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五扑哧一声便笑了,手指在他胸口划着圈,柔柔软软的指腹不经意间触及他的皮肤,仍浅笑道:“看起来你的罪名更重。” 陆崇便握住她手指,道:“我与夫人半斤八两。” 又在她耳边低声道:“然而美人在怀无动于衷的罪名最重。” 见舒五迟疑似有顾忌,便轻吻她道:“夫人的话说完了没有,说完了便该我说了。” “你不是要说嘛,”舒五气息紊乱,道:“怎么动手了。” “这样也可说。美酒初尝人亦醉,需反复品尝。” 待舒五离开后,夜空中竟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陆崇站在竹林深处,对着远方的一人拱手,深深施礼道:“还请徐大侠替我照拂吾妻。” 舒五踏着雨后泥泞的小路回到了长史府。虽是鲜红嫁衣,但到底不是明媒正娶,长史府门口只挂了两排小小的红色灯笼,内院才悬挂了艳丽绸缎以示新喜。 慢悠悠坐在前厅,段朗之竟然不在。有适才端了嫁衣的老翁对她施礼道:“老奴拜见娘子。”舒五抬头看了那老翁一眼,正欲开口,又听他道:“老奴见过姑娘。” 舒五在心里嘀咕着,这老者将拜见的话说了两遍,前后还有矛盾之处,不知是有何意。那老翁便自我介绍道:“在下是府中的大管事,自主人少时便跟随身边,众人称为陈阿翁的,便是老朽。” 又道:“娘子居后院,管事的乃是主人到了凉州雇下的老婢,众人称为荣娘。娘子若有何吩咐,只管找荣娘就是了。” 舒五颔首,便听见大门处一阵喧嚣,本以为是段朗之回来了,却见一众婢女趋步快行,至了廊下,后面跟着的竟然是舒四。 “四姐!”舒五腾地起身,走到她身边。舒四却不理睬,对着陈阿翁道:“你家主人吩咐送了嫁衣给花魁,却不知今年的花魁还有我的一份。” “主人未曾叮嘱老奴送嫁衣给这位姑娘。”陈阿翁道。 舒四哼了一声,道:“长史迎娶花魁之事,凉州城已人尽皆知。如今只接了我这妹妹,倒是让我的脸面无处安放了。” “我姐妹二人同嫁,长史也是脸上有光。你若不知如何处理,不若便等长史回来。”舒四道。 陈阿翁及众人面面相觑,他便一挥手,随着众人一起施礼下去了。 “四姐,你为何要这样。”舒五道,她心中忍着千言万语不能同舒四明说,即便不为段朗之曾羞辱自己的过去,便是为着刺探段府内幕而扳倒督军的密谋,也是无法完全同舒四道明。 此刻见她如此,舒五更是不顾她的冷眼,上前拉着她道:“四姐万万不可这样。我已身处泥泞之境无法脱身,四姐却是不同,如今你赢了花魁,距离席纠已是一步之遥。” “做了席纠,便有些许的自由,若来日遇到良人,更可与他远走高飞。”舒五哽咽,她二人为着这暗沉的往日与前途,不知已吃了多少的苦,自己虽有陆崇,奈何前路却更加险隘未卜,望着舒四坚决的神情,舒五泪如雨下,道:“千里之堤,千万千万,不要功亏一篑。” 舒四俯身拉起了她的手,平静道:“阿娘已经将你的事情告知我,可笑我还追逐席纠之位,自己才是那识人不清之人。” “若我曾无意将你陷入险境,还请小五不要怪罪姐姐。今后为着你我的安全,还请不要再同我亲近了。”舒四含泪道。舒五仍恸哭着不住摇头劝她。 “错了便错了吧,”舒四喃喃重复着白日里说过的话,道:“悬崖撒手而已。” 不知道何时,舒四已经下去了。 舒五仍坐着,到了深夜才听见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段朗之见到她便道:“怎么,在等我吗?” 舒五不理他,道:“你需将解药给陆崇。” “这有何难,”段朗之答:“那毒药本就不复杂,只是不常见而已。当日鱼督军在受降时被辱,本就是朝陆崇撒气,若他立时便死了,怎么能够听到吐谷浑叛唐的好消息。且如今我留着他,倒有了别的用处。” “这对你们来说,是好消息?”舒五挑眉轻蔑问道。 段朗之不再接她的话,而是往前凑上一步道:“说起好消息,现如今全凉州城都知道了你我成婚的好消息,不知道你那心上人会不会更加怒急攻心?” “你别忘了我此行目的?”舒五仰头断然答道。 “不敢忘,”段朗之道,却离得更近了。鼻尖近乎贴着舒五的侧脸,而几乎就在同一瞬间,舒五便突然闻到他身上似是有伤药的味道,那味道她曾经在给陆崇治伤的郎中那里闻到过,后来还曾出去买药,记忆中都有类似的草药之味。 而此时,“他受伤了?”这个念头不由自主地蹦到了舒五的脑中。她还想再确认一下,段朗之已后退一步闪开了。 “只不过,你终究是跟了我,”段朗之道,“若你仍想杀我,自己岂不守寡?”他兀自大笑起来,这笑有种失而复得的窃喜,却没来由得让舒五觉得战栗,仍道: “我与陆崇已有夫妻之实,若说守寡,我不信陆将军如此命薄。” 放肆的笑声戛然而止,段朗之听了便冲上前紧紧捏住了舒五的肩膀,狠狠道:“你倒是勇敢。”舒五朝他笑了笑,将手轻轻放在他的手背上,带着他褪去自己外衫,段朗之本疑惑她的举动,猝不及防之间便看见她裸露出的幼白脖颈上点点的红色瘢痕。欢‖爱的痕迹如此扎眼,他几乎就在一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将舒五掌掴在地。 舒五伏在地上,好半天才起来。那半边脸颊已经红肿,嘴角亦有淡淡的鲜血,她仍笑道:“或许在外人看来舒五进了段府,但保不齐我会生下陆崇的孩子。” 段朗之已经暴怒,揪着舒五的衣服便将她重新拽到自己眼前,道:“你做梦!” “你为何一直攥着我不放呢?”舒五淡淡道,“或许我有些明白了。” 段朗之将她摔到座椅上,力气之大竟连带着桌上的茶盏也一起打翻在地,有婢女大着胆子上来收拾并欲扶起舒五,却听见身后有一个声音飘过:“舒四不请自来,同为花魁,长史是否太偏心了。” 段朗之转身便看见舒四,舒四亦定定望着他,有婢女上前小心搀扶起舒五,段朗之咬着牙道:“将她带下去,再不准出府门一步。”又转头对舒四道:“我不知舒四姑娘对在下有这般心意,如此...”便深深吻住了舒四的双唇。 ----
