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像是被人绊住,老板娘骂骂咧咧进去找他。 昭蘅趁机侧过脸问李文简:“您以前来过这里?” “以前经常逃学来玩儿。” 昭蘅瞥了一眼,这里的环境说不上好,大多是走南闯北的行商在这里喝酒,个个喝得面红耳赤,就要站在桌子上行酒令。 远远算不上什么高雅的地方,他往这里一站,就像羽翼洁白的白鹤掉进了麻鸭子堆,显得是那么地格格不入。 不多时,掌柜从里头钻了出来,见是李文简,眉宇间堆砌着笑意:“还真是小郎君。” 他扭过头,看到身旁的昭蘅,笑问道:“这是尊夫人吧?” 李文简回头看了昭蘅一眼,笑答:“正是。” “好俊俏的姑娘。”老板娘合不拢嘴:“好般配的一双璧人。” “好事,真是好事,今日小郎君和尊夫人的酒我请了!”掌柜爽朗笑道:“您一定好吃好喝尽兴!” 李文简一点也不客气:“那便多谢了。” 昭蘅安静地坐在一侧,偷偷望了一眼李文简,他正从掌柜手中接过一坛酒。 今天的殿下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没想到他会到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来,没想到他跟胡人酒肆的老板是朋友,没想到他竟然胡说自己是他夫人…… “会喝酒吗?”李文简问她。 她摇摇头说不会。 李文简便不给她的酒盏里的倒酒,只给她夹了几片酱牛肉,道:“晚上没怎么吃东西,又走了这么长的路,饿了吧?” 是真的有点饿了,她也不客气,拿起筷子慢慢吃着饭菜。 酒肆里的有胡姬在跳舞,在座的客人站的站,坐的坐,高谈阔论,有喝多了的跟在户籍身后学着她们扭动腰肢,逗得满室哄堂大笑。 昭蘅也瞧见了,拿一只碗挡在面前,唇角扬得老高。 “现在这世道真是越来越好了!”隔壁桌一个胡商大声说道:“朝廷减免了通商税,我们跑一趟比以前可以多得三成利!” 他这一声之后,对桌立马有人附和道:“是啊!不仅是减免了赋税,往边关的治安也好了很多呢!听说朝廷接下来要大力整治边匪,到时候咱们在路上就更安心了。” “想起之前戾帝在朝那会儿,人活得像猪狗一样,我记得有一年我去大秦国,甚至碰到有官兵装作盗匪抢劫,他妈的,把老子抢得只剩条亵裤!”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市井之人,豪爽仗义,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很快他们就谈作一团。 “当今圣上是仁君啊,我们才能活得像个人样。” “我倒是听说现在朝政大多都是太子殿下在打理!” “管他陛下还是殿下,老子儿子都是他一家的,都是大好人!”有人举着酒碗站在桌子上,提议道:“让我们共同举杯,遥敬我们的君王!愿东篱繁荣昌盛,万世永昌!” 在他的带领下,大家都站了起来,帘后的鼓点越来越密集,乐师奏起了赞歌。 在赞歌声中,屋子里的所有人说着祝福的话。 这其中也包括昭蘅和李文简。 昭蘅眼眶微微发热,难以自抑地给自己斟了一碗酒,端到李文简面前,用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的声音说:“这一碗,我敬殿下。” “不是不会喝?”李文简挑眉。 听到大家对他的赞美,她甚至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微红的眼定定看着他:“为这太平盛世。” “好。”他笑着和她碰碗:“为这太平盛世。” 喝完酒后,大家开始纵情歌舞,火辣的胡姬甚至过来拉着昭蘅和李文简加入跳舞的人群。 昭蘅盛情难却,被胡姬牵着手僵硬地扭动。 周围的人欢声笑语,笑声穿透每个人的胸腔,似乎能抵云霄。 那一刻,昭蘅大概明白李文简为什么会带她到这个地方来。 和这些淳朴豪爽的人在一起真快乐呀,快乐得似乎所有的烦恼都被抛诸脑后。 她看到殿下坐在灯火下饮酒的笑脸,源源不断的暖意自胸口炸开,如同春水,将她完完全全地包裹。 和他相识的每一天,他的包容、宽仁和爱护都像最好的良药,将她遍体伤口慢慢抚平。 跳到最后,从酒肆出来,昭蘅都觉得自己醉得不轻了,站都站不大稳。 一只宽厚的手掌从后腰扶住她的腰身,李文简微微垂下眼,轻笑:“真有你的,一碗酒就醉成这样。” 他拜托老板娘扶住昭蘅的身子,自己走到她面前蹲下。 “上来。” 昭蘅望着他的脊背,不肯上去,她说:“不行,我重,万一摔了怎么办?” “阿蘅。”李文简脾气好得不行,又温和地说:“上来。” 这才慢慢地爬到他的背上。 八月的夜晚已经开始降露,道旁的林荫枝叶上有雾蒙蒙的水汽。 昭蘅趴在他的背上,半点没了平常的乖巧,歪着头看树丛里透过的灯影,趁李文简不备便伸手在夜间捋一把。 “你在干嘛?”李文简问。 昭蘅摊开手,把那一根树枝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嘟嘟囔囔:“给您摘桂花。” 李文简说:“这是槐树。” 昭蘅微微愣了下,又轻声说:“那我给你摘槐花。” “你乖一些。” 她就真的乖了一会儿,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乖乖地趴在他肩上。 没多久,又不安分了,含含糊糊问他:“你背我去哪儿?” “回家。”