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斗篷是旧年的款式,过去穿也没见他夸过,章珮有些莫名其妙,细细地看着他,道:“许久没见六哥哥笑过了,近来遇到什么喜事不曾?” 章衡心中一紧,神色从容道:“确实有桩喜事,一个逃了三年的凶手日前捉拿归案了。” 章珮好笑又无奈,道:“六哥哥,你心里只有案子么?”说着想起一桩陈年旧事,垂眸望着手炉,抿了抿唇,道:“汪如亭的案子如何了?” 汪如亭死后,梁氏竟劝女儿守寡,气得章珮道:“我尚未过门,守的哪门子寡?要守寡,叫那行院里的粉头替他守去!” 次日离家出走,毕竟是亲生女儿,过了一段时日,梁氏心里也后悔,找到她后便说替她另择夫婿。这回挑中了一名翰林学士,婚后夫妻恩爱,日子美满,又有了孩子,母女两才和解了。 章衡摇了摇头,她叹息一声,道:“当年离家出走,多谢六哥哥照应。” 章衡道:“举手之劳,四妹妹还挂在心上。”
第四十二章 雪霏霏 两人走到门口,丫鬟掀起帘子,随着御赐的百合宫香一并涌出的是梁氏的声音:“这个不好,那个也不好,你已经十九了,婚事还想拖到何年何月!”章衍坐在矮凳上,面对母亲的逼婚,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一见章衡来了,立马祸水东引,道:“我急什么?六哥二十二了还单身呢!”章衡脱了鹤氅,交给丫鬟,置若罔闻地走到榻前请安。梁氏看见他,太阳穴便隐隐作痛,摆了摆手道:“六哥儿坐罢。”又对章衍没好气道:“你六哥正经担着职,公务繁忙,婚事迟便迟些,你整日游手好闲,不成亲待要如何?”章珮也帮母亲劝弟弟,章衡随手拿了本书看,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屋里的香气变得混杂,辰光回到那年冬天,他和刘密坐在香铺里吃茶。 两人走到门口,丫鬟掀起帘子,随着御赐的百合宫香一并涌出的是梁氏的声音:“这个不好,那个也不好,你已经十九了,婚事还想拖到何年何月!” 章衍坐在矮凳上,面对母亲的逼婚,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一见章衡来了,立马祸水东引,道:“我急什么?六哥二十二了还单身呢!” 章衡脱了鹤氅,交给丫鬟,置若罔闻地走到榻前请安。 梁氏看见他,太阳穴便隐隐作痛,摆了摆手道:“六哥儿坐罢。”又对章衍没好气道:“你六哥正经担着职,公务繁忙,婚事迟便迟些,你整日游手好闲,不成亲待要如何?” 章珮也帮母亲劝弟弟,章衡随手拿了本书看,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屋里的香气变得混杂,辰光回到那年冬天,他和刘密坐在香铺里吃茶。 桌上放着一只鸟笼,刘密看着笼子里的鸟,个头颇大,尖尖的倒钩喙,一身褐色带白点的羽毛,脑袋圆圆的像猫,道:“这是鸱鸮?” 他点点头,道:“日前在山里捡到的,今日就拿它出题作诗。” 正说着,晚词掀了帘子走进来,披着灰鼠斗篷,围着狐狸风领,整个人毛茸茸,圆滚滚的,斗篷下露出一双鹿皮小靴,还冻得缩头缩脑。 他笑她像只鹌鹑,气得她杏眼圆睁,道:“你才鹌鹑呢!” 她眼睛本来就大,瞪起来乌溜溜的,他指着笼子里的鸱鸮,道:“你把帽子戴上,就和它一样了。” 刘密也忍不住笑了。 那女扮男装的小姑娘气红了脸,鼻尖也红红的,道:“这么冷的天,我来陪你们作诗,你们还取笑我,我回去了!”说着转身就走。 刘密忙拉住她赔不是,温言软语哄了一番,她才消气。可笑他当初竟没看出来,这小子处处让着她,哄着她,只因早已知道她是个姑娘家。 刘密三个月前去河南办差,应该已经回来了。 那边说得热热闹闹,他这边思绪纷纷,半点也不寂寞,直到章衍叫他:“六哥,父亲回来了,叫我们过去呢。” 章衡回过神,起身披上鹤氅,和他去见安国公。 “六哥,我真羡慕你,一个人住在外面,清清静静的。听说太子提议重新推行吕大学士那一套新法,他一向看重你,真要斗起法来,孟相那边难保不会拿你开刀,你要多多小心啊。” 章衡不意他会对自己有这番叮嘱,怔了怔,不确定是否伯父亦或别人叫他这么说,也没有问,道:“多谢八弟提醒。” 觥筹交错,笙歌盈耳,闹了一下午,章衡也吃了不少酒,却清醒得很。回到家,天已尽黑了,廊下的红纱灯照出一片片的雪花,正是风添雪冷,雪趁风威,纷纷扬扬如柳絮乱飘。 进屋换下沾满酒气的大红缎衣,章衡穿了一身素色绸袍,坐在窗下听着沙沙落雪声,吃了一盅茶,骑马出门,往香铺去了。 刘母在铺子里,看见他来了,道:“小章大人,你找密儿么?他晚饭没吃便出去了。” 章衡道:“可有说去哪儿?” 刘母摇头,道:“昨日从大理寺回来便丢了魂儿似的,一整天不说话,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章衡道:“您莫担心,我去找他。”一转身,唇角笑意泄露在无人看见的阴影中。 正林,饶你如此聪慧机敏,也有被骗得失魂落魄的一日。他这样想着,当年被蒙在鼓里的郁闷不觉纾解了许多。 雪一发下得紧了,路上行人稀疏,前面灯火中一个青布酒望子漾在空中飘荡。 店里只有两三个客人,刘密坐在靠窗的一张桌旁自斟自饮,他亦是一身素服,脸色苍白如雪。章衡亲眼见他这样,心中那股得意荡然无存。