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诉督军打骂,可有证据?”党坤问道。 路生说着便捞起表妹文露的胳膊,将身上的各种青紫及棍棒鞭子的打痕示给众人。文露虽然已逃出督军府多时,然而此时碰着伤处,仍是咬牙承受,想必是伤的不轻的缘故。 党坤颔首,令一旁的掌书记记下,又问道:“强占,可有证据?” 路生一时愣住,欲说什么,陆崇便上前一步道:“此事即便有证据,也不能当庭诉说,党大人还请私下问询。” 段朗之亦上前拦了一下,道:“既是状告,便要有拿得出手的证据,若是私下说出,谁知道是不是这婢女同表哥私通,赖到了别人的身上。” “既如此,还请这女子自己说来。”党坤道。 文露颤抖着双唇,嗫喏着无法出声,刚要张嘴说出,便胸中郁结哽咽大哭起来。堂上俱是士兵及官员,见她这样就有人不耐烦,正欲出口就听见堂下有人道:“我是人证。” 众人便朝着台下望去,乃是一个年岁未足的小丫头,看样子还有着部分胡人的血统,她道:“我叫珠珠,是督军府端茶送水的丫头,我曾亲眼见过督军强占府中婢女,这位文露姐姐便是其中一位。” “不止如此,”珠珠大声道:“督军年迈,每每强占不成遇到反抗,他便教人绑起来打,更有在他身下便死去的姐姐。”珠珠说着,似是想起了自己无意中见过的残暴景象,神色转瞬便暗淡下来。 “既是你亲眼所见,为何当时不曾报官?”党坤道。 “督军势大,即便朝中官员也会曲意奉承,更遑论小小丫头,”陆崇打断,面孔冷冽地看着党昆,道:“大人出言还需谨慎,言语之上不可胁迫或威诱证人。” 陆崇虽如此说,但心中已经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看党昆的问话,竟似维护督军一样。 此案审毙,便是在凉州官场之中牵连甚广的斜封官案件。陆崇已经代替陈敬林,向三司陈述斜封官乃是鱼朝恩代替圣人旨意,在凉州自行买卖授予五品以上的重要官衔,因在上任的时候委任状会折上一角以示特殊,故而称之为斜封官。 说着,陆崇便将六位斜封官的名字大声地念了出来:“一是中州别驾毕皓,二是上州别驾何渡,三是存抚使陈大宏,四是采访处置朱兴仁,五是水部郎中姚川,六是中州刺史范壤。” 堂下物议沸然,若上面的人真是走了鱼朝恩的斜封官上任的,那么此次被察举,便如同凉州官场的地震一般了。 “此事可有证据?”党昆仍问,瞥见陆崇的面色,不由得道:“此事牵涉官员甚广,若是没有证据,三司也不好断案啊。” 陆崇颔首,堂下便有人喝退众人,拉着一辆马车径直进入到了此刻已成公堂的督军府。来人便是徐立,他上前拱手道:“此六人无才无德,为人都不配,更遑论身为凉州的父母官了。在下庶民徐立,走访各地百姓,收集到了这一车的诉状与万民书,俱是他们横征暴敛,欺压百姓的证据。” 便有堂后的衙役将马车赶至一旁,众人看着从上面纷纷卸下的文书,不由得胆战心惊。段朗之道:“此证据只能证明这六人为官不端正,如何证明是从督军处买官得来的。” 见陆崇不吭声,他便更加得意道:“若是没有直接证据或是证人,只怕仍有攀污督军的嫌疑。” 陆崇不再理会他,大堂之上亦是良久的沉默。之后便有一女子的声音自堂外响起,道:“我是证人。” 来人正是舒四。 段朗之面如死灰地看着此刻进入公堂的舒四,看着看着便笑了,道:“你本就是如此吧。” 舒四没有吭声。 沉默着如同面对来之前扑到她脚边求她千万不要出庭的舒五一样。 舒五泣道:“四姐你别去,陆崇会做好一切的。你为着搜集六人名单与证据,已经抛头露面太多,或许已经露出了马脚,那些人立时不会判刑便可能反过来杀你。” 舒四爱恋地摸着她的头发道:“他们不杀我,我也活不成了。”说着便将偷出的那位黑衣胡人的信递给了舒五,歉然一笑道:“终究还是连累了你,不过还好,陆崇仍会护着你。” 那信上写道:“不日回城。届时望汝斩杀舒四,送舒五至督军府。” 舒四没有理会段朗之,对着堂上众官员道:“妾乃段长史府中侍妾舒四,此六人买斜封官的事情均为长史代督军办理,长史处有圣人交给督军的八道空白任命状的副本,以及六人贿赂的赃物。 堂上三司官员似是没有想到长史府中的侍妾会告发自己主君,面面相觑不知是何怪异景象,正不知如何问话,那年轻的台院侍御史周昌新道:“你是如何得知的?是见过,还是长史同你说起过?” 舒四道:“得长史宠爱与信任,妾在昆明池一事上已结识大部分官员,此便是他们同我提起,还希望妾能够在长史处帮他们多多进言赞美呢。” 舒四笑了。众人便想起此前轰动凉州的买昆明池博美人一笑的主角,正是堂下亭亭玉立的女子舒四。 那么她的证词,断然是十分可信的。 此案件暂告段落,便有兵将站到了段朗之的两边,只等着审议结果出来关押收监。鱼朝恩见状道:“此诸事涉及甚广,但多数乃咱家管教不严之过,且任命状本是圣人赐予咱家以图便宜行事的,若要以此发难,是不是还要问问圣人的意思。” “只怕即便圣人能够听你辩解,这叛国的罪名督军仍是洗脱不掉了。”陆崇道。堂下的步蛮军分开看客,手中提着一个重重的包袱来到了堂前。 众人看他面色凶狠,均噤声不敢言语。步蛮军环视一圈,慢慢走到适才还自信满满的督军鱼朝恩面前,此刻他已经面如土色。 步蛮军把手中的包袱望地上一抖,便有两颗人头滴溜溜地滚了出来,众人有不认得的,鱼朝恩却是看得仔仔细细真真切切,乃是吐谷浑左右贤王的脑袋。 “末将得丁陆两位将军的命令,在撤回全军出征的命令之后,带我中武营的士兵从小路出发,沿途斩杀吐谷浑游兵散勇,并最终擒了逃窜在外的吐谷浑两贤王。李舟将军的部队驻守伏俟城,现在河源郡已经重回我大唐手中。” “而之所以河源郡会得而复失,乃是督军鱼朝恩为了个人恩怨,授意左右贤王叛变,许诺金银珠宝并将我大唐的俸禄献给了两位贤王示好所直接导致的。”步蛮军高声道。 彼时天色已近深夜,结束审议之后过了好久,才有官员陆陆续续从督军府出来。本想着天色已晚,没承想外面竟站着密密麻麻的城中百姓,每人手中提着灯笼不发一语,等到有人出来宣布关闭督军府,其余涉事官员押解长安待审的结果之后,长街上才响起了久久不衰的欢呼声。 ----
