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问:“这是什么?” 长流笑着说:“是四郎君一路上收集的一些小玩意儿,巴掌大的小风灯啊,象牙磨的珠子,西域那边来的虎毛围脖……” 白氏一听,怎么都是些小女子喜欢的东西?不过她没有多想,府上女眷多,砚临和她们又处得很好,出一趟院门给她们采买置办了一些礼物也不稀奇。 转头吩咐小厮:“小心些抬过去吧。” 小厮们应了“是”,抬着箱子小心翼翼地往安胥之院内去了。 安胥之从盥室出来,换了一件霜色绣竹纹的长袍,领口和袖口用山蓝色的缎子滚了边,洗去风尘,人往那里一站,便是副朗如星月的板正身姿。 正厅里,老公爷和安元庆早就盼着了,晚上也早就置办妥当,只等他回来好给他接风洗尘。 一家人落了座,老公爷在他面上并未发现倦色,颔首道:“到底是人年轻,赶着这么远的路也不觉得累。” 安胥之说是:“这次回来,因为叶太傅同行,走得不快,因此到家并不觉得疲累。” 实际上入了李南县,他就先叶太傅一步回来,三日的路程,他一日半便入了京。就是心里惦念着,惦念着宫里的阿蘅,浑身不知怎么就充满了力量,没来由地连长途赶来的疲倦也一扫而光。 白氏只管往孙儿碗里布菜,笑着说:“在外头吃不好也睡不好,我瞧着你瘦了些,也黑了一些。这几天在家里好好养一养。” 安胥之垂眼放下酒盏,却说:“祖母,我已经吃好了。您慢用,我要先入宫一趟。” “这会儿了还要进宫?明早去不行吗?”白氏见他只草草吃了几口,心疼地问。 安胥之说:“还有事要向殿下禀报,孙儿明日在家中陪您用早膳。” 安元庆在一旁帮腔:“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公务要紧,快去吧。” 安胥之起身向长辈们告退,便出门骑马入宫。 长流牵着马在阶下等他,仰脸不解地问:“四郎君为何不乘马车?您刚风尘仆仆回来,又骑马多累。” 安胥之坐在马背上,一只手挽着缰绳,另一只手从他手里接过几叠卷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问:“我真的黑了吗?” “黑了!”长流嘿然一笑,摸了摸后脑勺又说:“不过郎君黑了也好看,看上去更沉稳了!不像长流,黑了就像炭。” 安胥之被他给逗笑了,调转马头,笔直的长腿夹住马腹,纵马前行,夜风将他的衣袍吹得鼓动。 * 承明殿内,昭蘅正在灯下写字。 半年多的勤学,她现在学问一日比一日好,已经开始学着写文章。殿下并不拘着她的学习,她爱学什么,便学什么,书读得很杂。 今日看的一本江南地志。 笔者描绘的江南,春日多雨,绵延不绝,点滴到天明,雨声通透如碎玉作响。院前是田,院后是塘,塘边是河。粉黛瓦墙,乌蓬摇橹,摇摇晃晃荡开浮萍,惹得水上天凫摇头摆尾躲进荇草深处。 如此水乡旖旎缱绻的风光,让她对宫墙外的世界充满了幻想。 以前白榆也经常跟她讲外界的见闻。 白榆。 昭蘅收回思绪,悄然看了一眼另一头的李文简,他正垂首批阅公文,不知道她心中的静水波澜。 她吁了口气,不许自己再念起白榆,随手拿起搁置在案上的书册继续品读。 “殿下。”飞羽咧开嘴笑了起来,站在门外禀告:“小四郎回来了,就在门外求见!” 李文简看了眼外面黑沉沉的天,有些纳闷,这个时辰,小四怎么会入宫? 虽是这么想着,仍是对飞羽道:“让他进来。” 昭蘅半垂着眼睛,小四郎这个时间入宫,怕是江南有那边有急事要禀报。 她再待在这里大抵是不合适的。 于是站起身对李文简说:“殿下,我先回去了。” 李文简知道小四郎漏夜入宫,怕是有许多话要跟他说,他们说话,她留在此处必然也无聊得很,于是点点头说:“回去早点睡,我可能很晚才回来。” 昭蘅说好,起身往外走,前脚刚迈出去,便听身后李文简喊住她:“阿蘅等等。” 她在灯光下驻足回首:“殿下?” 李文简拿起她搭放在椅背上的披风,走到门口,低头披在她身上:“起风了。” 昭蘅脸上唰的一下红了,紧紧揪着披风柔软的布料,低声说:“多谢殿下。” “去吧。”李文简负手,目送她离去。 安胥之提着宫灯跟随飞羽往书房走,刚过游廊拐角,远远看见书房门口立了两道人影。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偶尔两只飞蛾在檐下的灯笼周围四舞,羽翼扑簌扇动灯影浮光。 他见殿下温柔地为那女子披上披风,侧过头问飞羽:“那是何人?” “太子良媛。”飞羽远远瞧着殿下给昭蘅披衣的动作,莫名觉得牙酸,多加了一句:“长得可好看了!” “好看倒是次要,能留在殿下身边,想必品行是极好的。”安胥之看着那女子转身离去的身影,唇角笑意绽放,殿下目视甚高,终于觅得知心人相守相伴,他很是为他高兴。 “她老是撒谎惹殿下不高兴。”飞羽低声嘟嘟囔囔。 安胥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眼间两人便到了书房门前,安胥之向李文简粲然一笑,揖礼道:“殿下!” 少年经过这一场历练黑瘦精壮了不少,眉宇间的青涩被另一种沉稳取代。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阿临回来了。” 安胥之拿着卷宗给李文简禀报。 此次南下虽然发生的事情很多,但安胥之有日日报告的习惯,几乎每隔几日便会写折子送回京城,因此许多事情李文简早有了解。 