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萧仪跟辛老六也只是泛泛之交,认识的时日长,但交情不深,加之辛老六年轻时也是个厉害的挥霍一把手,跟程萧仪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他们俩属于互相看不顺眼的那种,年少时不打不相识,随着年龄阅历的增加,见了面也能道声江湖老友,但也仅限于此了。 程萧仪一句话把辛老六气走了,林禹上前问他要不要换个位置,程阁主呵呵一笑道:“不换,就坐这,看我恶心不死他。” 于是雾山派与苦渊门就这么面对面大眼瞪小眼,誓要恶心死对方。 贺琅若有所思地盯着裘若渊一行人,手指灵活地旋转着玉埙,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苦渊门”三个字,而后想到了什么是的轻轻皱起了眉。 苦渊门在江湖上有些名望,但在武林中没什么建树,他们门派奉行苦修,这无可厚非,但修了这么多年也没修出什么名堂,武林大会连混打都过不了,之所以说他有些名望,是因为其不是小门小派。 苦渊门规模很大,且门派历史悠久,创建门派的祖师爷曾是一方剑圣,声名远赫,为门派奠定了基础,但苦于后继无人,门派日渐衰微。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苦渊门是“倾帆”之策的热切响应者,年年都会不远万里奔赴裕州。 贺琅对苦渊门知之甚少,但他心中隐隐觉得,这个江河日下的门派没那么简单,至少,裘若渊其人不是个善茬,贺琅之前下山游历时,在那一尺惊堂木下,听到过一些关于苦渊门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但那故事是真是假贺琅不知,也无从考量,众说纷纭中,细水变洪流,泥沙俱下。 这时,穆洛衡踏入厅中,一袭鸦青长袍群青繁纹叠绕,广袖宽褂,玄带束腰,大步走来,无端生出了一股隐隐的威压。 穆洛衡其人,年少成才,十五岁继任摘星阁阁主之位,距今已有十年,当年在五云山武林大会崭露头角时,五云山掌门盟主袁昶便说他有逸群之才,日后定成大器。袁昶一席话为少年阁主在武林中立了根,此后十余年,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凭一己之力把摘星阁推到了武林前列,建立起了前所未有的威望,不少人说,若这个年轻人肯再拼一拼,下一任武林盟主争霸榜上,他必名列前茅。 这也是穆洛衡能代表江湖一方督办“倾帆”的原因之一。 穆洛衡恭俭有礼,略带歉意地道:“让诸位久等了,今日中秋佳节,诸位前辈,朋友能赏脸一聚,是在下之荣幸,我为大家备了美酒佳肴,望大家不要嫌弃,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哪里哪里。” “银涯阁主客气了。” “多谢银涯阁主盛情款待。” 大家互相见礼落座后,宴席开始,乐师奏曲,舞者款款而来,翩若惊鸿,下人有条不紊地为众人奉上玉盘珍馐琼酿。 一曲毕,穆洛衡对贺琅道:“贺大人说两句吧。” 贺琅很少经历这样的场合,但真正身临其中倒也不怯场,甚至比贺珩更为游刃有余,他端着酒杯在席间站起了身,冠冕堂皇的话说得精妙绝伦。 “诸位前辈,少侠,在下贺琅,表字凌云,现任御舷使,今有幸与诸位欢聚一堂,便祝大家中秋阖乐,这杯酒贺某先干为敬。” 贺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又斟满一杯,接着道:“不日‘倾帆’抵裕,‘倾帆’能否顺利启航还得仰仗诸位,这杯酒贺某预祝‘倾帆’全航无忧,干了。” “这第三杯,”贺琅咳了两声清清嗓子道,“嗯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要说的了,那我就干了,诸位随意。” 贺琅一仰头,杯中酒一滴不剩地落了肚,诚意十足,毫无怠慢。
