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她只觉眼前一黑,紧接着是刺目的明亮。揉上头顶痛处,她羞的连头都不敢抬,静静等着接下来的一顿斥责。那群世家子也像往常一样,一溜脑袋从上到下挤在前后两个门框上,等着看她的好戏。 赵意南天生就不太有上进心,但越是如此,她便越被人瞧不起,越是被人瞧不起,便越不求上进。 四岁那年,她那宫婢出身的生母临死前,面如白纸躺在榻上紧紧握着她的手,嘱咐她: “娘只求你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 期初她不明白,后来渐渐长大,皇宫里一些怪事惨案见得多了,她便开始懂得那话的含义。 多少皇子公主尚在娘胎,未见天日便早早夭折。她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尽管贵为公主,但她知晓她的出身,所以从不摆公主的架子。况且,夫子便是夫子,就连皇兄都要听他夫子的指教,她一个公主有何能耐,敢对自己的夫子不敬? 夫子也是在尽他的职责。 这些赵意南都懂得。 但明白这些道理,并不妨碍她逃学。她府里这学堂,不过是皇兄借故,想让她与那些世子培养感情。 她就是要逃学,就是要表现得一无是处,让他们都瞧不上自己。 最好谁都嫌弃她,主动谢绝皇兄的赐婚。 “还不伸手?” 老夫子竖着眉毛怒喝,喷出来的唾沫星子仿若在赵意南头顶下了一场微雨。 她绞着双手,思忖着如何求夫子才能少挨几下。 抱住夫子的腿撒泼?还是自请清扫学堂一个礼拜? 门框上看热闹的世家子等得不耐烦了,开始起哄:“赵意南,你该不会也想认夫子做姑父吧?” “哈哈哈哈——” 一声男声自廊下院中传来,极具穿透力,哄笑声戛然而止。 “陈夫子在教训学生么?”谢邈站在远处,高举双手,极为恭敬地对着老夫子躬身行了一礼,随即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赵意南简直不胜惊喜,两眼放光看着朝这边踏步而来的谢邈。 “这九殿下实在是冥顽不灵,真是气煞老夫!”老夫子瞥了眼地上的赵意南,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受圣上之命,亲自来为她传道受业,谁想她竟如此不争气!让他如何跟圣上交差! 谢邈与老夫子攀谈几个回合,便明白了赵意南今日犯了何等过错。 “陈老夫子这是要体罚九殿下?”他似是好奇般看了老夫子手中戒尺一眼。 老夫子仰着头看着面前的摄政王,眨巴眨巴小眼睛,张嘴刚要回话,谢邈再度开口。 “小惩大诫即可。殿下素来体弱,已经跪了良久。圣上向来宠爱殿下……” 谢邈笑着,不疾不徐,用谈书论道的语气说着威胁的话语。 赵意南小心地掀起眼皮偷看着面前两位夫子。她很少见谢邈笑,传闻摄政王一笑,明日世上又会多一条野鬼。想来这老头应该也听过这传闻吧? 果然,老夫子不知是突然开了窍,还是碍于摄政王的威逼,不等他说完,忙干笑着附和:“王爷说的是,说的是!” 严厉的夫子在姑父面前就像遇见猫的老鼠,赵意南正埋头偷笑,却听谢邈罚她抄写《报任安书》十遍。 十遍?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讶异地看着谢邈。 谢邈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 “去书房,本王亲自看着你抄。抄不完,不许吃午膳。” * 自谢邈不来学堂,赵意南想要再度逃学的念头越发热切。 虽然已经命人问过小姑和林归的近况,但她仍觉不放心,计划着亲自去探视一趟。遭了那等骇人的祸事,她不再像以前那般胆大,于是便托人送了书信给霍刚,信中除了约他一同前往流香楼,没得将这些日子的百无聊赖与他倾诉一番。 她特意在信上强调了,知道他军务繁忙,所以时辰他定。 “莫不是又想逃学出去胡混了?”霍刚阅信毕,嗤笑着自言自语。 下人送信进来时,霍刚正在谢邈的书房与他议事。 那晚谢邈毒发,昏过去直到翌日晌午才醒来。自那后,府医便强制他躺在榻上。放血排毒的频率从原先的一日一次,也变成了晨一次,昏一次。 麻醉药的剂量也加到原先的三倍。于是这麻醉的效果便十分地强大,就算他想去赵意南府上,他那没了知觉的双腿也下不了床。 此时他正无声地注视着霍刚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一改严肃的神情,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仿佛手里拿的不是信,而是赵意南的画像。 “本王要休息了,你退下吧。”他淡淡命令道。 待府医再来时,谢邈一挥手,道:“今晚本王有要事处理。” 府医劝不住,唏嘘着转身,正要离开,又听王爷沉静的嗓音再度从身后传来:“明日早起那次,也免了。” 他自知无力劝阻,只能摇头出了书房。 谢邈动了动发麻的手指。 逃学?看来没了他这夫子,有些人又开始不安分了。 翌日,他便强撑着来到赵意南府上。 之前他突然昏倒,便请了原先教授这门课的陈夫子回来代课。当时来授课时,圣上也考虑到摄政王政务繁多的情况,允许他随时与陈夫子换班。 