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翌日, 昭蘅从睡梦中醒过来,浑身像是在哪里打了架一样,哪哪儿都疼, 宿醉之后脑袋更是裂开了似的。 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林嬷嬷在外头听到响动,赶忙捧着一碗蜜水进殿, 凑在她唇边一点点喂她:“主子快喝些水,先润润嗓子。” 昭蘅真觉着嗓子干痒得厉害,就着林嬷嬷的手小口小口喝着水,诧异地问:“我昨晚上怎么回来的?” 她头疼欲裂,对昨天晚上的记忆还停留在给李文简敬酒之前。 林嬷嬷给她一边披外衣一边说:“昨儿晚上快子时了殿下才把您背回来。您醉得呀, 站都站不住, 还是殿下把您抱回屋里的。” 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涌入脑海,她隐约想起自己趴在殿下身上说胡话,要给他摘槐花…… 丑陋的醉态在他面前毕现无遗。 昭蘅一头扎进被子里,不想见人了。 * 安胥之到了白氏那里,白氏正在吩咐慧娘给七姑娘换衣裳,她身上那件衣裳太单薄。 长房的孩子们几乎都到齐了, 今晚都要随长辈们入宫赴宴。 “四哥哥。”七姑娘年纪小, 才六岁,正是嘴甜的时候, 看到安胥之便甜甜唤了一声。 “你来了。”白氏笑着对安胥之说:“等玥儿换身衣裳咱们就可以启程了。” 安胥之点点头, 温和地回白氏的话:“好。” 丫鬟领着七姑娘到次间换衣裳,白氏手头空闲下来,心疼地看向安胥之:“阿临最近公务是不是很忙?怎么清减了这么多?” 安胥之说有点。 白氏心疼得不行,原以为安胥之南下回来, 能好好地在家中养一段时间, 可没想到这几天他更忙了, 每日天不亮便出门,深夜才回。 好几次她晚上看了老公爷回来经过他院门前,院子里的灯都熄着。 人也越来越瘦,肉眼可见地清减下去。 后辈听话肯上进,她这做祖母的当然欣慰。她不懂朝政,不过问他的公务,他从小就有主意,许多事情她问了也不会说,索性不问,只道:“公务虽然要紧,不过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别跟你爹一样,忙得三餐不正,现在落下一身病。” 安胥之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应了声“是”。 态度恭敬得倒让白氏不好再说什么。 一家人出门到府前登车。 长房所住的地方距离府门还有一段距离,拐过花园,正好碰到安清函姐妹。 姐妹俩给礼数周全地给长辈们见礼。 安胥之立在一旁,等她们问过礼之后才向姐妹俩揖了一礼:“小姑姑。” 安清函看了安胥之一眼,笑着说:“小四郎现在是大忙人,我们去待月居找了你好几次,你人都不在。” “最近有些事情缠身,很少在府里。”安胥之说。 安清函说:“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想过去跟你说一声,上次你从江南回来给我们带的茶很好喝。” 白氏走在前头,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诧异,长流不是说他带的些小玩意儿回来吗?怎么成了茶叶? 安清岚注意到安胥之手里的盒子,问他:“你入宫还带礼物?” 安胥之低下头,视线落在怀里的锦盒上,说:“是给良媛送的贺礼,殿下册封她的时候我不在京城。听说今夜的宴席是她在操办,便给她送了一盏琉璃玲珑掌灯。” “还是小四郎处事周到。”安清函笑吟吟地夸他。 安胥之收回目光,望着前方道旁一盏盏灯火,不由走了神。 他处事一点也不周到。 离开之前为什么不给奶奶找两个丫鬟?明明她年纪那么大了……为什么不告诉阿蘅若是出了急事可以报上他的名字去请殿下帮忙? 奶奶意外坠崖而亡,阿蘅不知所踪。所有的所有,都怪他处事不够周到。 认识这么多年,他自然知道奶奶对昭蘅而言意味着什么,她当时该是多么的绝望? 浣衣处的陈婆子犯事被处死,浣衣处的人换了大半……阿蘅去向不明,和她同住的莲舟、冰桃也不知去向。 阿蘅自入宫就一直跟着陈婆子,是受到她的牵连吗? 她现在在哪里? 一把锋利的刀闪着寒冷刀芒在他胸腔里拼命搅动,挑起他那颗血淋淋的心,捅到嗓子眼,又狠狠坠落回去,差点碎成齑粉。 他狠狠地闭上眼睛,将热泪憋回眼眶之中。 * 宁宛致在宫门口蹲了一下午了,她出来得急,连熏蚊虫的香草都忘了带,被中秋的蚊子咬了好几个包。 这个季节的蚊子可毒了,一咬一个大包,她低头挠痒,宫道上又传来一阵马车轮子碾过石板的声音。 “小四郎。”宁宛致趴在车沿上,看着缓缓步下马车的安胥之,挥动手臂唤他。 安清函噗嗤一声轻笑。 安胥之回过神,有些尴尬地转头望向白氏。白氏牵起七姑娘的手,朝他点点头说:“去吧,我们先入宫了。” 安胥之便向宁宛致走来。 天边暖黄的夕阳铺陈在安胥之脚下的路上,宁宛致垂眸,盯着地面上暖橙的光芒,他颀长的身影行走在这片光道上。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近,这片天地之间,落日的金光照着他身上的洒金披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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