第63章 鸿门中秋宴·陆 “好小子,老夫也干了。”程萧仪捧场道,雾山弟子也跟着举起酒杯,为他们的贺大人撑场子。 贺琅本觉得没什么,程萧仪骤然一接话,他莫名一紧张,对程萧仪傻傻一笑,一身正气忽然就剑走偏锋拐成了傻里傻气,他尴尬地一模鼻子坐下了。 席间其他人也都很给面子地应和起来,举杯对饮,甚是和气。 裘若渊站起身来举杯对贺琅道:“贺大人一路南下舟车劳顿,甚为辛苦,为‘倾帆’全航不惧艰险,老夫敬佩,这一杯我敬贺大人。”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把目光投向了贺琅,这一路如何,大家实则皆心知肚明,每年都有些泼皮无赖惹是生非,妄图搅起纷争,但基本成不了气候,大家也自然地认为裘若渊提及的是此事,贺琅却敏锐地察觉到裘若渊话里有话,他所谓的“艰险”,绝不是过往路上的那些小打小闹。 贺琅提着酒壶站了起来,倒满一杯酒,客客气气道:“不敢当,都是些地痞流氓,没什么本事,谈不上‘艰险’,多谢裘门主。” 言罢他一扬酒杯将酒一饮而尽便坐下了,豪爽又不失礼节,却让裘若渊有些吃瘪。 程萧仪轻蔑一笑,在心里为贺贤侄呼了声“干得漂亮”! 边灵珂作为裕州知州,也起来说了几句漂亮话,而后大家就吃吃喝喝攀谈起来,江湖中人以豪迈著称,虽说不是所有人都豪放不羁,但也都不拘谨,认识也好不认识也罢,都能说得上话,大厅里一片祥和。 赫连廷秋端着个酒杯在席间乱窜,整个大厅转了一圈也不见醉,走到穆洛衡的桌边道:“穆兄,你不是说今日晚宴为大家舞一曲《气吞山河》吗?你不会忘了吧?” 赫连廷秋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是耳目灵敏的人,都听见了赫连廷秋的话,便投去了惊奇的目光,好事的还没开口起哄,穆洛衡便起了身,轻轻勾了勾唇角,道:“哪能啊,这就来了。” 说着抬手从腰间抽了一把软剑,那软剑竟藏于玄色腰封中,紧紧缠在穆洛衡的腰际,随着一声清越的铮鸣,穆洛衡提剑一个轻跃,落到了大厅中央,舞女们顺势退了出去,奏曲声也随之而停。 《气吞山河》乃是剑舞,其曲目以鼓令为主,曲势恢弘,气势磅礴,舞如其名,也一样的波澜壮阔。 穆洛衡抱拳道:“献丑了。” 《气吞山河》一舞,乃摘星阁独舞,舞步是穆洛衡亲编,融合了摘星阁一派许多独门剑式,招式繁复,至今除了亲编者无一人能舞出一整曲,也没人见过一整套《气吞山河》。 “咚、咚咚!” 鼓声震荡而出,迅速扩散至大厅的每一个角落,瞬间淹没了所有嘈杂之声,滚滚荡进人潮,擦过每个人的衣角溜进了楼台之外的无边夜色。 穆洛衡定身一剑,剑身颤动中,寒光闪闪,一阵清脆、悠扬,穿透力极强的击打乐曲声伴着鼓令奏响在大厅里,仿佛来自遥远苍穹的呼唤,空灵又震撼。 编钟。 大厅右侧的两扇六合屏风后,居然是一个三层铜木钟架,钮钟,甬钟整齐地排列在上,此时六合屏风撤去,四个黑衣乐师手拿钟锤共同敲打着编钟,奏出时而悠扬婉转,时而浑厚低沉的旋律。 贺琅死死地盯着那套编钟。通常情况下,编钟会按照徵、羽、宫、商、角的五音顺序排列,可这一套编钟完全相反,就像是地宫中其中一套编钟的镜像! 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排错了位序吗?那如果两套编钟全部正确归位,又会发生什么呢? 这一闪而过的念头把贺琅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收回目光,看向大厅中央一挥一动中盛气凌人的穆洛衡。 