今日未曾事先告知,他来时陈夫子已经开始授课,学堂外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正好有座六角亭空着,他便坐在里头,远远地静观。 赵意南被罚跪,打瞌睡,这些他全都看见了。 一开始,他如阅公文般正襟危坐,面色淡泊。 看到她跪在蒲团上,打着瞌睡的脑袋越垂越低,直到不能再低,落下去的脑袋带着身子一晃,她猝然惊醒。没一会儿又故态复萌。 树上惊雀振翅飞过,他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弯了眼角。 本想等下学后,来个突然袭击,以夫子加长辈的身份,对她恐吓一番,让她好生上学,莫要逃课。 谁知那陈夫子竟不依不饶,罚都罚了,竟还要打她。 他登时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不顾腹间撕裂的疼痛,快步赶了过来。 总算从陈夫子手上将她解救出来。 学堂隔壁,便是用于给夫子休整的书房。赵意南以前也来过,今日她跟着谢邈再次走进这间沉闷的书房,连每根头发丝都乖巧地贴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坐。” 谢邈走进书房深处,在一张乌木书案后落座,见她迟迟不进屋,便抬眼催促。 赵意南便挑了张离他最远的桌子坐下。 笔架上一排粗细不等的毛笔,旁边是裁好备用的白纸。 “姑父,可否少抄几遍?”她故意没唤他夫子,妄图他能像上次一样顾念旧情,法外开恩。 兴许,姑父说十遍,只是说给夫子和同窗们听的。 谢邈待她落座后,就拿起桌上一本书看了起来。赵意南的话,仿佛一声苟活至冬季的蚊子发出的嗡嗡,他丝毫不察。 所有的侥幸,都在谢邈无声的回应中,化成了泡影。 赵意南终是端过砚台,闷闷不乐地开始研墨。 谢邈手中拿的是《吕氏春秋》,此书他已读过多遍,十分熟悉,所以不到两个时辰,便翻完了。 中间他抬眼观察过,赵意南除了一开始愁眉苦脸,后来渐入佳境,一直奋笔疾书。 他便没肆意打断。 可《报任安书》全文不过两千余字,照着书抄十遍,怎会如此之久? 他放下书,撑着桌沿,缓缓起身。腹间剧烈的疼痛袭来,他咬牙,额角沁出一层细汗。 稍微缓了缓,便踏着稳健的步履,悄无声息走到赵意南身后。 宣纸上赫然一副生动的画像,他霎时瞳孔放大。 “你在作甚?” 赵意南惊得笔一顿,戳到纸上,在上面晕开一团漆黑的墨色。 慌神不过一瞬,她随即飞快地把笔搁回笔架,迅速从一旁摊开的宣旨上揭过一张,盖在面前即将收尾的画像上。 作者有话说: 臭男人,吓唬人有一套
第11章 赵意南倒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不过她擅长的,喜欢的,在旁人看来,都是些不入流的玩意儿。 今冬初雪,雪花簌簌飞落,遍地雪白。 屋外的声响和明亮的光线早早把她从梦中唤醒。 一地积雪,她无处可去,于府中踏雪寻梅,一路来到学堂。 那日她没有逃学。 夫子讲课,她扭头看着院里,雪花从片片洒落,到星星点点,最终了无痕迹。 不忍美好景致就这般逝去,她便偷偷在纸上画下她亲眼所见的白雪红梅。 寥寥几笔,黑白二色,勾勒出一个天寒地冻的冰雪世界,却从枝头盛开的梅花感受到几分生机。 夫子却将她的画撕了粉碎,斥责她不学无术。 那日,赵意南笑对所有。毕竟是她没有认真听课。但她再没敢提笔作画,直至今日。 起先对着书本,抄了几段。那谦卑恭谨的太史公,对友人娓娓道来他的胸中大志,她这个胸无大志的人一边抄写,一边汗颜脸红。 书中所讲,与她的生活实在是无甚关联,如此一来只觉得无聊的紧。 停笔揉着手腕,想到自己几日之前,还对坐上那位大公无私的姑父转变了态度。 真蠢! 果然小姑说的没错,他简直不近人情。 迫于他的威严,耐着性子又抄了几段,实在是恨得想把手中毛笔折断。 不抄了!十遍,抄到天黑也抄不完!就算抄完,手也废了。他分明就是故意要罚我。既然如此,我偏不抄,就不信他能把我怎样! 春来桃花盛开,此刻她正好有空,将近来的好风景画下来。 画完景,抬头见谢邈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便又琢磨着开始画人。 第一个画的,是小姑,一边画一边喟叹自己画技拙劣,画不出她八分的艳绝。 又画了林归,霍刚,青芜。把身边熟悉的人画了个遍,就连讨厌的陈夫子都画了——自然是丑化过的。 眼下她极力遮掩的这副…… “本王都看到了。”谢邈早已在她身旁站得笔直,状若随意地道。 赵意南被吓得魂去了一半,哭着叫道:“姑父你走路怎么没音啊!” “你抄的书呢?” “姑父……”既然他都看到了,赵意南索性也不遮掩了,她从座位上起身,仰头小心地再度试探,“我把你画得如此仙姿玉貌,气度不凡,你就行行好,别再让我抄了,成吗?” 谢邈静静地看着她。仙姿玉貌,气度不凡,还真是惯会满口胡言。 见谢邈不为所动,她说得更夸张了。 “南儿画技拙劣,自然是画不出姑父身上这超凡的气质。可南儿画的时候,是用了心的,比抄那什么什么书,用的心多太多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0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