第38章 ==== 河源郡得而复失去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长安。没过多少时日,便有声势浩大的皇家仪仗在凉州的钟鼓楼上一列排开,正中心站着的宣旨内侍向着台下一众跪拜的凉州官员宣读了圣人的旨意。 “不知道这次圣人会责怪谁呢?”在此之前李舟还曾猜测道。然而旨意下来,便是所有官员集体受到了贬斥,到了年底需考据晋升的今年也没了机会,外放凉州的便再追加三年的任期。虽然此次河源郡事变亦有督军鱼朝恩的责任,然因着他在受降台上顾全大局的举动,圣人的旨意是将他仍留在督军的位置上,只撤销了他回长安之后能够享受的位极人臣的待遇,其余人等均是罚奉一年。 而陆崇因为此前便被鱼朝恩大加贬斥的缘故,此番责罚倒没有他的事了,甚至内侍官还捎来旨意,恢复了他行军司马及飞云将军的身份,只是叮嘱他以后再不可行事如此张扬。 “这般左右平衡,便是他的帝王之术吧。”陆崇心中思忖,片刻后抬头问内侍官:“圣人可有旨意,这河源郡应如何处置?” “河源丢失,圣人心痛,然而就此便放弃河源地区亦是不甘,听闻左右贤王逃窜吐蕃,圣人的旨意便是请凉州驻军派出一队兵马,一是为了追逃左右贤王,不使他们与吐蕃主力会和,二则护送使者到伏俟城,聚集剩余百姓,教他们耕地与贸易。”说着,内侍官便向后一闪,让出了此时亦在身后匍匐着行礼的一位年轻官员。 那人便抬起头,道:“在下张寅,字辉明。” 内侍官见他不再言语,便继续介绍道:“张寅大人的父亲便是时任国子监祭酒的张璟大人,小张大人本身亦是国子监的博士,然而听说此次河源之事后,便主动向圣人陈词,希望朝廷派出一支队伍出使河源,收复河源人心,得我大唐教化。” 内侍官介绍完毕,便随着众人一起下去了。待到众人散去,李舟道:“小张大人可知,这河源郡可能仍流窜着原先的吐谷浑叛军,且那里地形地貌都与关内不同,能不能真的将我朝农耕技能传至西域,仍是未知。” 那人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眼前三位威仪赫赫的将军,傲然道:“小张大人?众人便只知我父亲是国子监祭酒,然而却不知我的祖辈,便是西汉时期出使西域的张骞。” “士子聚集长安,那里已是无比富庶,然而东土之外却是一片崭新而荒芜的文明。若我能为传播西域做出贡献,这小张大人的称呼,便是不违祖训了。” 李舟与陆崇二人听到此话,俱是在心中为他叫好,此时李舟已经上前一步,扶起他道:“张大人有如此志向,便同我们是知己了。”说着便拉上陆崇,三人拱手而拜。 丁章似有顾虑,道:“张大人此行河源,仍是危险重重,我凉州军中有谁可堪此任,护送张大人到达伏俟并留守那里?” 陆崇身为三军将领,此刻便是要上前一步,然而李舟已按住了他的手臂,道:“此行你还是留在凉州,我便代你护送张大人去往伏俟城。” 陆崇感激地望他一眼,丁章此时的心头重担也亦放下了。几人举杯畅饮,流连数日,引为兄弟。 待到离别那日,丁章与陆崇坐立马背,为他二人送行。陆崇望着此去前途亦是未卜,不由得道:“航英与辉明,定要多多保重。” “你不要太小家子气了,”李舟打趣他道:“我们终有回来的那日,若是我们归来之时,凉州城仍是一团污秽,那时我可要问责你与丁将军了。” 众人便笑起来,此话于丁章而言,是有些许僭越,然大家都明白李舟乃是为消解这离别之情,故而此刻的酣畅大笑未尝不是一种辛酸。 “待到归来那日,还希望能够见到陆夫人平安,也让我见见这位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张寅道,与众人挥手告别。 丁章与陆崇长久望着渐行渐远的出征队伍,直到他们消失在地平线,直到地平线都似要被夜色吞没,两人才折返凉州,而此时的凉州于二人而言,未尝不是另一个暗夜。 “听说鱼朝恩安排了下属进到了你的军营?”丁章问道。 “是,职位不高,我以为不算是威胁。”陆崇道。 “现在或许不算是,然而那人本是贿赂鱼朝恩才求得的官职,若是开此先河,长期以往,只怕腐蚀的创面会越越大,到时候凉州被蛀成一座危楼,倾覆便是片刻之间的事情了。”丁章叹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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