不了关系。 他一直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她。 案上灯盏的火焰轻轻摇动,照在书上一行行墨字上,像水中浮游的蝌蚪,无法进到眼底。 李文简觉得这光过于晃眼,便将灯盏移得远了些。 纸上的字也暗了下去,他捏着书坐在案头,犹如枯木般坐着,默听一夜风雨。 春日天光亮得早。 黎明时分雨声歇了,晨间曦光从窗棂斜飞入内。 牧归一早过来,以为李文简与往日一般天不亮就起床锻炼,便打算先把房间整理洁净,再去府外接昭蘅的祖母。不曾想来到他的卧房前,房门半敞,里头还是昨夜他理完被褥的模样,昨夜公子不在房中。 再抬眸望向书房,书房里还有烛火燃烧着。 他愣了下,公子昨夜一直在书房中吗?犹豫片刻,到了门前轻扣:“公子?” 李文简枯坐一夜的身躯动了动,他终于找回自己声音似的:“她来了吗?”嗓音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倦。 牧归道快了:“他们天没亮就出发了。” 下一刻,原本紧闭的书房门竟然开了,李文简手扶在门框上,站在门里。月白的长袍套在他身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却莫名有几分萧索之感。 牧归看着他微皱的长袍,忽觉他有几分陌生。 李文简静静地看向了天边朝阳,过了好久,才道:“我先去收拾收拾。” 他回到屋中换了衣服,洁了面,重新梳了头,这才重新出来。 院外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他就听到盈雀的声音响起:“姑娘,慢慢走,不要着急。” 下一刻,一道小小的人影便蹦跶着往晏山居来了。 他唇边漾起丝笑意,绷了一夜的脸上竟然有些发酸。 “书琅哥哥。”她在院外看见李文简,踮着脚朝他招手唤道。 盈雀听得两眼一黑,忙拉着她的手,拽住她小山鸡一样欢快的步伐,说:“昨天我跟你说的你都忘了吗?” 昭蘅闻言,收起手舞足蹈的动作,双手乖顺地垂在腿边,迈着小步朝李文简走去。 走到最后,确实有些情急,步子又迈开了些,几乎是雀跃地跳到他跟前。 看得盈雀直摇头。 “书琅哥哥。”她仰着头看站在台阶上的少年。 漆黑的眼眸映着晨光,泛出别样的光彩。 昭蘅盯着眼神清澈纯真,小酒窝尚不成形的小豆芽菜看了半晌:“怎么这么高兴?” 昭蘅抬起眼睛瞧他:“奶奶……” 想到昨夜盈雀说的话,大户人家里都管奶奶叫祖母,她改口说:“盈雀说我祖母来了。” “嗯。”李文简说,“应该快到了。” “以后我们都住在昨天晚上那里吗?”昭蘅有些不确定。 李文简反问她:“你不喜欢那里吗?” “不是!”昭蘅急忙解释,“我很喜欢。只不过……” 只不过那间房子太漂亮了。 “喜欢就好,以后那里就是你的家。”李文简笑着说。 原来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原来人间也真的有活菩萨。 她细小温热的手指从他的手掌穿过,勾住他的小指,轻轻晃了晃,声音低低细细:“我以后会一定好好干活的!” 李文简戳了戳她的脸颊。 * 天光大亮时,薛氏乘坐马车到了安府门前。 阿蘅一夜未归,天黑透了时,一个青年到府上来,说昭蘅求到安氏,主人家仁慈,收留了她们。 薛氏早有耳闻安氏敦厚仁爱的家风,却没想过好运有一天竟然会这样砸到自己头上。 等到了安府门前,她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叫谏宁的青年扶着她下了马车,她抬眸看向日光下耀眼的金色牌匾。转眸看到一个年轻的少年从门内走出,他身上穿着一袭月白窄袖长袍,俊朗清贵得仿佛庙中神君雕像。 她一时间看得有些出神。 “奶奶!”