第43章 ==== 舒五回到了玉娘处,想带着她一起接舒四回家。 然而两个人站在督军府前的人群中左灯右等也不见舒四出来,直到后来陆崇出来疑惑她们怎么还在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舒四早就回去了。 既然没有回到她们的家中,那么就必定回了长史府,舒五便带着玉娘赶过去。长史府中已经空无一人,原本叱诧风云的荣娘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个人在庭院的一个偏僻角落发现了蹲在地上的舒四。舒四听见脚步声便站起身来,本来强颜欢笑的脸庞看到了玉娘之后便再也绷不住,扑在她怀中大哭起来。 “女儿错了。”舒四道。 玉娘亦是泣不成声,揉着她头发道:“当日你姐妹二人过来同我说出这样的计划,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便再也没有放下过。可叹我虽为你们阿娘,却不知小四何时竟然对长史情根深种,不知小五为着陆崇已经犯险至此。” 玉娘说着便流下眼泪,舒四喃喃道:“别说阿娘不知,我也不知自己竟然爱他至深。”舒四说着便笑了,脑海中似是回忆起了那并不算遥远的初见,如今已经恍如隔世了。 “当日女儿见到他,便被他风度吸引。我虽是乐籍女子,然而自幼跟着阿娘竟真的没吃过什么苦。说起来对这世间的认知,还不如小五看的清楚。我初见他之时,竟好奇他是如何兼备儒雅与倜傥神采的。” “有了好奇,便有了留意。留意着留意着,便发现了阿娘与小五对他的敌意。真是傻啊,竟生出了同他一样的叛逆之心。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放在心中挥之不去。后来也想过要不要就不再喜欢他了,可女儿自幼被阿娘疼爱,少年成名又被大家捧着,人们说他不好,我便瞧着他好,那些达官显贵越说他不堪,我便觉是他们的嫉妒之情作祟。” “等到阿娘告诉我他与小五的事情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竟是一错到底了。可怜小五从前对我百般劝解,我却害她如此揪心。” 舒四低头笑了笑,继续道:“然而喜欢了这么久,早就忘记了不喜欢他是什么感觉了,甚至比听说他的肮脏往事更叫我难过。由此我的心境便也变得暗沉绝望,直到听说小五要嫁他的时候,我才突然像是活过来一样,或许这是我与他此生唯一的机会了。” “然而我竟没想到他也会喜欢我。”舒四道,转头看向舒五,露出天真的神情问她道:“你会想过有一天不爱陆崇吗?不会吧,我亦没想过,只是我这爱竟然在阴谋中开了花,你与陆崇是向生而活,我与他却是向死而生。” “也许我们本就是一路人,被致命的绝望感吸引,便再也出不去了。”她笑了,转瞬留下沉默的泪水,道:“可怜他还曾想过带我远走高飞,我多想这一切是真的。” 舒五扑到她身边,哭着道:“四姐你可以的,你可以远走高飞,离开凉州的。我与阿娘俱可以陪你,你觉得哪里好,我们便待在哪里。” 舒四环顾四周,沉默地笑了,道:“我多想啊,不过可惜没什么机会了。我来到长史府那么久,虽然打探出不少的秘密,然而这荣娘背后的主人是谁我仍是没有猜透,我没有猜透,那人却已经知晓了我的存在。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来杀我了吧。” “那人还要长史把你送到鱼朝恩那里,不过应该不可能了。”舒四道。 舒五也想起段朗之在荣娘面前的种种怪异,道:“那荣娘似是见不得长史同女子亲近,若不是段氏家族的人,会不会是与他另有关系的人派来监视他的,又是女佣,莫不是姻亲关系?”舒五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 舒四按了按她的手道:“必是姻亲,不用再猜了。我已知晓,只是还不曾同你提起,那女子家中应是有着极大的权势,听闻长史纳妾的消息还曾派人打伤长史以作警告,那女子爱蓝色的鸢尾,或许还有着从前铁勒九部的血统。” 两人正说着,便突然听见在远处石头上坐着,腾出地方让姐妹二人谈话的玉娘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舒五欲起身查看,只觉后颈猛地被击中,眼前一黑便瘫倒在了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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