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道:“你不了解无忧太子,这个人和他爹同根不同种,确实有几分才能。前朝在戾帝手里,就跟四面漏风的茅草屋一样,无忧太子辅政之后,辛勤地糊烂泥,把这破茅草屋糊得勉强能住人了。只可惜他身体不好,寿命不长,若是他健康地活着,如今天下如何还是两说。” 李文简确实十分敬佩无忧太子。 他辅政后推行的一些政令,对当初的前朝而言,有着挽厦将倾的作用。 传闻中无忧太子十分勤勉,经常熬更守夜批阅公文,审时度势。 然而戾帝交给他的这座旧房子实在太破了,朝中上下积弊三朝,并非他朝夕之间便能力挽狂澜。 他一个人面对即将倾塌的房子独臂难支,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太子,处处受限的太子。 戾帝为人阴狠多疑,他年富力强,自然不能全力信任能干的儿子。 无忧太子不仅面对着朝中上下的层层阻力,还要接受至亲的猜疑,故而举步维艰,最终油尽灯枯,熬死在了书案后。 他死后不久,太.祖和陛下势如破竹,从陇西一路攻入京城,接管了天下。 戾帝如同丧家之犬仓皇逃去江南,在江南士族的把持之下,叫嚣着要和太.祖划江而治。 几年前,魏湛领军南下,剿灭南方伪朝,戾帝纵火自焚。 属于前朝的时代彻底湮没。 正是因为无忧太子和戾帝的前车之鉴,皇上对李文简有着绝对的信任。 大半辈子过去了,年少困苦,入安氏求学,获得安氏青睐招为东床快婿,在马背上打江山,走过那么多艰难岁月,就跟一场大梦似的。 尽管他后面有了很多的孩子,却始终忘不了第一次即将为人父的喜悦。 得知他出生的那天,刚刚起事不久,他在军帐内,高兴得两天晚上都没有睡着。 他是阿毓这一生赠予他最宝贵的礼物。 后来骨肉分离多年,相逢时他长成了英伟的少年,意气风发肖似少年的他,他想都没想就将他立为了太子。 他把陪他打天下的忠臣良将放到东宫做东宫官,让他少年便辅政,从小便耳濡目染如何做一个好皇帝。 他对他既有父亲对儿子的偏爱,也有君王对储君的期望。 时至今日,他可以放心地将江山交给他,让他能满身的才能和抱负能得到施展,为天下再创盛世。 “捕风捉影的事情,父皇就不要为他伤神了,您现在最要紧的是保重身体。”李文简说。 话虽是这么说,但没有哪个父亲不为悬在儿子头上的剑担心。 “父皇,母后怎么还没回来?” 他们已经在此处闲坐许久,还不见皇后身影。 此刻,皇上斟酌了一下,才开口:“贵妃昨日病了,你母后去长信宫看她了。” 李文简端了茶盏起来,修长的手指搭在雨过天青的釉面上,停住,问道:“请太医了吗?” 皇上点了点头,目光重落在他脸上,眼底一时有些情绪翻涌。他慢慢地闭上了眼,在考虑什么。 “她的病是发自于心,并非药石可医。” 皇上迎风轻咳了两声,李文简立刻岔开话题,关切地问:“父皇又不舒服了?” 皇上微笑着摇头:“没事。” 李文简仍是走到桌案旁亲自给皇上倒了一杯温热的水,双手捧给皇上。一想到太医说他最多还有两年的光景,他们就会面临死别,李文简低下头,暂时不去看皇上,压下眼中的微热。 * 李文简从皇后寝殿出来的时候,宁宛致已经出宫了,昭蘅带着李南栖在园子里玩儿。 昭蘅抱着李南栖坐在秋千上,李南栖怀里抱着几颗漂亮的绒球,是宁宛致从梅州带回来的,是李南栖一向喜欢的花里胡哨风格。 昭蘅坐在日光下打瞌睡,忽然秋千轻轻晃动起来。 她回过头,看着李文简握着秋千的绳索推动,把她们荡了起来。 昭蘅微怔,急忙从秋千上下来,整理了下裙摆,规规矩矩福身。 李文简笑着问她:“喜欢荡秋千?” 昭蘅没说话,是挺喜欢的,不过这么大还玩儿小孩子的东西,怪不好意思的。她没有说话,而是瞥了李文简一眼,问:“殿下和陛下事情谈完了?” “嗯。”李文简望着她端端庄庄的姿态,想起她和宁宛致一起嬉闹的欢快模样,抬手按了下太阳穴。她还是跟宁宛致玩儿的时候更活泼动人:“走吧,回家了。” 昭蘅微微一愣,心口的跳动有一点加快。把李南栖交给薛嬷嬷,昭蘅提起裙摆跟李文简一同往东宫走去。 出了中宫,沿着宫道继续往东宫走去,沿途都有宫人在洒扫挂红绸。 这一段路是迎亲的必经之路,是以装饰得热闹非凡。 李文简略放慢了脚步,开口:“珺宁的嫁妆备好了吗?” “备好了。”昭蘅点点头,瞥了一眼道旁迎风四舞的红绸:“晚上回去给您过过目。” 李文简说:“不用了,这点事情交给你我还是放心的。” 昭蘅愣了一下,望向李文简深深眨了几下,她抿唇笑笑说:“真快啊,马上就中秋了。” “是啊。”李文简思索了片刻,半晌,对昭蘅道:“今年中秋父皇不在宫中设宴,只在十六晚上邀请几个舅父入宫小聚。” 昭蘅心想,以她的身份根本无需过问这些事情,说不定到时候她连上桌子的机会都没有呢。 这种大团圆的日子,皇上连贵妃他们的亲眷都没有邀请,可见在他心里,里外亲疏都有明白的界线,他打心眼里只当跟皇后是一家。 陛下对皇后的爱重,她看得分明。