是巧合吧。他默默地想。 月华地宫……会和摘星阁有关系吗?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地方。 剑舞毕竟不是舞剑,穆洛衡踩着律令的步子轻缓流畅,软剑出锋的速度施施而缓,轻吞慢吐,却势如脱兔,那慢条斯理的软剑不急不徐地在空中划过道道锋芒,薄刃铮铮而鸣。 鸦青的袍子时绽时收,穆洛衡一步跃开,凌空一个旋身,长袍飞舞,展臂落地后仰身旋锋又顺势而下单臂撑地猛地后翻而起! 场下一阵高呼喝彩。 鼓令徒然快了起来,仿若和风细雨倏尔变成了疾风骤雨,编钟的旋律也随之铿锵激昂,穆洛衡落地后的身法在恢弘盛大的奏乐中愈发洒脱,剑气逼人扫四方。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注)也不过如此吧。 那一招一式的剑法逐渐显现出来,繁复多变的剑式配合穆洛衡独特的身法,剑舞在观赏性和适战性之间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软剑凌厉的锋芒咄咄而出,气吞山河之势不可挡。 却见那软剑遽然一个掼刺,直直向东南角的贺琅而去。 贺琅面沉似水,低垂着眸眉都没皱一下,扑面而来的剑气将他如墨的长发撩起,三尺剑锋上映出他寒星般的眉目,贺琅忽地一抬腿,从容不破地用一双筷子夹住了剑刃。 “叮叮叮”几声,一双筷子一柄剑在闪烁的剑芒中挽了几道令人眼花缭乱的锋花,贺琅猛地一抬脚踢上桌沿,连人带凳子一个半旋而出,被筷子夹住的软剑溘然弯成了一个半弧! 旋即贺琅筷子一松,软剑骤然绷直,颤颤而动抖出了残影,锋回路转又向贺琅折行而上! “贺大人的剑不错,不妨拔出来让大伙瞧瞧。”穆洛衡气定神闲地道。 “此剑戾气太重,不便出鞘。”贺琅一个仰身避开,抬脚一勾桌案又坐了回去。 紧接着贺琅一拍桌案,内力控制有度地将面前的空玉盏震了起来,直向穆洛衡飞去,穆洛衡姿态从容地后退半步横起了软剑,“叮”的一声脆响,玉盏撞到了剑身上,然而玉盏却没有即刻掉落,而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旋转着,仿佛下一刻就能迸出火星子! 穆洛衡转腕一抬软剑,将那玉盏端置在了剑身上,而后托着玉盏走了几招刁钻的剑式,蓦地压腕剑尖指地,玉盏直直地沿着剑身向下滑去,在玉盏落向地面的那一刹,穆洛衡倏地剑尖一挑,挑着杯腔挽了道破风剑花后扬手一甩,玉盏打着旋地撞到了一个钮钟上应声而裂。 峨峨洋洋的乐曲声中遽然插进一声不和谐的音律,贺琅应着玉盏破碎的声音踩着那旋律之外的令调一掌拍在桌子上整个人一跃而起,抽出腰际的平安扣化细带为鞭迎上了穆洛衡的软剑。 贺琅猝然插进剑舞中并未打乱鼓令的节奏,他手中的细带配合着穆洛衡的剑势,在那起承转合的招式中,融会贯通对方的身法特点,收敛了一贯的锋芒,刚柔并济地将那平安扣出锋成刃,与穆洛衡武起了双人剑舞! 穆洛衡也没想到贺琅会真的跳出来接他的剑,并且全然承着他的剑意跟着他的剑法走,丝毫没有打乱他的剑式,贺琅惊人的洞察力和模仿力让他不禁有些胆寒,这是他这么些年第一次惊叹一个人的能力,而如果是这样,他根本就没机会在这场较量中探清对方的底细。 这场剑舞由独舞变成了双人共舞,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在大厅中央纷乱影绰却又不失灵韵,众人的目光追随着那两道身影,连喝彩声都小了许多,生怕打扰了他们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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