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双手背在身后,阖着双眼正听到陶醉之处,学子们郎朗的读书声却戛然而止。 陶醉猝然被中断,他猛地睁眼。 竟是赵意南来了。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学生们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惊异。有几个眼中还带着淡淡的赞许。 谁都没想到她会来。 所有人都觉得,昨日她被夫子责罚,险些还要打手心,照着她以往的作风,今日是断不会再来的。 赵意南此时进来,已经迟到。何况,她的出现,还打断了课堂的进程。沈时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偷偷摸摸潜入学堂的身影,无比期待今日的好戏。 却没想,夫子竟然一声不响地看着她走上了座位,若无其事地挑了挑垂到眼角的眉毛,便继续授课。 陈夫子昨日回去想了一番,幸亏谢邈及时提点了他。往日他对这位殿下着实严格了些,都说女学生难教,他却一味用对待男学生的方式对待她,的确多有不妥。况且圣上开这学堂,也不是为了要把她教成儒家,而是为了增长她的见识。 “赵意南,再过几日就要考试,老夫提醒你,莫要再迟到、逃学。你可记住了?” 陈夫子的语气少见的和蔼,赵意南喜出望外,睁大眼睛无比认真地看着他,使劲儿点头。 斜后方的沈时砚盯着她的背影,眼神阴鸷,许久。 * 下学后,赵意南一用完午膳,便立刻回了南风阁。坐到案几后,对着谢邈送来的《报任安书》,准备细细观摩。 “霍大缸可来过了?” 青芜给她添上一杯热茶,回道:“来了,奴婢照着殿下的吩咐,说殿下今日有课业,来不及回信改约。霍将军笑笑便走了。” 赵意南满意地点头。 姑父送来亲笔《报任安书》,着实用心良苦。今日夫子对她也是抱着很大期待。 她若再不用功,日后有何颜面面对姑父? 后日便是初八,本来今日她是打算去流香楼,向林归坦白她的身份,同时邀请她去参加这次宫宴的。 眼下看,是抽不出时间了。她索性提笔,将初次听她弹琵琶的惊艳,以及这半年来对她真切的情谊,如泣如诉地写了。信的末尾,她斟酌再三,写上这样一句话: “昔子期死,伯牙不复琴。我自知福薄,但听君琵琶,虽死无悔。” 坦白身份这等至关重大的事情,若是在信中,显得太不庄重。赵意南最终对她女扮男装的事情只字未提,将信一丝不苟地折好,并着一张后日宫宴的请柬,塞进了信封里,让青芜亲自送去。 眼下心中记挂之事都已了结,除了宫宴之后的那场考试。 看着案上谢邈的手迹,想到他与灯影相伴,奋笔疾书,她身体中仿佛被注入了一种力量。 姑父能有今日的地位,想来经历过无数个那样孤单的夜晚吧。 她将谢邈所书装订成册,找来结实的硬纸封好,在上面写上“报任安书,司马迁著”,顿了顿,又在司马迁后面补上一行: “谢邈书”。 这才将小册子摊开,照着一字一句抄写起来。 连晚膳都是在书案上吃的。 青芜过来收拾的时候,她忙把小册子抱进怀里,生怕溅上汤水。 青芜看着真是稀奇,以往连最爱翻的话本子都不见主子这般爱惜,不知道王爷跟主子说了什么话,主子竟改了性情,竟比那赶考的秀才还要用功了。她笑着想,真好。 一连几日,赵意南下学后用过膳,便直奔南风阁抄书,背书。 陈夫子明确说明,这次考试内容就是《报任安书》。这下她便不仅是为了完成那十遍罚抄,为了通过考试,不负夫子和姑父所望,她更得抄了。 抄一会儿手腕酸了,她便搁下笔,开始朗诵。手休息好了,便又开始抄写。 如此反复,直到深夜。 青芜一开始还觉得主子是心血来潮,谁知主子竟一天比一天睡得晚。不论她如何劝说,主子抄不完规定的字数,就是不肯上榻。 今日已过子时,主子屋里还亮着,她进屋正要劝,就听主子连打两个喷嚏。 “殿下,”青芜心下一紧,忙劝,“明儿便要进宫了,今夜还是早些睡吧。” 烛火给赵意南低垂的睫羽镀上金光,她头也不抬,奋笔疾书,“我偏要熬,熬得脸色越差才越好。” 这几日不眠不休,眼看今晚便能完成十遍罚抄。她决定一气呵成。 翌日一早,青芜打开房门,看见自家主子竟伏在案上睡了,身下压得宣纸被风卷起,霎时心中咯噔作响。 ——昨夜她怕主子冷,炭火舔的多。主子竟嫌热,将窗户打开了! 可千万别受凉! 她快速关上窗,扶起赵意南,“殿下,我扶您去榻上歇息……” 赵意南朦胧中口齿不清地问她,“几时了?” “快巳时了。” “不行,不睡了。”赵意南硬撑开眼皮,“我不困了。给我梳妆吧。” 若是去晚了,皇兄少不得责备青芜。不能连累她。 两个小婢女手捧托盘,里面盛着圣上御赐的华服,饰物。 青芜将把赵意南的头发绾好,示意她们上前,对着赵意南语重心长道: “殿下,今日赏春宴非同寻常,昭华公主,朝中权贵都会前去,殿下不可再小孩子脾气。” 赵意南明白她的意思,她昨夜未曾好眠,此时正头脑发涨,就算她有心,也没那个力气去跟皇兄作对了。 “穿吧。” 她闭着眼睛,像布娃娃似的,任由她们摆弄。 总算捯饬完,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以往这种宴会,觥筹交错,杯盘狼藉,向来见不到独来独往的姑父。 姑父他一个人,难道就不会觉得孤单吗? 小姑能歌善舞,今日宴会上,她定会惊艳全场。姑父他从未见过小姑跳舞,今日看她舞动一曲,说不定会对她回心转意? 不知为何,今日的赏春宴,赵意南特别期待谢邈前去。 她把目光落到了桌案上。十遍罚抄,叠起来差不多有一本《论语》般厚。 重新坐回座位,提笔写下一张信笺。 “春光易逝,唯愿君至。” 吹干墨水,塞进信封,吩咐青芜连着她的十遍罚抄一并送至王府。 坐在进宫的马车上,一路上她都在想:姑父他,会来吗?
