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尉迟溱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奇怪地看着他,“我不会水,你想淹死我?” 赫连廷秋:“我没……” 三层甲板上的穆洛衡缓缓开口道:“程莠,现在跳船还来得及,我不想与你为敌。” 楼船上没有其他人,目前上“倾帆”的人拿的都是沙船的标牌,惊闻渡口异变,所有人都上了甲板张望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都很奇怪船为何在这时候开了,但看到岸上混乱的场面,一时被震慑住了,也没人敢妄动,都在隔岸观火。 现在巨大的楼船上空荡异常,程莠骂道:“跳你娘的船,我先杀了你报仇!” 程莠猛地一跃而起,先踏上船舷,再一脚蹬上桅杆借势,直接跃上了二层甲板,随后在尉迟溱震惊的目光下,一举攀上了三层甲板,程莠抓住船舷的栏杆,一把将自己甩了上去,而后金羽刃直取穆洛衡咽喉! 贺琅心下一震,没想到程莠会一言不合就发难,他收敛心神,紧跟着就跃了上去。 尉迟溱目瞪口呆,第一次见到这么强的轻功,不由得感叹:“出神入化了!” 赫连廷秋却是紧张地看了一眼三层甲板,随即转身便上了旁侧的楼梯。 “诶你干什么?”尉迟溱叫了一声,抬脚跟了上去。 穆洛衡面无表情地看着程莠一刀刺来,不躲不闪,一把拔出腰间的长剑——孤碣。 孤碣是他的本命剑,他很少佩它出门,拔它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他将人命玩弄于股掌之间,根本用不着拔剑,那些人也配不上他的孤碣,只有她,既然她有心要撞南墙,他便给她最大的尊重。 “当——!” 一声铿锵长鸣,巨大的内力震荡开来,两人的长发逆风而动,被刀风剑气掀得狂乱飞舞,程莠绞着穆洛衡的长剑而后一把剌出,“刺啦”着迸出耀眼的火花,旋即一刀劈斫,狠辣又强悍,穆洛衡反手架住,竟是被震得虎口钝麻。 穆洛衡危险地眯起眼睛,骤然手腕翻转旋剑压刀,随后顺势一转一掌拍在金羽刃的刀背上,程莠瞬间被震得泄了一半的力,她忙抽刀后退,长剑却是紧碾而下,这时贺琅一剑插了进来,锟山剑直接将孤碣掀了出去,剑气出锋成刃,剑芒横扫而出,穆洛衡只得连退数步一剑斩下,两道锋芒遽然凌空相撞,转瞬化为无形。 程莠一甩金羽刃,起势欲上,被贺琅一把拉住:“程莠,你冷静点,别冲动!” 程莠磨着后槽牙道:“我冷静不了,今日我便要手刃了这厮!我……” 她一句话没吼完,只觉胸腔间一阵血气翻涌,她忍住想吐血的冲动,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方才穆洛衡那一掌内力强劲,她内府气薄,调动真气催发的内力受了诸多制肘,险些招架不住,别人也许不清楚,见她还能有说有笑,活蹦乱跳的,但她很明白,自己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 可是她不甘,她就算是死,也要拉他下地狱! 穆洛衡却是神色一凛,挽了个剑花反手还剑入鞘,看向渡口,轻笑了声,道:“来了。” 船上的人先是一愣,而后一同望向渡口,“哒哒”的马蹄声和无数沉重的脚步声汇成震耳发聩的宛若大军压境般的声响,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紧接着军队的身影便乌鸦鸦地压了过来。 岸上,边灵珂的暗卫正与江湖人士斗得不可开交,大家谁也没有手下留情,犹如经年恩怨的仇家,一方暴动,一方镇压,血流成河。 而更多的是被封在渡口逃跑不能的无辜群众,在这场动乱里成了最大的牺牲,怨声载道却得不到一丝怜悯,东躲西藏也逃不过恶运当头。 军队的到来让渡口的人都慌了神,不少人如临大敌: “他们来干什么?!” “是来镇压我们的吗?!” “朝廷真的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吗?!” 卫展鸣一马当前,停在渡口外,高声道:“知州大人,我军前来支援,速打开渡口,否则视尔等所为皆为造反!” 边灵珂站在高高的飞檐之上,又三支黑羽箭直直射出,一支箭被打落,另两支箭直接将人射飞了出去砸进了江里。 卫展鸣厉声道:“知州大人!” 尉迟洧被两个暗卫有意无意地护着,他现在思绪纷乱,不明白边灵珂到底要干什么,她这是要与两头为敌吗?! 船上的穆洛衡哀叹道:“边灵珂这是在自掘坟墓啊,我明明告诉过她,隐于人后才能‘坐收渔利’,否则无异于玩火自焚,何苦呢?” 楼梯转角的尉迟溱倏地奔上甲板,紧紧握住船舷上的栏杆:“边姐姐?!令仪!” 赫连廷秋慌忙追到尉迟溱身边,在看到穆洛衡略带探究的目光时,不自觉打了个寒噤,那一瞬之间他甚至冒出了想立马带着尉迟溱下船的念头,可现在岸上的危险程度不啻于船上,岸上更是牛鬼蛇神聚一窝。 穆洛衡到底没有说什么,似是懒得分给他们更多的眼神。 只听岸上边灵珂冷冷道:“离北军无召不得随意进城,卫将军这么大阵仗,是要谋反吗?!” “荒谬!”卫展鸣一手挥下,勒令道,“皇上御诏,裕州有乱党意图祸乱朝纲,遂令离北军全力捉拿——破封!” “所有参与修建擂场者,全部拿下!反抗者就地正法!妖言惑众者,寻衅滋事者,违令者,斩!” 不过片刻,渡口的封锁线便被离北军全面攻破,黑甲轻胄的军队长驱直入,宛若一把削铁如泥的钢刀直直插入渡口,训练有素的将士很快便牵制住了暴动势力,将普通群众迅速撤离至渡口外。 “边大人,还不快束手就擒!”卫展鸣翻身下马,拔剑欲上飞檐。 边灵珂换弓执剑,连退几步道:“边某人不知卫将军在说什么,边某忠肝义胆,为朝廷效犬马之劳,未曾做过任何不忠不孝之事!” “‘倾帆’停航裕州事宜由你全权督办,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卫展鸣没有立马动手,而是神情严肃地看着她,与另两名将士堵住了她的去路,“你若是受奸人所迫,官家……” 边灵珂遥遥望了一眼已经驶出渡口的楼船,打断卫展鸣的话道:“我也想摘干净……” 边灵珂又把目光落到被驱赶至江岸边的尉迟洧身上,她握紧了拳道:“但火药能千里迢迢从桃花岛运到裕州,穆洛衡纵使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能只手遮天。” 