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蝉鸣聒噪, 树下有人怡然抚琴。 原来是郑南归, 他一身墨绿袍衫, 浓眉大眼仪表堂堂。 指尖挥洒自如,拨弄着琴弦,琴音悠扬却有几分心浮气躁。 清远悠长的笛声,从东厢房传出。 郑南归蹙眉心火更浮,起了斗乐之志。 起初挑勾琴弦从容,笛声陡然低沉转为高昂。 郑南归急挑丝弦,一个泼剌游鱼摆尾未收住音, 琴弦嗡得一声崩断。 屋内, 笛声一瞬低柔婉约。 郑南归望着断弦,愤然拂袖起身。举步生风,顷刻到了东厢房门外。 他方到门外,屋内笛声戛然而止。 郑南归收起燥火, 谦逊有礼叩门道:“永诚王殿下,闲来无事,可否与郑某。, 随谈几句,打发日头。” 屋内清亮,一束光晕笼罩书案前,映出玉晏天的冷峻深沉。 水色眼纱遮眸, 隐藏所有心绪。唇角平和, 含着往日的清冷。 他懒散放下玉笛,缓缓起身慢走。 月白圆领袍纱, 勾勒出蜂腰龙背。却又太过清瘦,添了鹤骨松姿的韵味。 玉晏天伸出骨节分明的竹手,镇定摸索前行。 若非知他患有眼疾,那份从容只道与人玩耍嬉戏,似在捉迷藏一般。 玉晏天打开房门,淡漠应道:“请进。” 郑南归虽与玉晏天不熟,早有耳闻其人。 昔年那个病秧子小侯爷的传奇,在民间说书者口中流传甚久。 郑南归本想扶玉晏天落座,却见其从容不迫摸索自行落座。 玉晏天被押回京城关在北宫,已有一月。每日闷在房中,偶尔奏笛解闷。 他与郑南归也未言语过几句,只是闻其声,因眼疾还不算正是谋面过。 郑南归为玉晏天斟了茶,慎重开口道:“对于我的身份,我想你,或许知晓一二。” 玉晏天听出几分试探,直截了当道:“你所求何事?” 其实玉晏天心知肚明,对方的心思,无非是想恢复世子的身份。 郑南归倒也不扭捏,坦坦荡荡道:“听闻永诚王聪慧过人,我所求之事,你必然知晓,我只问你,会助我成事吗?” 何谓成事,分明有一半野心。 玉晏天寒声拒绝道:“以我如今的处境,帮不了你,即便能,我断然不会助你。” 郑南归失了耐性,切齿威胁道:“你父亲的身份,莫非你不清楚,难道让我去陛下面前,全盘托出不成。” 玉晏天不屑一顾,冷笑:“我如此处境,你还看不出所谓,陛下若不是知晓一切,为何将我软禁在此。” 郑南归那浓眉大眼,眉挑瞠目,厉声道:“你胡说,陛下为何得知,又如何得知?” 玉晏天摸起杯盏,气定神闲抿了一口姜蜜水。只觉得今日这蜜多了有些腻口,不由撇了下嘴。 落在郑南归眼里,只觉得是轻蔑之笑。他压着声色,质问:“你如何笃定,陛下已然知晓一切?” 玉晏天放下杯盏,轻描淡写道:“是我上奏,将一切告知陛下的。” “你,你,为何如此?你不怕……”郑南归惊得有些语无伦次。 玉晏天微微叹息,有些无奈道:“终归陛下会知道,还是由我亲自说,好过被你威逼,做我不愿做之事。” 郑南归茫然失措,坐立不安起身,长吁短叹:“你,当真是个难对付之人,我原以为,你会为了荣华富贵为我所用,我不明白,你当真不在乎,这一身无上的荣耀?” 玉晏天反问道:“那你又为何,执着于那份虚无的尊贵呢?” 郑南归昂首挺胸,愤愤不平道:“我本便出身高贵,若那个郑宏业没有犯上谋逆,我本是世子,若无变故,如今怎地也是个郡王。” 玉晏天忽而阴阳怪气,嘲讽道:“你骨子里,还是随你父亲的。郡王,下一步亲王,太女若有何不测,你便可以堂而皇之取代,来日登基称帝。” 郑南归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回怼,羞恼成怒,喝道:“即便我不能如愿,拉上你做垫背的也不错。” 玉晏天镇定自若,自我贬低道:“你未免太高看我了,即便没有我,陛下,可以为太女挑选无数英年才俊,你拉上我,又岂能改变分毫。” 郑南归眼见玉晏天油盐不进,激将道:“我不信,你当真舍得掉,这身尊荣?” 玉晏天淡定撑起身子,下了逐客令:“我与你,话不投机半句多,请你离开吧。” 这北宫只有他二人居住,一日三餐有专人来送。 四下无人,郑南归哪里会理会玉晏天所言。 郑南归不甘心追上去,横在玉晏天身前,咬牙切齿道:“我不是你,仗着有太女的宠爱,即便被软禁在此,仍有回旋的余地,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不成功,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当真如此,只能是咎由自取,你原本可以,安稳度过此生,可你偏放不下贪念。既然你迈出了这一步,你便要为你的不甘与贪心,付出代价。”玉晏天不讲半分情面,字字犀利,拂开郑南归向床前摸索。 郑南归孤注一掷落空,岂有不疯癫的道理。 他眼中起了杀意,抬手将要行凶向玉晏天。 只见玉晏天在床榻上,慵懒吉祥卧。似乎早已洞穿郑南归的意图,昂然自若,毫无畏惧道:“你杀了我,又有何意?” 