第13章 勇毅侯府,宫宴前夜,后院一处客用厢房里,烛火昏暗。 北夷国大皇子侯莫陈韫手拿一本《说文》,正随意翻阅。他此次入京,是为了寻找一人。 屋外熟悉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由远及近,眼前这页正好读完,抬眼,他的亲信侍从万里恰好出现在门口。 “主上。” 获得目光准许后,万里走近,右手贴着左胸,对侯莫陈韫行礼过后,神色端肃。 “奴已拿到人头,安在了尸首上,送回北夷了。” “干得不错。” 谢邈果然如传说中行事狠绝,让他折了一名得力手下。这手下极尽忠诚和职责,虽然遍搜京城,也没找到一个身上有红蛇图腾的人,但想必对他们此行的终极目的只字未曾泄露。 通过安插在军中的线人,他暗中用一个无名氏的尸身换来他的尸首,如今万里也成功将他的人头取回。 侯莫陈韫已经飞鹰传书,告知他的父皇,对这位功臣厚葬,并且妥善安置他的眷属。 有人来了。 他眼神示意万里,两人都保持安静,等待来人进门。 来人是侯府的小厮,他在门上叩了两下,得到主人首肯,进屋传话。 “苏先生,明日宫中宴会,家主听闻您擅音律,请您明日一同进宫与宴。” 侯莫陈韫瞥了眼桌角的白玉长笛,莞尔一笑,“好。” 小厮欣然退出。 万里冷峻的面孔上显出一抹疑色,侯莫陈韫拿过玉笛,在手中把玩起来。 “你觉得本皇子答应得太过爽快?”洁白无瑕的玉笛分明纤尘不染,他却隔空冲着轻轻吹了口气,“民间找不见,自然是在皇室了。本皇子正愁如何找个由头进宫呢,天赐良机啊!” 万里恍然大悟。 转眼,又开始犯愁,“那主上的身份……” 侯莫陈韫此番来京,是以商人身份,化名“苏河清”。他特意“选中”了勇毅侯府,在此暂住。 一番打听,得知勇毅侯世子沈时砚喜好赌博,便在赌场做了个局,让沈时砚欠了一笔巨款。侯莫陈韫适时出现,帮他解围。 勇毅侯沈平得知此事,果然强留他在侯府做了客卿。他堂堂一皇子,气度自然不同寻常,又一副儒雅之士的做派,深得沈平青眼。 侯莫陈韫将玉笛缓缓放回桌上,抬眼看向两步外挺立的万里,凤眸带笑,温良如玉。 “无妨,谁小时候没离家出走过呢。” 小厮传完话,又去往沈时砚院中。 沈时砚下午外出与好友喝花酒,才回来不久。 明日宫宴,说是宫宴,不过是圣上要让他和赵意南借机熟悉起来,以便将他们的婚事提上日程。不过他心境早已变化,反正赵意南迟早是他的人,对于明日,他自觉没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 半醉半醒,往床上一躺正欲睡下,小厮叩门了。 “世子爷,宫里来了密信。” 密信? “拿进来。” 小厮从腰间摸出火折子吹亮,踉踉跄跄进屋,找到蜡烛点上,这才朝着沈时砚的床榻走去。 沈时砚撑着身子,见小厮这般磨蹭,等他走近,便皱着眉不耐烦地从他手里一把抢过信封。斜过身子,对着昏黄的烛光,见信封上御用的火漆完好无损。 “宫里人直接让你送到本世子手中的?”他正要拆信,突然叫住离开的小厮问。 小厮顿住步子,唯唯诺诺答:“是。”而后快步离开。 展信,上面只见一行小楷,匆匆阅毕,沈时砚突然没了睡意。 “明日辰正,四言堂,谨记,切记。” 若他没记错,明日赏春宴巳时才开始,为何圣上让他明日提前半个时辰到四言堂一叙? 被这好奇心吊着,沈时砚一夜都没睡踏实,天亮后没多久索性直接起来,吃过早膳,认认真真将自己拾掇得十分体面,看着时辰差不多,便让人跟沈平打了招呼,自己先进宫了。 四言堂,皇帝赵崇早等在里面,一见沈时砚进来,便命人赐座,屏退所有侍从。 “沈世子,今日朕有一言问你。” “圣上请问。” “你待九妹,可是十足的真心?”赵崇隔着一张桌子,直直盯着座上衣冠楚楚的勇毅侯世子。 沈时砚迟疑片刻,露出一抹并不自然的笑容。 皇帝叫他早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呵,既然要联姻,拉拢他沈家,还在乎什么真心?这道理,但凡稍微显贵一点的官宦子弟都懂。这皇帝还真是幼稚,难怪须得谢邈摄政。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0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