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顺王小动作不断,一会儿扭到那边跟上官辰打闹,一会儿扭到这边抢走她手里的书,嘻嘻哈哈抛给邹元霸,三人玩得不亦乐乎。 倒是邱阳像个文静乖巧的女孩子,十分安静地趴在几案上,既不打闹,也不听课。 许澄宁回头的时候,总能跟他贴着几案的无辜纯善小鹿眼对上。 “许状元,这一句怎么解呀?刚刚,我没听。” 邱阳忽然软言软语地问了一句,许澄宁看他一眼,仔细给他解答起来。 邱阳听得眼睛晶亮:“许状元,你多大啦?” “十四。” 邱阳眼睛弯弯:“那我比你大呢,我叫你弟弟好不好?我一见你,就想跟你做朋友。” 许澄宁正要回答,忽然上官辰高声道:“先生!许澄宁会!让许澄宁答!” 佟先生睁开眼:“那就,许郎君,你来说一说吧。” 邱阳的书飞快抽回去了,许澄宁转过头,见顺王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许澄宁默默站起来,洋洋洒洒说完,佟先生含着热泪让她坐下,这个书房里,总算有能答出问题的人了。 顺王跟上官辰脑袋凑在了一起,低声交谈。 “奇怪啊,他为什么会知道先生在问什么?” “而且刚刚也没听课,怎么知道答什么?” “瞎蒙的,肯定瞎蒙的……肯定是我们拖延太短,叫他听了个尾巴。” 邱阳瞪大了眼,小小声声地说道:“弟弟你真厉害呢,为什么你能答得上啊?” 许澄宁学燕先生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因为我听见啦。” 邱阳又软言软语地赞美了一通,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许澄宁挂着笑全盘接下,脖颈处突然一痒,顺王、上官辰和邹元霸三个爆发出大笑声。 许澄宁缩着脖子往领子摸了摸,居然是一只小指来长、不停扭动的壁虎,许澄宁当了十多年男子,已经能做到遇到任何事都不惊慌。 但不惊慌不代表不害怕,她一个激灵,小壁虎从她手里甩出去,好巧不巧地掉进了邹元霸咧开的大嘴里。 “呸呸呸!” 邹元霸唾沫星子乱飞,大着舌头告状:“先生!许澄宁往我嘴里扔壁虎!” 许澄宁立马道:“宫禁之中,王气汇聚之地,何来的壁虎这等邪物?” “怎么没有?我在我家后花园蹲了两个时辰才抓来的!” 顺王也道:“对啊对啊!我亲眼看见的!” …… 所有人都盯着他和邹元霸,眼神含着关爱。 顺王一噎,意识到自己掀了底,气得扭过去,把宣纸卷成了花儿。 佟先生咳嗽一声,继续讲学,握着书卷摇头晃脑从两排几案中间的通道走过,邹元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一张纸拍到佟先生后背。 上官辰立刻举手告状:“先生!许澄宁在你后面贴了个王八!” 许澄宁扭过头,见佟先生把手背到身后拿下纸,上面赫然一只缺了尾巴的绿王八。 正想辩白两句,对上佟先生了无生趣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是,是我干的。” “嗯,下次别这样了。” 佟先生看看香炉里计时的香,叹口气继续讲,任身后的书本飞来飞去、嘻哈声不断,闭着眼讲完了课。 这一天顺王花样百出,都是些低幼的把戏,许澄宁没吃到大亏,在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注视下,淡定自若地脱下了外衫。 衫子后背一只黑不溜秋的乌龟。 邱阳对她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 适才他在她后面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实则一直在捯饬这个图。 幸好她早有准备,外衫和裤子全都穿了两层。 顺王几人的眼睛都瞪圆了。 “殿下,草民告退了哦。” 许澄宁笑盈盈地告别,信步走出了宫殿,却见一个手握拂尘的公公等在宫门口。 “许状元,皇上宣召。” 嘉康帝是在御花园里召见的她。 他像个寻常的垂暮老人一般,穿着牙色常服坐在亭子里,闭眼听着鸟啼。 海公公慈眉善目,站在旁边没有说话。 被召见许澄宁还是很意外的,感觉到帝王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 “看到你,朕就想起朕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朝气蓬勃。” 许澄宁不知他想说什么,适时地表示圣上千秋万岁青春永驻。但嘉康帝好像单纯地就是想倾诉,开始讲起自己年少为储的志向,和这么多年耕耘帝业的艰难困苦。 他讲得虽然谦逊平常,但许澄宁仍隐约能感觉到,他话里话间流露出的自傲,与对肯定的渴望。 许澄宁不想惹他不开心,便大大奉承了一通。 “陛下励精图治,忧国忧民,乃天下之幸,百姓之幸!” 嘉康帝的眉目舒展了一瞬,转而摆摆手。 “南地未大平,朕心有愧!” 海公公软绵绵道:“陛下,您已经做得够好了,南地不过有支乱民而已,百姓们还是丰衣足食的,这些都是皇上您的功绩。” 