尉迟洧当即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边灵珂,她说这些做什么?她疯了吗?! 她说不会查到尉迟府头上,但暗网保不住了,是因为她要跳出来当这个出头鸟保尉迟府吗?! 他感到自己的喉咙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身后是他的姐姐,是庞大的尉迟府,他甚至没有勇气站出来替她辩解一句。 卫展鸣嗤笑一声道:“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前言不搭后语,刚刚还说自己是忠臣,这又要认罪伏诛?” “我不认罪,”边灵珂骤然发难,反手一剑挥出,一个士兵猝不及防被抹了脖子,直直掉下飞檐,“亦不伏诛!” 卫展鸣凝起神色,沉声道:“拿下!” 边灵珂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她如果按照穆洛衡给她铺下的路走,老老实实隐于人后,关键时刻与卫展鸣携手镇压暴动,捉拿叛贼,那么她的仕途会更上一层楼,可仅仅一念之差,她就把自己逼到了绝境,自她从窗户跳出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人果然不能心软,她殚精竭虑走到今天,怎么还会犯下这么致命的错误? 那一瞬间尉迟洧心下闪过无数个念头,他不能看着她死,至少不能是因为他,他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后他一把抽出长剑,就要冲上前去,却被一人死死拉住。 尉迟洧回头一看,发现拉住他的是一直跟在边灵珂身边的随侍,连风。 连风冷着脸压低声音道:“大人既然选择担下一切保你们尉迟府,你就不要再多管闲事让我们大人徒劳无益!” “尉迟公子,”连风咬着牙道,“我们不欠你的!” 尉迟溱如遭雷击一般定在了原地,他耳边嗡嗡直响,俯仰之间,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一把锯子反复拉扯锯成了两半,一半在现实,一半被人按在了水中,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清。 他看见连风猛地推开他冲到了边灵珂身前,被一把剑直接捅穿了喉咙踹倒在地,抽搐了几下没了声息,这个前一刻还在他面前为主人打抱不平的下属,顷刻间死于非命。 他还看见边灵珂拒不认伏,被卫展鸣一剑刺穿了腹部,紧接着数把长矛扎进了她的前胸和后背,她满身鲜血,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掸落在地,剑脊里浸满了她荒唐的一生。 他甚至看见自己的一半灵魂扑到那人面前,把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搂进怀里,最后却只听“嘭”的一声,她倒在了血泊里。 她看着他,口中不住地涌出鲜血,她的嘴巴无声张翕:“走。” 他没走,他怎么可能走得了,他隔着几丈血泊,直挺挺地跪在了她面前,他一步一步地挪到了她身前,他颤抖着手想要触碰她,可他的手怎么也下不去,就那么僵持在半空中,像他一次又一次委曲求全的选择,却从来没有真正选择过她。 卫展鸣对要上前把尉迟洧拉走的士兵压了压手,问道:“尉迟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尉迟洧深吸一口气,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最后他弯下腰,把边灵珂搂进了怀里,沾得满身是血,他哑声道:“我喜欢她,我能带她走吗?” 卫展鸣听说过关于边灵珂和尉迟府的一些风言风语,但没想到是真的,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他本没想杀边灵珂,还有许多事需要她协助调查,她这一死,就死无对证了。 卫展鸣默了半晌,才百感交集地道:“不论如何,边大人政绩卓越,还是入土为安吧。” 言罢,卫展鸣不再与他多言,继续下令道:“清剿余孽!” 尉迟洧将边灵珂抱了起来,缓慢地向渡口外行去,殷红的血液顺着她垂下的手滴滴坠落,滴出了一条血路。 边灵珂生了一颗玲珑心,她什么都明白,连尉迟洧对她爱不自知她都一清二楚,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他,她只知道,原来真的会有人爱她,但他又对她望而却步…… 她大概是大智若愚,为了一个仅仅是爱她的人,放弃了前程似锦,赔上了一场入不敷出的赌局。 人性是贪婪的,她在泥泞里仰望光明,妄想以自己残破的身躯守住那一缕光亮,最后作茧自缚,自取灭亡。 值得吗? 怎么看都是不值,但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了,毕竟她真的很喜欢尉迟府里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像她一样,被包裹在一个不能示人的躯壳里,永远披着虚假的皮囊,做着一个极致的伪善者,最后,她却是把自己都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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