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两人瞧着花魁选举的盛大境况,均艳羡得不行。争相说:“若来日我参选花魁,必得穿这样的衣服,必得演奏那样的曲子。” 如今真的碰面,彼此心境不同,倒显得有点陌生。 舒四与舒五沉默着,均不知如何开口。 花魁大赛热闹且久负盛名,凉州城中略有名气的教坊女子便都想参加,因此即便是两年一选,众人也都纷纷押注必是自己喜爱的那位娘子,才可摘取今年的桂冠。从前未参加时舒四便听人群中有人叫道自己的名字,彼时她并没有名声大噪,心中只有小小的得意。如今坐在楼上,听得下面起起伏伏的声浪中,舒四的名字听得真真切切的,竟生出了一种落寞的心情。 又听台下有人言:“听说小平康也有娘子参加,不知道能不能夺冠?” “小平康的娘子多以姿色著称,才艺上差一点。且花魁娘子夺冠之后才可陪客,你那小平康的相好早就□□了,你还想啥夺冠的事呀。” “可舒五姑娘也参加了呀,听说她不早就同那将军在一起了吗?” “那又不同,你睡过的女人,跟将军睡过的女人,能一样吗?”便有众人沉闷的哄笑传到了楼上。 舒五压抑着呼吸,紧紧攥着手中帕子如同激流中的稻草。舒四却打破适才两人的沉默氛围,冲到她身边道:“我不懂你为何要来,让他们如此言语糟践你?” 舒五不语。舒四道:“那陆崇遗弃你了吗?” “没有。”舒五沉默片刻,此情此景,不由得补充道:“暂时没有。” “既如此,你为何不安安稳稳过上几年,非要参加这个让人指指点点作甚。”舒四道,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头问她:“我曾隐约听说坊间传闻,长史愿纳花魁入府,你是为了此事吗?” 舒五道:“四姐甚关心此事。” 舒四听她如此语气,已经将她手中一直把玩的茶盏打翻在地,清澈的茶水混着茶叶渣滓顷刻便污了舒五的裙摆。舒四冷冷道:“你既有了陆崇,为何还不知足?你当日劝我远离他,怎么如今自己上赶着了?” “看四姐如今的样子,只怕也情根深种了。”舒五不顾她的挖苦,淡淡道:“只是我如今仍要劝姐姐,要远离段氏。”舒五望着被茶水浸湿紧紧贴着小腿的裙子,不由得道:“怎么我与姐姐,如今成了这个样子?” 舒四亦伤感,颓然坐她身边,道:“我也不知。也许是我的错吧。我气你为何明明比我小,却比我先遇良人;气你左右我的生活,故意将杜樊川带到我那里;气杜樊川为何非要先有国再有家;更气我明明听你劝阻,已远离段氏,却依然听到你为嫁他而选择成为花魁,你这样,将我的心意放在何处。” “远离不远离的话,今后也不用说了,我这一生若一次也没爱过,岂不可惜。纵使错了,便错了吧。” “你若真与我同台,我亦不会谦让。”舒四道。 这花魁比赛原是凉州城中有声望的风尘女子均可参加的,只是几番比试下来,加上文人墨客在中间的穿凿附会,最后等到高台之上的便只有舒家姐妹,双楼的潘十八姑娘,以及小平康的柳梅仙姑娘。及至看到了最后的人选,便有人打趣道这舒家而姐妹竟然要同台竞争,这样一来甭管是谁夺得桂冠,那舒玉娘家的门槛还不得被踏破了,真是做得一手的好生意。 而此刻潘十八与柳梅仙也来到了高楼之上,见到原本已经安坐的舒家姐妹,不由得相视一笑中竟也透着点心酸。