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她不禁深深钦佩自己的足智多谋。 这下,皇兄不但没法再按着她的头逼她与那群讨厌的世家子相看,她也能“名正言顺”继续逃学。 这几日百花次第盛放,想来又有不少新去处。腾出来的时间,着实得好好安排安排,看看要到何处消遣。 一进南风阁,便让青芜拿了去岁酿的桃花酒并几样糕点。高兴过了头,喝到半夜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翌日,青芜晃醒她的时候,她简直要气疯了。 瞥了眼屋外还不甚明亮的天色,她甩开青芜,一个翻身滚进床里。 “这么早你干什么呀!人家刚梦到要紧处,快别吵了,让我把梦续上。” “起来上学了殿下……”青芜温声提醒。 “我何时让你叫我上学了,快些出去……” “靖南王正在前院候着殿下呢。” 这话比一盆凉水泼到赵意南身上还能让她醒神,她瞬间一跟头从床上坐起来。 “你方才说,谁?” “靖南王。” 一声闷雷霎时在赵意南的脑中轰然炸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又问:“谁?” 青芜一字一顿重复道:“靖、南、王。” “几时了?”赵意南的嗓音都开始发颤了。 看到青芜一脸难为情,抿唇不答,外头天光大亮,她便知道自己已经迟到很久了。 一骨碌从榻上溜下来,趿着鞋顾不上梳妆就往屋外跑。 “殿下,先梳头……”青芜急声的呼唤被她甩在身后。 不理世事清高孤傲的靖南王都撇下身段来她这小小的学堂当夫子了,此刻就在学堂里候着呢,她还梳什么头? 只求他看在小姑的面上,别跟那群迂腐的老家伙一样,当着同窗的面骂她废物,打她手心,她便谢天谢地了。 跌跌撞撞一路跑到学堂外,谢邈正手持书卷,对着讲台下面一群“学子”谆谆教诲。 摄政王的威名果然不同凡响,平日里不是打瞌睡就是传纸条的世家子们,今日一个个都挺直了脊背,凝神听讲,专注的模样就连翰林院修书的大学士都要逊色几分。 赵意南本想从后门偷偷溜进去,但想到以前她来迟,就算走后门企图蒙混过关,也会被眼尖的夫子揪到讲台上一顿臭骂。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谢邈极为锐利的目光正好从她脸上扫过。 她索性也不走后门了。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来个痛快。 走到前门,谢邈恰好也放下了书本。 她鼓足勇气走上讲台,走到那个熟悉的蒲团边上。 蒲团中间陷下去两个明显的窝,那是她经常被夫子罚跪,跪出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大虞向来尊师重教,夫子的地位很高。他们连皇帝都敢劝谏,谁还会忌惮赵意南一个籍籍无名、出身平凡到甚至有些低贱的公主? 不过赵意南脸皮厚,为了能让夫子彻彻底底放弃她——这样她才能更加肆无忌惮地逃学去玩——她自然是屡教不改。 时间久了,同窗们对她这个夫子口中的废物自然鄙视大过好奇。好像谁不跟着踩她一脚,就要被这所谓的贵族圈子挤出去似的。 今日她又迟到,同窗们跟往常一样,十分喜闻乐见她被夫子责罚。此刻一个个口中起哄不断,等着看她的好戏。 “废物公主又迟到了,今儿又有好戏看咯!” 赵意南十分精准地定位到了说这话的人,一个眼刀射过去,那人瞬间闭嘴。 谁知另一个世子的嘲讽接踵而至:“哟,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好生用功啊!” “亏得圣上没把她指给我,我家可不养废物……” 这句小声的嘀咕惹得沈时砚一个白眼,“我勇毅侯府难道就合该养废物?你们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 沈时砚,京城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这话压根就不是在帮她说话,倒像是跟人显摆,她赵意南要嫁给他,已经是板上钉钉,铁打的事实。 赵意南懒得跟这群酒囊饭袋一般见识。 认错要紧。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下颌,目光一路往上,仰视着面前位高权重的男人。 一袭玄袍,凛凛然犹如九天神祇。 心头的敬畏霎时聚积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她颤颤巍巍伸出右手,手心朝上,眼中的哀求比任何一次向夫子求饶都要恳切。戒尺还没落到手上仿佛都已经开始疼了。 小心翼翼地把心中的骐骥写进恳切的眼神里。 姑父,虽然你已经跟小姑和离了,但我们情分还在。 你下手可一定得轻些啊…… 台下冷嘲热讽,谢邈抬起眼皮状若漫不经心从台下一扫而过,霎时间鸦雀无声。 然后低头,转顾地上任人欺辱的傻姑娘。 “起身,下去坐好。不可再有下次。” 赵意南讶异地仰起头,两眼发光看着面前的男人。 “姑父……”意识到如此场合这么称呼不太妥当,她马上改口,“夫子……竟……不打我?” 简直难以置信。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高高在上的靖南王,说起这番话的样子,还真有几分教书先生的儒雅。 赵意南不由自主地咧嘴笑了。 