郑南归无力垂下扬起的恶手,灰心丧气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告知陛下一切。即便有太女的偏爱,若陛下执意除掉你……” “王爷,王爷……”门外,忽然传来田公公的声音。 郑南归只得噤声,装作若无其事迎到门前。 田公公瞧见郑南归,不知为何叹气嘱咐道:“郑公子啊,还是莫要与永诚王走得太近了。” 郑南归暗自思量这是何意,莫不是想提点什么。 田公公已不理会郑南归,入房到床榻前绷着脸,说道:“王爷,陛下要见您,快起身去见驾吧。” 不由分说扶起玉晏天,又急不可耐催促道:“快着些,迟了,恐龙颜不悦。” 玉晏天谦逊回道:“有劳,公公相扶。” 郑南归见二人离开,抱着断了弦的古琴,回西厢房了。 北宫外,备有步撵,许是怕他这个眼瞎之人耽误功夫。 烈阳正盛,偶尔一阵风拂过,享受片刻惬意与凉爽。 途经御花园,田公公沉着声道:“淑妃娘娘在呢。” 田公公说的不清不楚,玉晏天听得透彻一点即通,恭敬道了谢。 早在东山城,南宫盛蓉来之前。 玉晏天便写好了上奏的折子,太女亲征离开,便命人送去京城,告知惠安帝当年的一切秘密。 他回宫一月有余,惠安帝并未召见过他。 软禁在北宫,自然也不曾见过淑妃等人。 如今龙颜震怒,又提及淑妃,怕是惠安帝开始清算当年之事。 田公公瞟了一眼清瘦的玉晏天,似有心疼,竟出口安抚道:“王爷再忍耐几天,太女殿下近日便会归来。” 玉晏天嘲讽苦笑道:“但愿,我有命等到太女回宫时。” 田公公见不得玉晏天说丧气话,呸呸呸道:“莫说不吉利的话,王爷吉人自有天相。” 左右都是田公公信得过的太监,田公公又急急道:“王爷见了陛下,切记千万不要替淑妃求情。” 玉晏天指尖纤颤,这些年即便刻意与淑妃表姐疏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自然懂得田公公之意。求情只会火上浇油,引得雷霆之怒。 少倾,到了太极殿。 田公公扶着玉晏天入殿,他自从患了眼疾耳目极佳。 殿内静寂无声,连一丝抽咽声都没有。 玉晏天被扶到殿中央,田公公偷偷提醒道:“行大礼。” 玉晏天屈膝跪地,淡定优雅拱手,不吭不卑道:“微臣,玉晏天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随之响起,惠安帝鄙夷不屑声:“你倒是识趣,也知你唤不得父皇二字。” 玉晏天默声不语,不做任何辩解。 其实淑妃便跪在玉晏天不远处,淑妃显然在此之前痛哭过。 发髻微乱,珠钗歪斜。脸上的脂粉,亦被泪水弄花。 淑妃一副泪迸肠绝的模样,看向玉晏天哽咽唤道:“天儿,你可怪姐姐?” 惠安帝勃然大怒,讥讽道:“当着朕的面,这是哪出ʟᴇxɪ戏,姐弟情深?” 淑妃顷刻泪眼迷离,恨恨道:“陛下何必如此,臣妾投生这般,万般不由自主,陛下以为我愿意,我也恨,恨父母为何是反贼,可我没得选……” 如鲠在喉,倒吸一口气,磕头求道:“姐姐与天儿什么都不知晓,一切都是我做的,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陛下,饶了姐姐与天儿的命。” 惠安帝满脸厌弃,可又痛苦至极,恶声恶气道:“朕忍了许久,为了皇室颜面,暂不动你,可你,偏要来求死,即便你死一万次,也不足以平息朕的怒气,朕子嗣凋零,全因你一人,你这毒妇,竟连姐姐的孩子亦不放过……” 惠安帝气急呛声,田公公慌忙劝道:“陛下,龙体要紧啊!” 惠安帝吹胡子瞪眼,指着淑妃命道:“滚回你宫里去,若想死,死得干净些,莫要引起朝野内外的猜测。” 淑妃似乎早便准好就死的准备,闻此亦只是含泪拜别。 淑妃拭干眼泪,扶了扶歪斜的珠钗,盈盈起身端着体面离开。
第193章 冰鉴里白雾翻涌, 不足以平息燥火。 惠安帝瞧着玉晏天雍容儒雅,似乎毫无畏惧之色。 立时怒火又起,身随心动攘臂瞠目, 剑指道:“你, 真当, 朕不敢动你?” 玉晏天微微侧耳细听,颌首低眉回道:“陛下,息怒……” 惠安帝暴怒打断:“息怒,若非看你瞎了,亦不想坏了,朕与太女之间的父女之情,朕, 早便处决了你。” 雷霆之怒正盛, 惠安帝压根不给玉晏天任何辩解的机会。 只听,惠安帝气势汹汹又道:“朕,问你,你当真之前并不知情, 你父亲与淑妃之事?” 玉晏天郑重其事,俯首拜道:“微臣确实不知。” 可惠安帝闻后,口沸目赤更甚, 质问道:“可你大婚前夕得知,选择隐而不报,分明亦是狼子野心,有觊觎皇位之心。你, 敢说你半分都没有, 动过这份心思?” 玉晏天坦坦荡荡,仰首感受着眼前的黯淡无光。不禁嗤之以鼻, 冷笑:“不是人人都想做皇帝的,敢问陛下,做皇帝开心吗?”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15 首页 上一页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