不止舒五,舒四原本比她成名早,与城中的同行姐妹认识得也多,而其中关系最好的便是这双楼的潘十八,说起来这潘十八今年也正好十八岁,与她二人均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然而想到要跟昔时好友同台,仍握了舒四的手,道:“此情此景,纵是热闹,仍却不由得让我想起那‘斗鸡走狗’四个字,说起来,花魁的选举同他们斗蛐蛐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掌中物罢了。” 舒四原也是同样的感慨,然柳梅仙便率先一步答道:“十八姐姐清高,若不稀罕这花魁的桂冠,此刻不若下台如何。我便是不知别的,只知道若成了花魁,纵然不能想见谁就见谁,但若能够想不见谁就不见谁,仍是好的。” 舒五听了,不由得在心中为她拍手叫好,这如梦调教出来的姑娘,连脾气都同她一样的落拓坦荡。梅仙同舒家姐妹俱是熟识适的,加上如梦与玉娘要好的缘故,故而梅仙也曾听说过舒五与将军的事情,此刻见她也来到了花魁的比赛上,心中便觉得已猜到了八九分,也不说别的,只过去握了握舒五的手道:“我们虽为风尘女子,但比之庭院中向主君乞食之人,仍是好的。便是这自食其力一项,就不能叫他们看低了。你既与我们同台,咱们也不用顾影自怜。岂不知我与恩客,俱是游戏人间。” 为着文人墨客的风雅与爱好,这凉州城的花魁选举同朝廷中翰林院选翰林待诏是一样的,便是要观其表,察其行,知其内。只是这观其表对中女子而言,便是要去品评她们的相貌,细微之处乃至五指长度,也在评测的范围之内;而这察其行便是观察女孩子们的仪态,虽不要求端庄,但仍求摇曳生姿步步莲花;而这最后一项的知其内,便是考核女子们的才艺,若有精通琴棋书画的,便可得人青睐,若是能当庭作对的,更是引士子文人侧目。 舒五因为年纪的缘故,在四人之中排至最后出场。期间已经感受到台下热烈的氛围,待到自己上台时,仍觉得人头攒动,浩如烟波。平日里为合琵琶的高雅,舒五在着装上亦是华美而不失风韵的,发饰钗环等细节之处均是搭配当日演奏的琵琶曲子,不为有着喧宾夺主的嫌疑。而此时的舒五因要赢得比赛,便舍了平时的衣饰,着意穿了绣着牡丹花儿的绯红色夹缬广袖长裙,头上带了义髻,做成高高的拔丛髻的样式,配上玉娘专为她二人打造的闹娥金银玉珠花树,并四蝶银质步摇发钗,一出场便是引得众人惊呼。 舒五走了一圈,便有两名婢女过来,捧了她的手,要给底下的众人们瞧瞧。然而婢女却犯了难,小声对舒五道:“还请姑娘摘了这玛瑙戒指,此物价廉,此时此地,原是不相宜的。”舒五笑笑没有作声,亦没有如她所言摘了戒指。待到这一环节结束,便有另一婢女过来,垂手道:“还请姑娘脱去长衫。” 舒五依言,那婢女便恭敬地接过她脱下的长袍,众人便都瞧见了舒五玲珑有致的身材。又有两个儒衫打扮的男子走上来,他们是特意请来参加评判的,此刻目光如炬毫不避讳地望着舒五,便有一男子叫她张开手臂,用手掌丈量了从指尖到肩胛的距离,向着台下众人说了一组数,又拿了绳子环在舒五腰上,系了个绳结便抖动着让众人瞧瞧,口中大声报着:仅一尺有二。 台下便有人惊呼此女为四者最佳。又有人道:“现如今明白为何君王会不早朝了。”便又有人哄笑,道不知以后还有谁人能有陆崇将军那样的好福气。 接下来的察其行,通俗来讲,便是考核女子的舞蹈底蕴。只是不同于真正的舞姬相竞,这考察乃是将三碗清水置于坎坷地面,有过而不沾身者为佳;将三支梅花高挂于假树之上,有能拿下而身姿犹俏者为佳;将一胡床锯掉一条腿,有能斜倚而不至倾倒者为佳。 柳梅仙受如梦影响,在这舞蹈才艺上并不十分用心,何况即便她与舒家姐妹三人便是拼尽全身力气,也敌不过双楼的潘十八。