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好!” 邢师娘将许澄宁抱住,乐呵呵地揉她的脑袋:“哎哟!都是考状元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许澄宁忙又给邢夫子深鞠一躬:“学生见过先生!” 邢夫子脸上也带着笑,扶起许澄宁道:“我读过你会试的文章,写得不错!” 邢师娘笑眯眯地看了丈夫一眼,暗骂他假正经。放榜那日他屁股像长了刺似的坐不住凳子,差点把书房的地都踱平,拿到爱徒文章后又摇头晃脑读了半日,晚上兴奋得都睡不着觉。 许澄宁得了师长夸奖便笑了,转身从车上扶了李茹下来。 “先生,师娘,这是阿茹,是我一个邻家小妹,也是学生新婚的娘子。” 二老顿时愣住了。 “你……成亲了?”邢师娘看看一脸拘谨腼腆的李茹,又看看许澄宁,瞪大了眼,“什么时候的事儿?” 许澄宁笑道:“大前天,回乡里时拜的堂。” 邢夫子夫妇更惊愕了。 许澄宁是有大好前程的,如今又还成了顺王伴读,可以说是打入了京城里最尊贵的贵族圈子里,只要他想,就有无数勋贵愿意把闺女嫁给他。 可他却想都没想,转身就娶了同村的小青梅。 邢师娘觉得十分欣慰。她与丈夫两人当年也是青梅竹马,她十四岁就嫁给了邢夫子,为他操持家室,洗手作羹汤。她没读过书,却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丈夫直到举业有成。 而邢夫子也没有辜负她,从穷困潦倒,到金榜题名,两人始终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几十载,小打小闹有,却从没红过脸。 邢师娘自己出身不高,自然不认为士子娶高门妻理所当然,当下只觉得自己没白疼许澄宁,竟跟自家老头子一样是个清正不慕富贵的。 于是看向李茹的眼神就多了几分看亲生闺女的慈爱。 “快来,师娘看看!”邢师娘拉着李茹的手上下打量,笑眯眯道,“你多大啦?我叫你阿茹好不好?” 李茹脸红扑扑的,小声道:“师娘好……我十三了。” “十三啦,属兔呢……小南是我看着长大的,师娘这里别客气,就当是自己的家……” 娘儿俩相携着进去了,许澄宁与邢夫子对视一眼,笑了,也去了书房说话。 “皇上怎么会突然点你作顺王伴读?” 许澄宁苦笑:“顺王……我曾在街市上遇见过一回,彼时也不知其身份,打了个交道,不曾想顺王是个好玩儿的,琼林宴上他认出了我,就点了名。” 邢夫子点点头:“你向来是个稳妥的,只是富贵云集之地,亦是是非频出之处,你定要加倍小心,谨言慎行。有时候……该装糊涂也要装糊涂。” 许澄宁听出话里有话,连忙放下茶杯问道:“先生身为两榜进士却只做教书先生,莫不是在京城里遇到了什么不平之事?” 在邢夫子面前,许澄宁向来不大设防,问得也直接,邢夫子气呼呼地在她额前弹了一记。 “刚说完谨言慎行,你就不受教了?!” 许澄宁不怕疼地又捧茶递过去:“受教的受教的,可有先生的血泪史作训,学生才会记得更刻骨铭心嘛。” 邢夫子哼哼地接过茶,胡子翘了翘,还是说了。 “户部侍郎吴存章你可认得?” “略有耳闻,听说是淮阳吴氏子弟。”许澄宁道。 邢夫子点点头,继续道:“二十六岁那年,我上京赴考,跟我一起的,还有一位同科的友人,他的才学在我之上,可我考中了进士,他却落了榜。好在吴存章的父亲赏识他的才华,留他做了幕僚。” “我则在翰林院待了三年。那时京城有几个有名的公子才学极好,屡有好文章传诵开来,其中以吴存章最佳。” “我却是知道,吴存章才学虽好,可放在文林学子之中,也只是寻常。他那些广为捧读的文章,实际上……大半的篇幅,是我那位友人代笔的。”
第67章 交谈 许澄宁愕然。 时人好风雅,她在京城每天听得最多的就是谁谁的才学最好,谁在当年金銮殿上风光无限。大魏有三大以文墨代代相传的书香世家,姑苏谢氏,金陵韩氏,淮阳吴氏。 姑苏谢氏和金陵韩氏自不必说,四大百年世家之二,家族史比大魏国史还长。 虽说随着近几十年来君权的收拢,于朝野之上已经逐渐没落。但数百年的传承,其族中无论男女无一不是棋琴书画样样精通的绝手。 他们不比荆州高氏族大势大,祖上世代居权臣之列,但却是极为难得的清流望族,族人品性温良清贵,在治学与才艺上更是佼佼者,人才辈出。 至于淮阳吴氏,算是一门后起之秀,并未有王谢的源远流长。但祖上传下来的教养子孙的规矩极为严格,那种清规戒律都快赶得上庵庙了。 照理说吴存章能在他这一辈中脱颖而出,当是极出色的才是。怎么会是如此钻营取巧之辈? “听闻此人还是当年二甲前十,科考总做不了弊吧。” 邢夫子扯了扯嘴角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没料到圣上那个时候欲制衡外戚,培养自己的新贵纯臣,特意扶起了几个有家势的进士,反观那些才高的寒门书生,全被压在了后头。” “进士科乃是为政取士,圣上如何取,亦是为了社稷,我心里明白,可我就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我忘不掉我那友人自缢时的眼中的不甘与遗恨,忘不掉十年寒窗时的艰辛与苦楚。” “我们一辈子辛苦入仕,为的便是一展抱负,为国为民,没想到终究只是沦为权贵博弈的牺牲品。” “先生我活了大半辈子,哪怕一朝金榜题名,骨子里依然是个贫贱种子,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寒门的出身。