昭蘅轻快的一声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转眼间那少年牵着阿蘅走到她面前。 “老夫人。”李文简双手放在胸前,朝着她深深一揖。 薛氏被他这个大礼吓了一跳,忙托着他的手臂扶他起来:“公子快起来,我、我这怎么受得起?” 李文简抬起头看,看见了薛氏。 独自抚养儿子长大,老年丧子后又艰难拉扯孙女,岁月的刻刀在她面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满头霜白,皱纹深重。 臂弯里挎着个陈旧的竹篮,里面装着家中没吃完的干菜。 此时略带几分惶恐地看向自己,眉眼里却是十分慈祥柔和。 就是这样个饱经风霜的老妇人,前世将他的妻子教导得那么那么的好。 却连一天的福也不曾想过,就因他遭受惨绝人寰的意外。 李文简心底的愧怍如热泉般翻涌起来,勉强挤出抹笑,却比哭还难看。 “老夫人远道而来辛苦了,请进里面坐。” 薛氏见着这么个神君般光彩的少年,出身高贵,却对自己礼道有加,那眉眼间隐隐有她看不懂的情绪,一时心里嘀咕。 回到庆园里,李文简忙前忙后了一通,仔细安排了园中各项事宜,徐大夫早就在园中候着,略坐了坐就给她诊了脉。 薛氏身体不好皆因太过辛苦操劳,得慢慢休养。 李文简让他开了疗养的方子,吩咐丫鬟熬药。 “庆园不大,暂时只有三个人听差,日后老夫人若是觉得人手不够,我再派人过来。”李文简说道。 薛氏闻言大惊,又是园子又是使人服侍,他难道不是请她们来干活的? 她疑惑地看向昭蘅,昭蘅同样疑惑地回望着她。 李文简似是看出了她们的不解,笑着解释:“阿蘅很聪明,是个好苗子,我想把她留在府上教导。”薛氏问:“公子要教她什么?” “什么都好。”李文简蹲在她面前,问她,“阿蘅想学什么?” “学做饭!”昭蘅不假思索。 李文简眉头微皱了下,顿了顿,又说:“除此之外呢?” “种菜!”昭蘅脱口而出,“我还想学种雪豆。” 李文简低眉敛目,循循善诱:“经国之要,捭阖之道呢?想学吗?” 昭蘅仰起脸,双眼无辜,“那是什么?能吃吗?” 李文简一时语塞。 昭蘅见他久久不语,又看了看和她一样迷茫的奶奶,站在那儿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办才好。 她早上才答应他要好好干活,如果学他说的那些东西算活的话,那她应该好好干。 毕竟这是她的承诺,人不可以言而无信。 片刻后,她声若蚊呐地说:“书琅哥哥觉得我该学的话,那我就学……” “我一定会好好学……” 她像是小猫一样用纤细的指尖蹭了蹭他的掌心,一双清澈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 李文简离去后,昭蘅扶薛氏到床上歇息。 薛氏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有种做梦的感觉,太不真实了。她以为安氏收留她们是想留她们在府上做工,却没想到公子要留阿蘅做徒弟。 她们不仅有了吃的住的,她的阿蘅还可以跟男子一样识文断字通大道理。 这样的好运恐怕在佛前把脑袋磕断了也求不回来。 可是她也有疑惑,召男子为门客可以入仕,当朝女子不能入仕,安氏教导阿蘅做什么呢? 昭蘅也怀着这样的困惑被盈雀带去了族学。 安氏后生,无论男女都要识文断字,因此族学中也开设女学。现下女学中有二十来个人,盈雀在最前头给她搭了桌椅。 她便开始在族学中听课。 她还未启蒙,听那些课实在太难,书本在她跟前摊开,上面的字就像灯下的飞蛾,一闪一闪地跳到她眼睛底下,看了几天却还是一个字都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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