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漪正对镜整理着装束,她将脖子上挂着的白玉梨花项坠摘下来,搁在镜台上。没有了束胸,只用一块白纱稍稍将胸裹住,好歹看上去小了些。 “怕什么。”她面色十分平静,“火,本来就是她们放的不是么?” 一点灯油而已,火烧起来,便什么都不剩。 且不说他们根本查不出来,就论殿下才允她回来就有人要害她,便是狠狠打了他的脸,他岂会允许? 估摸着宜宁县主快到了,她启门出去。外厅里宽敞透亮,灯火通明。嬴濯正立在门口焦急张望,嬴澈则坐在厅内上首的一张低矮坐榻上,侧颜如刀削斧凿般锐利,浓密眼睫轻垂着,眸光平静地看向门外浓墨般的夜色。 那浓郁烛光笼罩勾勒着他,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令漪看着那张玉雕似的清俊侧颜,原本已经按捺下去的紧张,便又一次涌上心来。 她还是怕他。 许是幼时的那几桩事,明明今夜已经做得天衣无缝,可只要站在他面前,她就是改不了那股一见了他犯怵的怯懦。 但现在,她要利用他,气一气宜宁县主。 谁让县主最在意王兄这个哥哥呢?从小到大她所受的欺侮都是因了王兄,利用一下,也无可厚非吧? 想到这儿,令漪暗暗咬了咬唇瓣,拨帘朝厅中走。 玉珠相撞,琮然清越。嬴澈闻声转目,四目相对,她微微抿唇,算是示意。 她已换过衣裳,因还带着孝,这会儿侍女送来的也不过是件素衣。一身纯白缠枝纹对襟纱裙,纤罗雾縠,若轻薄云烟笼着女郎纤秾得衷的身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瑰姿艳逸,仪静体闲,烛影摇曳中像是霜雪青女踏月行来,清灵绝尘,t步步生莲。 嬴澈不动声色,目视着她行至他身畔坐下:“怎么了?” 这个便宜妹妹自小便是怕他的,见了他就躲,倒还从没有主动靠近他的时候。 也是因此,每每想起她搬出他来恐吓那被她按进湖里的贵女不许将事情说出去时,他便觉有趣。 “我害怕。”令漪低垂着眉,轻声地道,“我可以坐在您身边么?王兄?” “随你。”嬴澈道。一只手很自然地垂在榻侧,修长劲节的指骨漫无节奏地轻敲榻板,明显的心不在焉。 他端的是不欲理她的态度,这让令漪有些沮丧。然既已踏出第一步,便不能回头,她顶着面上的薄烫,慢慢抬起重新蓄满泪水的眸:“王兄。” “是有人容不下我么?我才搬去沉烟馆,就发生这样的事……阿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玉腮坠露,杏眼含情,极清婉的一张芙蓉面,面上是足可以假乱真的伤怀、委屈与期盼,好似一朵濛濛烟雨后含烟带露的清丽芙蕖。嬴澈看了许久也未看出作伪的痕迹。 比之幼时,是精进不少了。他想。 倒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利用他。 心间忽升腾起些许小小的兴味,他道:“你怎知是有人容不下你,而非意外?” 令漪没料到他会这样问,倒是愣了一瞬,“不是,不是抓到了纵火之人么……” 那人就绑在廊下受刑,鬼哭狼嚎的,她又不是聋子。 “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害我,难道不是受人指使?”令漪稳住心神,故意挑明了追问,“王兄,是县主么?” 嬴澈挑眉:“你如何这样说? “我也只是猜测。”她轻轻道,“您知道的,自幼,县主便总爱捉弄我……” ——故意毁坏她要献给他做寿的绣图;王兄赏赐下来的东西,见也没见便被丢弃;还有对外说她的坏话……至于平日里克扣的月钱和份例,更是常态。 自己非奴非婢,身份尴尬,这许多年也都忍了,若非今日县主做得实在过火,她也并不会找上他。 毕竟人家才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疏不间亲,她一个寄人篱下的罪臣之女,难道还指望他能为她惩处自己的亲妹妹么? 她只能是指望着,指望着他看在她宋氏遗孀的身份上,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得敲打敲打宜宁。 想到这儿,她佯作红了眼,楚楚可怜地央求:“王兄,我真的好怕,宋郎死了,婆母不喜欢我,我只能回来投靠您。可我一回来她便要置我于死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兄,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您了,您会护着我吗?” 轻微的一声爆裂,有烛花跳跃着在灯芯上爆开小小的火星,打破了厅中诡异的宁静,也打断了晋王的沉默。 她听见他道:“没什么。” 他看向门外墨蓝的夜色:“这个家,她说了不算。” 这一句后,二人又陷入无言以对的尴尬。她静默地坐于他身侧等着,很快,宜宁县主嬴菱就到了。 她生得容颜俏丽,下颌尖尖,今日令漪去见太妃时,她就躲在帘幕之后。 夏姐姐说,今日裴令漪的婆母一时伤心、说了她几句,她就自个儿回来了。王兄却认定宋家欺负了她,发了好大的火,派宁瓒亲自去告知宋家两家绝婚,要裴令漪留下来与她们作伴。 凭什么啊?裴令漪一个丧门星,会克死她们的。她又那么不检点,打扮得妖妖乔乔地跑去找王兄,一看就是居心不良! 所以她才制造了这场火灾,毕竟,灾星就是灾星,引发灾祸了,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请走。可明明她吩咐了只烧厨房,那厨房里还有水呢,火怎么会燃这么大呢? 