看到谢邈优雅地朝台下努了努下巴,示意她下去,她便从地上一蹦而起,扬眉吐气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一众世子惊讶的目光追随她一路。 沈时砚讨好赵意南反遭冷遇,正等着看她被夫子教训。谁知兴冲冲等了半天竟是这不痛不痒的结局。 他倏地从座位上起身,“无规矩不成方圆,夫子如此做,是否有偏私的嫌疑?” 谢邈闻声朝他看去,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强硬的话: “是,又如何?” 她曾奋不顾身对他以命相护,还唤他一声“姑父”,他谢邈纵使护短了,又如何? 纵他不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又何须向一黄口小儿解释? 沈时砚登时气得鼻孔都变大了。 谢邈不过大他三四岁,究竟有何能耐,骑在他沈家头上作威作福? 可气不过也无可奈何,如今他是夫子,他只能强忍怒气,不甘心地坐回座位。 赵意南被谢邈这般袒护,头一遭听课没有走神。 “《南华经》《逍遥游》篇,何人能诵?”谢邈右手拿着书卷,左手背在身后,期待的眼神巡视讲台下方。 学生们听到要检查背诵,霎时一个个把头埋了下去。 唯独沈时砚昂首挺胸,嘴上勾着一抹邪笑。 “敢问夫子可会背诵?”他素闻谢邈熟读兵书,武将出身,未经科考,便大着胆子反问他,有意让他难堪。 谢邈懒得与他多费口舌。他不过是了解一下学生们对《南华经》的掌握情况。 “既然大家都不会,那今日我们便一同来探讨这《逍遥游》篇。《逍遥游》……” “原来夫子也不会啊?”沈时砚不依不饶,他得意地看向周遭,期待同窗们跟他一起打压谢邈。 然而他们并没有如他期待的那样,一个个缄口不言。 谢邈知道今日不给他点眼色瞧瞧,这课是没法继续授下去了。 他淡淡一笑,合上手中书卷,优雅地放到面前的沉香木书案上。 “问吧。” 沈时砚翻开《南华经》,看了两眼,心念一转,霎时邪魅一笑。 “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①敢问夫子,下一句是什么?”他对着书本读完,用不坏好意的期待眼神看向讲台上的谢邈。 谢邈负手而立,眼中带着一分讥诮。 “这是《齐物论》第五段,第五句。沈世子莫非连‘逍遥游’三个字都不认得了么?” 台下暗自隔岸观火的学子们霎时间都把头从书里伸出来,在一片低声的惊叹中个个崇拜地看向台上临危不乱的夫子。 赵意南紧张得手心都出了一层汗。 没想到她这位武将出身的姑父竟然这么厉害! 这是她头一次近距离打量这位大人物,眼中的钦羡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今日她生平第一次觉得听夫子讲学竟也是一种享受。 很快到了放学的时辰,往日一下学就四散而逃的学子们,今日竟围着谢邈,跟他讨论了好多《逍遥游》里的细节。 赵意南无意参与,她的肚子早就叫苦不迭,便起身准备离开。 “赵意南。” 听到谢邈点名让她留下,她只好把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老老实实坐在位子上等候。 莫非,姑父还是要教训自己一顿?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齐物论》。
第7章 打发走了最后一位学子,谢邈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出门外。 赵意南忙起身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还是赵意南先开口,“姑父怎的有兴致,突然来学堂做夫子?” 谢邈目视前方,步伐未曾停下。 想来方才的维护对她很是受用,今日与他交谈,她的嗓音已不似昨日那般疏离冷淡。 只是,为何总这般执着地,非要喊他“姑父”? 赵意南撅撅嘴,正要腹诽他高冷,便见他顿住脚步,侧过身看她一眼,然后瞟了瞟身上的玄袍。 “本王……很老吗?” 赵意南眨眨眼,不懂他为何如此发问。 扯出一抹尴尬的笑,“比起别的夫子,姑父已经年轻太多了。” 谢邈挑眉,继续朝前走去。 “无他,本王只是想重温一下学堂的感觉。” 赵意南看着他交叠负在身后微微蜷起的修长手指,跟着走上去。 “姑父若是想要看上去年轻些,不妨穿件浅色的衣裳。” 察言观色的功夫她算是练到炉火纯青了。 又问她自己老不老,又来重温学堂,定是有桃花了。她得试探试探,谢邈到底是对小姑回心转意,还是有了新欢。 若是后者,哼哼,她绝对会给他一些“诚恳”的建议,让他“年轻”一些。 谢邈作为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毕竟又是长辈,第一次来授课,赵意南便将他送到了公主府大门口。 “今日多谢姑父。”她对有好感的人向来不吝啬溢美之词,今日被他维护,她自然要搜肠刮肚对他好好奉承一番,“姑父文采卓然,满腹经纶……” 她调皮地抬眼试探,“过几日的考试题目,姑父可否小小地透露一……” 还没说完,就被谢邈用食指指节敲了脑门。 “回去好好用功。” 原来姑父并不会真的偏私啊,她瞬间倍感失望。 便没再厚着脸皮继续问,对着他恭恭敬敬地屈膝行了一礼,说道:“姑父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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