梅仙能轻巧而过清水便已是侥幸,而那十八姑娘竟然能够逶迤而过,且双手轻抚便摘下了枝上梅花,最后更是一个胡旋转身,轻巧立于胡床之上,引得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最后的知其内,十八姑娘更是当庭飞书,将一副泼墨山水图献给大家。梅仙弄了小巧,用羌笛演绎了别样的异域风情,终是也不落下风。而最后登台的舒四与舒五姐妹则是众人最为盼望的。因着她俩平日里在凉州高额的出场费用,便是寻常富贵人家也不能常常召去听曲,故而传着传着,便有人说二人的琵琶声便是比之“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箜篌之音也不遑多让。 然而此刻舒四便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将手按住了舒五的手背,莞尔一笑道:“不若我们姐妹一起。”舒五听了便由衷地欢欣,为着刚才与舒四的龃龉及台下众人肆意打量的目光,两人心中都有些不快。此刻听她这样提出,舒五便点点头。 姐妹两人一同出场,众人便察觉到了异样的氛围。她二人分坐两边,怀抱琵琶仿佛天上月宫演奏的仙子。舒四朝舒五点头示意,舒五会心一笑,两人便将玉娘传授的独家曲谱《洛阳女儿行》同时弹出,更有在不同节律之间,两琵琶声音高低相错,强弱互补,将一首曲子演绎得令众人仿佛能够看见在神都街头,婉转徘徊的一众女儿,正“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季伦。” 舒五与舒四回到屋子里,便见梅仙朝她俩拍着手,道:“我今日才见识到‘凉州双姝’的绝世风华了。”两人一笑,众人正猜度谁为冠军之时,便见一个陌生的老仆蹒跚上前,手中托着一个描金绘凤的盒子,对着舒五一揖,道:“传我家主人的口信,此乃姑娘的嫁衣。” ----
第37章 ==== 此刻的凉州城已是热闹异常。 而当花魁选举的结果出来的时候,更是将整个凉州推向了万人空巷的盛况。 小平康的娘子得了三等花颜的称号,而双楼的潘十八姑娘声名俱佳,竟只是二等的花吟,众多爱慕十八的宾客便纷纷猜测,便是舒四与舒五两姐妹中的谁能夺了花魁,盖过潘十八的美名。 然而宣布结果之人却迟迟不上台,等到众人催促,那伴奏的鼓点已经敲得铮铮作响的时候,才见那人缓缓上台,向众人展示着手中绢帛,大声道:“亘古未闻之罕事。此乃凉州共庆繁华之见证,舒四与舒五两姐妹票数相等,同获花魁。” 黄昏已至,城内灯火通明。 众人借着这盛况仍在街头徘徊,而一处清冷的小巷中,舒五的鲜红嫁衣却毫不在意地拖在了沾有泥泞的地面。她对着当日假扮男装之时曾浅浅踏足的小院,吱呀一声推开了沉重的木门。 彼时一别,已有多日未见。然而经此良夜,此番小别,却已不同往日。 陆崇在家中等她,见她红衣盛装,一步上前便拥在怀中。 舒五想挣扎着躲开,眼中含泪道:“今日之事,你可会觉得受辱。”陆崇仍紧紧抱着她,此刻亦是酸楚,道:“阿荔为我。” “我已是声名狼藉。”舒五道。 陆崇便托着她脸颊细细端详,替她拭去泪水,笑道:“没事。” “陆崇不光战时回城还留宿教坊,不光为一女子脱藉未成让人笑话还被圣人下旨几番贬斥,不光差一点背上里通敌寇的罪名还丢了刚刚打下的河源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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