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邈默默听到此处,在一旁清了清嗓子。 赵意南惊觉自己一时得意忘形,竟然在他面前露出如此轻佻的一面。 忙松了霍刚手臂,朝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姑父……” 霍刚忍俊不禁。很快,他感受到摄政王身上愈来愈重的寒气,自动敛了笑意。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谢邈盯着那朵掉落在赵意南头顶上的桃花,语气微凉。 随着他的目光,霍刚也注意到了这朵残花。他毫不犹豫伸手将它取下,递到娇滴滴的贵女面前。 赵意南接过桃花,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光亮。 “等我。” 转身去树上摘下一枝新鲜的桃花,揪下一朵开的正好的,递给霍刚。 “尝尝,香香甜甜的,可好吃了。”说着,又摘下一朵,塞进自己口中。 霎时桃香四溢,她陶醉地闭上了双眼。 再睁眼时,才发觉谢邈似乎正饶有兴味地端详着自己。 便鼓起勇气又摘了一朵,递了过去:“姑父要试试吗?” 谢邈没想到这小姑娘竟连桃花都吃,正在旁边打量着这两人,好奇他们会不会中毒,就见她给自己也递了一朵来。 一时错愕,随即暗暗摩挲手指,准备去接。 说来也怪,大概是自从那日她挺身相救,他便对这小姑娘忽的生出了些好感来。若没发生那日的事情,以他的性子,定会一口回绝的。 扯扯嘴角,喉间一句“多谢”几欲脱出,赵意南却把桃花塞回自己口中。 “瞧我,这种俗物,姑父自然是不屑于吃的。意南失礼了。” 谢邈眸色微暗,随即以一个极为自然的姿势默默把手背到身后。如此疏远于他,与那日之前一般无二,他不由得怀疑,那日在马车中见到的弱女子,只是他黄粱一梦而已。 这微妙的尴尬被霍刚捕捉到,他便提醒赵意南:“你来此处莫不是有事找圣上?” “啊!”赵意南一拍脑门,“我得赶紧进去,否则一会儿皇兄用过膳,我便要饿到晚上了。得空再去寻你。” 说完提起裙摆,一溜小跑进了四言堂。 霍刚嚼着口中桃花,看着一旁面色木然的摄政王,学着赵意南的口吻打趣道: “姑父……姑父……” 谢邈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飘来,霍刚霎时闭嘴。 “哎,说正经的。你跟那昭华公主都和离了,她怎么还一个劲儿唤你姑父?”想到自己不过也只短了谢邈五岁,辈分上却要矮他一截,他心中顿生不平:“你又当摄政王,又是兵部尚书,连个不要钱的姑父你都霸着舍不得放……” “不如你来?” 谢邈虽回得漫不经心,霍刚却嗓子眼一紧,什么话也不敢多说了。 * 午膳毕,赵崇邀请赵意南到御花园中散步。 说了几句客套话,他便开门见山把真实目的向赵意南言明。 “九妹,哥就你这么一个妹子。你可得多替哥哥想想啊。” 自从靖南王摄政,他的皇权便一点点被蚕食。他不能眼看着祖辈的江山就这么改了姓,于是便想以赵意南为饵,与大虞最具威望的世家联姻,以此对谢邈进行掣肘。 走进一处画桥上的凉亭,赵意南伏坐在美人靠上,自顾自往湖中洒着鱼饵。 打了春,锦鲤越发欢脱,争先恐后来抢食。 “皇兄净哄人!十公主,十三公主,她们怎么就不是皇兄的妹妹了!” “她们……”赵崇心虚地瞟了赵意南一眼,“她们不是还小嘛……” 赵意南登时给他飞去一个白眼。 倒好像谁能按照他的摆布,嫁了他要她嫁的男人,才有资格做他妹子,做这大虞的公主殿下似的。 赵崇这些日子经昭华公主点化,已经晓得赵意南吃软不吃硬。 于是他开始了第一番游说:“朕给你挑的婆家,定比其余妹子日后的婆家好上千倍万倍。你就开开心心地嫁过去,该吃吃该喝喝,日子还跟原来一样潇洒。到时候朕亲封你为荣华公主,谅谁都不敢在你面前作祟。” 赵意南只想了一瞬,便觉得不太可信。她头也没回,继续忙着喂鱼。 “那人可是难得一见文武双全的世家子。”赵崇越挫越勇,继续游说。 一听文武双全,赵意南总算来了兴致,她撒完最后一把鱼饵,回过身问赵崇:“相貌如何?” “自然是仪表堂堂了。”赵崇拍拍胸脯,“过两日去学堂,你自会知晓。” 赵崇中意的人选并未变,自始至终都是勇毅侯世子沈时砚。自从赵意南搬进公主府,在府内成立学堂,他便引荐了一些世家子与她一同上课,企图让他们与赵意南培养感情。 沈时砚半年前便入了公主府的学堂。 费这番口舌,不过是想要先将她哄到学堂里,然后让她慢慢接受被赐婚的命运罢了。 他要让事情看起来就像赵意南有十足的自由,去选择她中意的夫婿。 否则若再逼得她寻死觅活,于谁来说都不太好。 思及此,他柔和的目光落到赵意南美丽的脸上。 赵意南不知怎么,竟又不愿意了:“皇兄不是说,我可以玩到二十岁再出嫁的吗?” 赵崇就知道她没这么好哄。