檐下早已挂满了灯笼,将漆黑长夜照得亮如白昼。隔着一道垂花门,小县主远远就看到了那被捆在廊柱上的奴仆,脸色瞬然苍白如纸。 “县主还是快些吧。”宁瓒挡住她的退路,“殿下和二公子,可都等候您多时了。” 嬴菱一抬头,次兄果然立在庭下,素来柔和的面上如覆冰霜,显是动怒。 疼她的二哥尚且如此,何况严厉的王兄?嬴菱急得欲哭,两条腿不知不觉便软了。 厅内,令漪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她听着嬴菱的脚步声,一步,两步,在心中默默数着,在嬴菱踏进厅中的一刻,悄悄地环住了晋王搭在案上的一只胳膊。 这原是极细微的一个动作,奈何灯火如昼,嬴菱一进来便瞧见了。 见最讨厌的人依偎着自己最敬爱的兄长,身前的一对儿丰满几乎贴着他手臂,她两眼瞬然怒如喷火。 贱人! 令漪偏不偏不倚地迎着嬴菱的视线,下颌微扬,分明是挑衅。 嬴菱果然火冒三丈,大踏步跑过来恨不得将她撕碎。这时视线余光中有黑影拂落,令漪侧眸,原本看向门边的晋王已然回眸看来,眸光深邃幽暗,带着一点不解,一点寒沉,喜怒难辨。 令漪霎时一怔。 而她那虚虚环住他手臂的手,就这样在他的目光下一点一点退缩着,一缩再缩,终至完全松开。 第5章 他分明就是在袒护裴令漪…… 烛火煌煌,二人的眉眼官司何尝避过嬴菱的眼。她正要发作,嬴澈却已起身:“知道今夜叫你过来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王兄不明示,我怎会知道?”嬴菱答。她恨恨看着对面的裴令漪。女郎这时已佯作害怕地躲在了王兄身后,头靠在他肩后,只露了半张雪白的脸,双目满是畏惧。 还真是会装腔作势! 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惺惺作态地跑来找王兄,作出这幅狐媚样子给谁看? 嬴菱又气又委屈,对令漪的厌恶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后腰处有窸窸窣窣的刺痒传来,似是那女子又攥住了他腰间衣带。嬴澈微蹙了下眉,并没说什么,只对嬴菱道:“纵火的奴仆就捆在门外,你还有何话可说?” “不是我。”嬴菱坚决不认,“是谁向王兄诬告我?王兄,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人,更不知今夜之事。” 又怒向令漪道:“裴令漪,是不是你?贱人,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污蔑我?” 令漪双眸很快盈满清泪:“王兄您看……” “是那纵火的贼自己供出县主的,我连是谁要害我都不知道,又如何能污蔑县主呢?王兄,阿妹实不知哪里得罪了县主,才回来半日,她竟要置我于死地……还求王兄为阿妹做主啊!” 她仰头哀泣着,双目泪落如珠。几缕碎发贴在被泪水湿透的莹白小脸上,拂过红润的樱唇,实是活色生香。 嬴澈不语,只静静看她,令漪不惧不躲,只佯作怯怯地问:“王兄,怎么了?您为何一直看着我?” 嬴澈还未开口,那厢的嬴菱却被她一口一个“王兄”激得暴跳如雷:“什么王兄?住口!你不许叫!” “那是我的王兄,不是你的!你个陷害我的恶毒女人,离我王兄远一点!” “宜宁!”嬴濯一声急喝。 尖利的咒骂声戛然而止。令漪以手巾掩口,泪落如雨:“县主说我陷害您,难道,是我自己想要烧死自己吗?” “我才回王府,连那奴仆都不认识,就找了他来放火,想把命赔进去来陷害您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嬴菱最恨她这副扮可怜的模样,火气立刻上来,“你这个贱人,从前就不安分勾搭上那姓宋的,如今把人克死了,又不安心守寡,死皮赖脸地跑回王府,勾搭我王……” “你发够疯了没有?” 冷淡的一声,这回却是嬴澈。 嬴菱最是畏惧长兄,竟吓得一震。 小孩子恶作剧起来也没个分寸,放火烧屋,实是恶毒。嬴澈浓黑的剑眉已不耐地皱了起来,他轻轻拂落令漪挽着他的一双手,对嬴菱道:“听着,我没工夫听你在这儿狡辩,你今夜纵火,已是触犯《魏律》。我大魏以法治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真依《魏律》处置,你都可以判绞刑了,还在这里发什么疯?” 他既搬出《魏律》,一旁的令漪神色微不自然。 是了,是她没想到这一层。纵火可是犯法的,按照火灾所造成的损失来定罪,最严重的会被判处绞刑。 嬴菱则一下子慌了,王兄竟然搬出律法来教训她! 她只是想制造场小小的火灾,让世人都认为裴令漪是个丧门星罢了,怎么就要死刑了? 她红着眼,不住重复着“我、我没有”,已然开始露怯。 这时嬴濯语重心长地劝道:“宜宁,你可知这火烧起来会带来多少损失和隐患么?今夜仅仅一个沉烟馆,当年便修了三年,耗费数万两白银。而今一把火就烧掉,造成的损失不知可以养活多少百姓。”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你是县主,虽不领受朝廷俸禄,可你享受的一切锦衣玉食的生活皆来自百t姓,自当爱惜民力,克勤克俭。” “我……”嬴菱无措地张了张唇,想要辩解。她没想到兄长说的层面,也没想真的烧死裴令漪。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1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