因此不平,因此不甘,故而,去也。” 邢夫子一笑,将茶水一饮而尽。 许澄宁很了解他的耿直脾性,黑是黑,白是白,为了促成一件事,便要通过歪曲另一件事来实现,然后所有人都在附和点头,装聋作哑,自欺欺人,这是邢夫子万万做不到的。 因为折不下这根脊梁,便放弃了大好前程,屈居偏乡做教书匠。 许澄宁并不觉得邢夫子有过,心中十分佩服,便起身礼拜道:“先生若是为官,必是清官。尤其能做得一名铁面御史,清廉板正,让陛下恨不能咬牙吮血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的那种。” 这话半是调侃半是夸赞,御史官从来都是以死谏为荣的。邢夫子轻笑了两声,轻轻拍在她的脑门上。 “对了先生,学生还给您带书来。” 许澄宁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几册子素面的书。 “这是童阁老童大人珍藏的旧书孤本,我去他家拜访时翻阅了几本,这是我默下来给您的。明宿老先生传世之作只有三卷,童阁老家竟有其后人整理的手稿,着实难得。” 邢夫子就笑眯了眼。有个过目不忘又门路通广的徒儿就是好,足不出户就能看到许多被压箱底珍藏的孤本。 他连连道好接过去翻看,师生俩便就着书册讨论起来。 邢师娘带着李茹买菜回来,远远就听见师徒俩在书房里扯着之乎者也,便笑道:“又在掉书袋了,别理他们,咱们做饭去。” 邢师娘是个随和又健谈的人,只这一段路的功夫,李茹就与她熟悉了起来,帮着拎菜拎肉,微微笑着一路听她说话,一路走到厨房。 “你和澄宁是怎么认识的?村子里那样多的姑娘,小南怎么就只相中了你呢?” 邢师娘笑眯眯地问起小夫妻俩的暧昧之事,李茹不好意思地低头。 “我、我们两家是邻居,我爷爷十分喜欢南哥哥,小时候南哥哥时常过来串门,慢慢就熟悉上了。” 邢师娘笑弯了眼:“定是你待他好,他才一直记着你。小南是个识好歹的孩子,你待他有一点好,他就回你十分。如今他出息了,你也嫁给了他,从前的苦楚都过去了,往后呀,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女人呐,命都苦,要么先苦,要么后苦。有的是贫贱的苦,有的是荣华富贵才会受的苦,谁都是一样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若遇不上一个好郎君,宁可终生不嫁,也别让人祸害了自己。” 见李茹盯着自己看,邢师娘笑着解释道:“是我一个手帕交,年轻时听了男人的花言巧语,不肯听我的劝,轻易许了终生,后来那人却转头攀上了个庄头家的闺女。” “心灰意冷之后,又嫁给一个鳏夫做续弦,替人养了一群养不熟的白眼儿狼,任劳任怨,任打任骂,才三十岁,人就没了。” 邢师娘语调平平,脸上却没有笑,看李茹一脸惊惶,忙又笑道:“哎,我话没说完呢——这说的是嫁不得良人的,情愿不嫁;可若是遇到了良人,便是豁出一切也要嫁!有一个好的夫君,这辈子就会好啦。” “你别看我那老头子,整日板着脸,满身酸腐气,可他待我好。当年,我陪他一路考到京师,中了进士,他没想过要弃了胸无点墨的糟糠之妻,也没想过三妻四妾。” “我们还是像原来一样,我做饭,他给我烧洗澡水;我小日子到了,他给我煮红糖姜茶;每次出门,都会带点我爱吃的零嘴回来。” 邢师娘脸庞圆润,嘴角带笑,眼角脸上虽早有岁月的痕迹,却是慈爱温柔,一看就是生活得极安逸幸福的人。 “人呐,日子过得好不好,不是看有没有仆婢伺候,用不用劳累干活,银子花不花得完,家里门第高不高,而是日子有盼头,夫妻两不疑,家宅安康,这便足够了。” 李茹十分动容:“夫子待师娘真好!” 邢师娘像个小女孩一般呵呵笑,然后道:“傻孩子,小南待你难道不是?他呀,跟老头子一个样儿,都是心眼儿纯的人。” “小南还好些,他头脑聪明,没有老头子的迂腐气,你只要记得,夫妻同甘苦共富贵,有什么事一块儿承担,也千万别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往后啊,有的是你享福的时候。” 娘儿俩一边说话,一边把饭做得了,一一摆在了饭桌上。然后邢师娘进屋把还在喋喋不休的老头子给拎了出来。 “吃饭了!还在叨叨!” 邢夫子好脾气地呵呵笑,拉许澄宁坐自己旁边。 午饭很家常,蒜蓉白菜、葱拌豆腐、蘑菇鸡丁、豆角炒肉丝,一大海碗粟米粥,一盘子白饼,并一小碟辣腌菜。 邢师娘手脚麻利地给每人盛了一碗粟米粥,然后从鸡丁里翻了翻,夹出一只不大不小的鸡腿来,放到了李茹碗里。 “阿茹是新妇,初来乍到,合该多吃些!” 李茹脸红,小声地谢过师娘。 念及李茹长这么大第一次真正走出小山村,许澄宁吃过饭带她出去逛府城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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