安胥之将重要的挑着禀报后,李文简则拿着卷宗认真观看。安胥之一直耐心地侍奉左右,可时间久了,难□□露出焦急。 李文简早就看出了安胥之的坐立难安。 又看了眼檐下被风吹得乱舞的檐灯,恍然大悟——原来有的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他因为这迫不及待的少年情怀笑了笑。 他安安瞥了一眼安胥之的身影,收回视线以手抵唇打了个哈欠,说:“今日有些困了,卷宗明日再看吧。阿临你舟车劳顿,也早些回去歇息。” 安胥之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心里却长长舒了口气,他笑笑,用沉稳从容的语气:“是,明日我再来向殿下禀报。” 笑意都快从眼角飞了出去。 李文简假装没看见:“去吧。” 安胥之躬身,飞快地转身退下,眨眼的功夫李文简便只看到他翻飞的衣角。 李文简将手里的卷宗慢条斯理地卷起来,放在案头,起身往亲点走。 安胥之匆匆赶到和白榆说好的柳池边。 夜风将垂柳柔软的枝条吹得荡漾,他负手站在池边,心也随着柳枝荡来荡去。 紧张和忐忑的情绪铺天盖地,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他赶忙深深吸了口气,唇角挤出笑意。可是等他转过身,笑意却僵在了唇边。 “白榆?阿蘅呢?” “昭姑娘不见了。”白榆禀话:“莲舟和冰桃也不见了。听说之前浣衣处的陈婆子犯了事,牵扯出了人命,浣衣处好多人都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安胥之呆立在湖边,刹那间温柔夜风冷冽如刀。 白榆说:“死的死,走的走……” 安胥之的心猛地往下坠了几分,心里生出强烈的不安:“来善在哪里?” “他被调动去守皇陵了,现下也找不到人。” 安胥之打了个寒颤。 * 昭蘅回到寝殿后,林嬷嬷已经备好了沐浴的水,她沐浴完后,安静地坐在梳妆镜前,看着桌上的那支青玉簪子。 明明已经提醒了自己很多遍,不可以再念想他,但他的脸总是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脑海之中。 大概是知道他已经归京,说不定现在和她一样在这座四四方方的宫城里,所以她的心不安宁。 她手里握着那支簪子,望着镜子里有些失神的人影,目光中的犹豫渐渐散去。 他们迫于无奈走向分离,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曾经最困难的年月两个人互相温暖过彼此,保留那一段美好的回忆就好。 她跳动得飞快的心渐渐趋于平静。 半晌,她松开手里的青玉簪子,将它放入妆奁的最底层。 李文简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她急忙起身爬到床上,闭上了眼睛假寐。 李文简入内,看到她躺着的身影,怕吵到她休息,到浴间囫囵洗了个澡,就穿上寝衣重新返回寝殿。殿内的灯火都撤了,借着檐下的光亮脱了鞋,小心翼翼踩上脚踏,刚摸上床沿,昭蘅就坐了起来,低声喊他:“殿下……” 李文简咦了声:“你不是睡了?” 昭蘅是想装睡的,但她心乱得很。 “有心事?”李文简深邃如古井般的眼眸望着她。 昭蘅眉心拢蹙地越来越紧,她抬头静静地和他对望,眼睛里藏着犹豫和忐忑:“我想跟您说一件事。” “很难开口吗?”李文简问。 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李文简伸手将她鬓间一缕头发勾回她的耳后,然后起身打算去倒一杯水:“说不出口就不用说了,你可以保留隐私。” “殿下。”昭蘅以为他要走,急忙拉住他的手。 她告诉自己,没什么不好说的,她和白榆之间清清白白,就算告诉他也没什么。 这件事情不应该瞒着殿下。 同在宫中,她不敢保证这件事情日后不会经由他人之口被殿下知道。 除此之外,她也想给他应有的坦诚,正如他对自己的坦诚和信任。 打定主意后,再抬起眼眸,眸子里一片平和。 “以前在浣衣处的时候,我认识一个内侍,他待我很好,我待他亦如是。”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我今天为小四郎难过得说不出来骚话~打个广告吧,专栏开了个新预收《公主四嫁》等着你们宠幸~~ 赵寒轻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姝色无双、艳绝京城。 如此绝色,却姻缘不顺,前后嫁了四次。 第一任丈夫迎亲当天在路上坠马而亡; 第二任丈夫洞房花烛夜醉酒暴毙; 第三任丈夫畏惧她克夫的凶名,当日洞房都没入便把她撵去了别院。 大家都以为赵寒轻必定日日以泪洗面,怨天尤人,却不成想她种花煮茶,吟诗作画,日子过得悠闲自乐。 后来宁国那个质子归国弑兄篡位,没多久十万大军压入陈国境内。新皇入京后第一件事便是将赵寒轻抢进了他的营帐。 大家都说赵寒轻这下惨了,司岘以前在宫里当质子的时候,差点被陈国人欺负死了,他恨毒了陈国皇室。赵寒轻落入他手里,肯定死得连骨头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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