他其实也不是真心恼刘密,他知道他替她隐瞒并没有错,错的是自己。 细想过去的点点滴滴,他对晚词的心意昭然若揭,却甘愿成人之美。虽然到头来都是一场空,自己毕竟赢得芳心,说来对他还有几分亏欠。而这份亏欠如今翻了百倍,沉似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事情到了这一步,章衡才发现自己无法面对刘密。他转身想走,刘密叫了他一声。 躲不过的,章衡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走到他对面坐下,带着几分沉痛开口道:“她的事,你几时知道的?” 这些年,他们来往如故,却都绝口不提她的事。她留下的回忆像密封于坛中的酒,在沉默中发酵,一朝提起后劲逼人。 “昨日回京,在值房的邸报上看见的。”刘密扭头看向窗外,擎杯的手微微发抖。 鲁王妃的死讯不过短短几行字,他乍一看只觉五雷轰顶,天旋地转,定睛再看,字字如刀扎在心上。 “她才二十一岁,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即便生了病,王府也不缺名医,怎么就走了?”他喃喃道,满眼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瘦削的侧脸显出一条执拗的曲线。 章衡不忍看,垂眸斟了杯酒,道:“也许是很重的病,名医也束手无策,人有旦夕祸福,你早点放下,娶妻生子,伯父伯母也高兴。” 刘密目光一转,看住他道:“那你呢?” 风裹着雪花吹进来,扑在脸上,有点点冰冷的刺痛。头顶灯笼摇晃,杯中酒光澜澜,两人面色时明时暗。 沉默片刻,章衡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对不住她,倘若娶妻,于心难安。” 一样为她心折,只因她对他有情,所以他对她不住,这正是他们不同之处。 章衡话中深意,刘密听得明白,捏着酒盏,目光中的锐利在寒风中化作冷淡,吃了杯酒,道:“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章衡陪他吃到半夜,满心愧疚几乎要溢出来,叮嘱他早点回去,起身先走了。 骑在马上,他安慰自己,这是要命的秘密,不告诉他也是为了他好。 别个客人早已离开,刘密独自坐了一会儿,见店主巴巴地看着自己,有口难开的样子,结了账离开。 雪满长街,两边粉妆楼阁,晕在一团团的光影儿中。这繁华京师,千门灯火,九衢风月,忽然间都变得了无生趣。刘密踩着积雪,一步步走到家中,满头满身的雪,脸颊眼圈都是红的。他目光涣散,不知冷也不知热。 刘母还在等他,迎上前,闻他浑身酒气,担忧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有个朋友去世了。”说着这话,心中又是一痛,扶着门板站了片刻,才继续往里走。 刘母微微一惊,道:“哪个朋友?我认识么?” “您不认识。” 刘母见他这样,料想是交情不错的,叹了声气,扶他到卧房躺下,道:“娘去煮碗醒酒汤给你。” 刘密摆手道:“我没事,母亲早点安歇罢。” 刘母还是去端了碗醒酒汤来,看着他喝下,安慰一番,拿了空碗离开。 刘密望着脚边的炭盆出神,他知道章衡说的不错,神女无心,自己又何必如此执着?早点娶妻生子,孝敬父母才是正道。但感情之事,哪有道理可言呢? 她若好好的,再过一两年,他兴许便放下了。如今她走了,走得这般突然,想是案狱经多了,他总觉得疑点重重。 思量再三,刘密决定去一趟济南府,看看她最后待过的地方也好。
第四十三章 东君信 本朝天子宽厚,极是体恤官员,各级衙门腊月二十便封印,直至正月二十才开印。京师离保定府并不远,腊月二十的下午,吕无病在巷口接着自己的好姐姐。他下了马,便问:“姑娘可好?”吕无病笑道:“好着呢,爷待会儿亲自数数,一根头发都不少。”十一娘道:“她近日都做些什么?情绪怎样?” 本朝天子宽厚,极是体恤官员,各级衙门腊月二十便封印,直至正月二十才开印。京师离保定府并不远,腊月二十的下午,吕无病在巷口接着自己的好姐姐。 他下了马,便问:“姑娘可好?” 吕无病笑道:“好着呢,爷待会儿亲自数数,一根头发都不少。” 十一娘道:“她近日都做些什么?情绪怎样?” 吕无病道:“姑娘脸上纱布未拆,眼睛看不见,小的怕她闷坏了,每日读书给她听。她听了倒也高兴,有说有笑的。”唯恐他不高兴,忙又补充道:“姑娘十分惦记您,问了好几遍您什么时候来呢!” 说完这话,眼前人果真露出一点笑意,吕无病心中哀叹:喜欢有夫之妇也就罢了,还偏偏是个王妃,真是冤孽。 钱恕正在廊下指挥徒弟搬运东西,十一娘与他见过礼,他道:“姑娘来得正好,再过两日,李姑娘脸上的纱布便能拆了,我也要离开这里去别处看看了。” 十一娘道:“这段时日有劳神医了,易容之事关乎李姑娘的性命,还望神医千万保密。” 钱恕道:“我省得,姑娘放心罢。” 十一娘拿出一个匣子递给他,道:“这本《金鉴秘要》乃旧唐孤本,家主说只有在神医手里才不负前人心血,神医切莫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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