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耐心劝谏:“前些日子你不是嫌你学堂里的夫子昏庸吗,朕许你自己选中意的。” “真的?” 赵崇回她一抹无比自信且肯定的微笑。 为了占到上风,把皇兄要赐婚的心思死死地堵回去,赵意南索性把心一横,准备豁出半条小命赌一把。 “那我想让姑父来学堂讲学。” 她话音刚落,赵崇一口茶就喷出老远。 “谁?靖南王?” 在他悲戚戚的眼神中,赵意南幸灾乐祸出了御花园。 * 回到王府,谢邈便吩咐霍刚下去修整。 霍刚跟他一样,都是孤儿。自打他们在战场上结缘,便吃在一处住在一处。原先与昭华公主成婚,谢邈都极力劝阻他搬离王府。如今这府里没了女主人,他更是不用费工夫另寻住处了。 谢邈则径直去往书房。 平日有要紧军务或者其他要务,他便食宿都在书房。 青羽见他回来,远远迎了上来,谢邈随即吩咐他叫府医来。 来到书房,走到屋角的黄花梨坐塌上坐定,解下腰间革带,褪去衣袍。麦色的腹肌在傍晚的凉意中略微绷起,烛火摇曳,那日在流香楼落下的伤疤,加上府医刺出来的几道,浑然一只孱弱的毒蝎。 府医叩门而入,青羽守在门外。 一面任府医划开腹部的旧伤排毒,一面沉声询问:“还未找到解药?” 府医怅然摇头。 他何尝不想早些替王爷寻到解药?可王爷这次中的毒,他和几个同僚这辈子都未曾见过。连毒源都分析不出个一二,如何研制解药? “老朽无能……” “忏悔的话,等本王死了再说。” 看着排出来的黑血,和王爷身上日渐扩大的伤口,府医不禁哽咽。 当年先帝在时,他曾是一名御医,给一位贵妃看诊。那贵妃见不得别人有孕,以前途要挟他,命他在那有孕的妃子药里做手脚。 他战战兢兢不敢动手,谁知那有孕的妃子竟然无端小产。刑部的人一通查办下来也没找出真凶,贵妃气急败坏,竟然把他推出来顶罪。 幸好那时身为大理寺少卿的谢邈查出真凶,替他平反。 自此,他便拜在谢邈门下,成了他的府医。 王爷年纪轻轻,他断不能让他就此丧命…… 包扎好伤口,府医告退,青羽随后入内。 谢邈已然穿好衣裳,双手自然垂放于膝盖之上,嗓音听不出一丝异动。 “衣裳取回来了?” “取回来了,依照王爷的意思,并未送去洗晒。” “拿来。” 从青羽手中接过玄色衣袍,一缕淡淡的桃香随之入鼻。 没来由地,中午出了四言堂看到的那副绝美画面跃然眼前,耳边竟也响起了少女的嬉笑。 “这种俗物,姑父自然是不吃的……” 一声极轻的喟叹自胸中溢出。 蓦然意识到青羽还在屋中,可能会被他察觉出异样,他便故意将玄袍摊在腿上,伸手在衣袖中一阵摸索。 青羽忙问:“可是丢了什么?” 谢邈无奈道:“罢了。” 天色已晚,青羽正欲告退让主子歇息,一个小厮突然求见。 小厮进屋,躬身回禀: “圣上派人传来口谕,恭请王爷明日去九公主府上讲学。日后但凡遇着讲学,王爷可自行不必上朝。俸禄另给。” 青羽额上顿时显出一道川字,半晌,看向谢邈。 “王爷,可否要青羽代为回绝?” 小皇帝搞什么名堂?跟着九公主一起编排王爷么?王爷日理万机,哪有功夫陪着这俩小屁孩胡闹? 谢邈沉默片刻,抬手制止青羽。 圣上今日不是拿此事打趣过了么? “可是九公主的意思?”他问小厮。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谢邈回道:“去回禀一声,本王知晓了。” 想让本王去她府上做夫子? 她究竟,是何用意?
第6章 谢邈记不清自己从何时开始极度钟情玄色衣袍。 起先大概是因为在战场厮杀,遍地狼烟黄土,时时流血受伤,不便于换洗。时间久了竟成了难以改变的积习。 这习惯顽固到,就连四年前与昭华公主成婚时,先帝御赐的大红喜服他都没穿。 他极度厌恶红色。 许是近来春暖花开,沉寂了一冬的满目苍黄开始苏醒——这从那日四言堂桃花簇拥的月洞门处便可窥见一斑。 他恍然觉得自己这一生过得也太苍白了些。 多少年来,他活在刀光剑影里,从尸山血海中走到今天的位置。 原以为这茫茫浮世,不过白驹过隙,无甚可留恋,他亦是过客。 那日,仿佛有一束光点亮了他暗黑的世界。 早上出门时,他对镜端详自己一身玄袍,踟蹰许久,叫来青羽。 “天暖了,去帮本王找件素色的衣裳来。” 年轻时的物件,早已尘封进了库房。 青羽找来一件浅黛色的衣裳,他拿在手上瞧了瞧,又塞回他怀中。终是如往常一样,一袭玄袍出了王府。 不过是去做个讲学的夫子,他简直不理解,自己这番隆重的举止,意欲何为。 荒唐。幼稚。浮躁。 * 回到公主府,赵意南看着光秃秃的府门,心情无比舒畅。 靖南王这个姑父,她是最了解的。连先皇寿宴都请不动的大忙人,她一个斗鸡走狗的女纨绔,一个平平无奇与他无甚交情的小辈,如何请得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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