寻常百姓家都未免有陛下对娘娘的关爱深情,她又想不明白,既是有这样的深情,为何又纳了另外几个妃嫔。 正出神时,李文简又侧过身靠近她说:“母后近来有许多别的事务缠身,想把十六晚上的宴席交给你去打理。” 哪有越过皇后让太子良媛操办宫宴的道理? 纵使皇后忙不过来,还有贵妃、梅妃呢,再不济还有安嫔。 她震惊得没看路,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小心看路。”李文简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指节上戴了青玉扳指,衬得纤长的手指更加白净修长。 昭蘅被他拽了回去。 李文简抬手在她额前轻轻弹了下:“这么大个人走路怎么都不会好好走。” “殿下每次靠近,我的心就跳得很快。”昭蘅腼腆地垂下眼。 “是吗?”一圈笑意在他漆黑的眼眸里漾开:“你的眉眼总是很从容。” 昭蘅心说,这不都是装的吗? 入宫这么多年,她早就学会了喜怒藏心里。 “真的。”她伸手过去,将莹白的手腕递给他:“不信你听。” 李文简略偏头望向她。 昭蘅感觉他的眼神不大对劲,想马上收回手,可李文简却立刻将她的手腕握在掌心。昭蘅的心跳又快得一塌糊涂,这会儿进了园子里,没方才宫道上那么多人,可是又怕斜里突然冒出人来。 大庭广众之下,殿下跟她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走过一道月门,是一座小型的景观园,园子里遍布嶙峋假山,一座接着一座。 李文简握着她的手腕往斜里一个跨步,竟然将她拉入一个黑漆漆的假山洞里, “是吗?我听听?”他突然俯身靠过来,一只手撑在她的腰侧,一只手护在她的头顶。 昭蘅低着头,眼睫颤抖像风中的蝶翼,用手推挡着李文简的靠近,压低声音提醒:“殿下,有人。” 然而他的动作总是比她快一步,抬起指尖,拉开了她的手,已经将耳朵贴在她胸口。 “是挺快。”他唇边还带着笑,抵着她的心跳。 初秋的暖光透过假山的罅隙照进来,一缕一缕金色的光线里,有细尘在跳跃起舞。 昭蘅轻轻蹙眉,声音里带着薄愠:“等会儿被人看到了。” 李文简是个端庄的人,近来却总爱捉弄昭蘅,看她慌乱紧张,秀眉拢蹙,竟也品出一丝乐趣来。 他想起那日在大相国寺,她说自己不是君子。 嗯,确实有些不够君子。 “不是你让我听的?”李文简说。 昭蘅讶然抬眸,她的本意是让他听腕子间的脉搏,哪里是让他趴在自己的胸口听心跳。 四目相对,昭蘅在太子殿下眼中看到了丝微不可查的狡黠。 “不理你了。”她眼睫乱舞,抬眸推开李文简,提起裙摆大步从假山后跑了出去。 李文简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边笑意未减:“记得多设一席,小四郎回京,十六晚上也要入宫赴宴。” 昭蘅捂着耳朵跑得步履慌乱,才不要听他说了什么。 * 车辇缓行,穿过闹市,一路向着国公府进发。赶了一整日的路,安胥之有些累了,靠在车壁上打盹。 京城的林荫做得很好,道路两旁有树,秋蝉高居树上鸣唱,高高低低此起彼伏地叫着,听久了让人耳心里发嗡。 在聒噪的蝉鸣声里,渐渐望见了公府高大的乌头门。 “四郎君回来了。” 公府的下人踮着脚尖往长街尽头望去,终于看到了安胥之的马车,府里立刻热闹起来。 “祖母,母亲,砚临回来了。” “好,回来了就好,一路上辛苦了。”白氏本就喜庆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安胥之身穿紫色绫罗长袍,笑着说:“曾祖身子可还康建?府中一切安好?” “一切都好。”白氏脸上含着笑意,轻轻望了他一眼:“快进来吧。” “长途奔波,赶了这么远的路,八成累坏了。”刘氏心疼地拍了拍他一山上的褶子。 安胥之说:“不比父亲和几位祖父当年戎马倥偬艰辛,只是思念家人,只想早点归家。” “先去换衣裳梳洗吧,你祖父和父亲都盼着你回来呢。”拥着人进了府门。 安胥之道好,先行回院子梳洗收拾准备给老公爷请安,白氏在前厅坐下来,替他收拾随行的包袱。 带回来的衣裳用具都是干净的,他一向是个很有章程的人,东西都收拾得规规整整,哪怕只是一张手帕都叠得纹丝不乱。 一样一样取出来,交给他院里的丫鬟,让她们拿回去装好再重新收拾进柜子里。 这时小厮又抬着一只箱笼进来。 白氏正要打开,安胥之身边的童子匆匆跑了过来:“老夫人。” 白氏瞧他被晒得黢黑,走的时候白白净净的小童子现在黑得反光了,吩咐慧娘:“长流伴着四郎一路辛苦,给他取两吊钱买点心吃。” 长流一听高兴得很,咧出一口雪白的牙,说多谢老夫人。一面指挥身后的小厮:“四郎君吩咐,把这口箱子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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