他安抚了两句,然后眉目弯弯地看许澄宁。 “许状元游学了几年,想必遇到不少好玩的事,不妨讲给陛下,逗逗趣儿。” 嘉康帝也同意,许澄宁在心里微微斟酌了一下,道:“回皇上,学生与恩师倒真遇到过不少奇闻轶事,圣上若愿听,学生便说一说给您解个闷。” “那是阳春三月,学生随先生在江南,遇到了一位正在收田租的庄老爷,其为人幽默风趣,十分健谈。” “因为仰慕燕先生盛名,特亲自带我们游览吴中山水,临别还置席与燕先生饯行,说「天下之大,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先生风貌」; “不料行至钱塘,又遇到了他,因此再次同游山水,庄老爷又为我们践行了一次。可天缘凑巧,我们到洞庭的时候,又邂逅了庄老爷,时隔半年,他居然还在收田租。” “这一次燕先生坚决辞了他的饯行宴,道「往西去再遇见,这饯行酒又白喝了。」” 嘉康帝哈哈笑了起来:“后来呢?真的又遇见了?” 许澄宁笑着摇摇头:“再往西便是崇山峻岭,无甚良田了,不到黔中他便返了程,回到吴中正好收下一轮的田租。” 嘉康帝慢慢收了笑,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第72章 王家 许澄宁假装没看见,继续讲道:“还有一回,我们到了西南的崇山峻岭,那里流民群聚,草民与先生不知情路过的时候,被「请」上山寨关了起来。” “流民首是个二十多岁满脸络腮胡的年轻人,每天要来看我们几遍,目光阴鸷,如苍鹰见了猎物。本以为他想谋财害命,没想到他却问燕先生,能不能教他读《大学》。” 嘉康帝很诧异:“哦?他缘何有如此诉求?” “先生亦是这么问他的,他说,他小时候也上私塾,十岁那年还没学完《大学》,家乡便发了大水,他随父老乡亲背井离乡逃灾避难,再回去时,房子田地都没了,才成了流民。” “乡里父老照顾他良多,个个忍饥挨饿,他不得已从良民沦为山匪以图温饱。但他心里惦记的,始终还是小时没学完的四书五经。” 为什么庄老爷的田产遍布整个江南?为什么流民首的房子田地会没了?许澄宁没有提及,说一半留一半,其余的,只能嘉康帝自己想。 嘉康帝脸上半点笑都没有了。 “你刚才所说,都是真的?” 许澄宁点点头:“启禀皇上,学生有做随记的习惯,这些事都记在札记上,时间地点翔实,每到一个新地方,学生都夹了一片当地特色树种的叶子做书签,一查便知真假。” 嘉康帝猛地站起了起来,许澄宁也不敢坐了,眼见他负着手在亭子里踱来踱去,只好站得远远的,缩着脖子当鹌鹑。 “你刚才所说,都是真的!” 嘉康帝胸口剧烈起伏,脸色也苍白起来,许澄宁连忙过去,和海公公一人扶着一边把他扶到锦座上。 海公公倒了杯茶喂给嘉康帝,语气满含心疼:“陛下,您操心国事也要心疼自个儿,不能气坏了龙体啊!” 海公公说话软绵绵的,能说到人心里去。看样子嘉康帝很是受用,慢慢平息了下来,对她道:“以你在南地所见,写一本奏章,交给朕!” “学生遵旨!” 离开皇宫,许澄宁才暗松了一口气。 她不比帝王圉于帝都深宫,知道南地岂止是「不够太平」几字能轻描淡写揭过的。 富庶的江南之地,良田几乎被勋贵富豪占尽,百姓沦为佃农,五谷丰登却度日维艰。 岭南与东南贫瘠偏远,特产经常被游走各地的商人以低价买断,再高价卖到北地。 西南流匪聚集,成为朝中的眼中钉肉中刺,堆积的山货全砸在手里烂在地里。 民生多艰。 如果可以好好活,谁又愿意不惜与整个朝廷作对,刀口舔血地过日子呢? 但这些她都不能说。 燕先生说过,嘉康帝看似温和,实则自视甚高,敏感多疑,她不能直言不讳他治理的天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恶事,更不能对帝王指手画脚,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只能平铺直叙地讲述她亲眼见过的事。至于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得帝王自己去下定论。 李茹拿起她换下的衣物,轻轻啊了一声:“怎么流了这么多汗?还画了只龟?” 许澄宁苦笑:“说来话长。” 一天之内,先是皇孙,再是皇子,最后是皇帝老儿,但凡胆子小点她早就疯了。 伴君如伴虎,她总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墨迹不要紧,皂角化在水里加点醋泡一泡就能洗干净。洗不了把衣服改一改,也能穿。”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许澄宁转而问李茹。 李茹露出个笑:“赖婶子家孩子多,有说有笑,热闹得很,对我也很好,秀秀和妙妙跟我年纪差不多,她们带我一起做女红,京城的刺绣比村里好看多了!” 许澄宁含笑听她说完。 “这样就好,你没事就找她们作伴,这段日子先不出门,等我确认安全了,你就再出去。” 李茹重重点头。 许澄宁教了她一个时辰的字,然后让她自己练习,自己则提笔写了一封拜帖。 春闱前邢夫子写了封信,托他的故人王骥安王老翰林关照她。但春闱前时机敏感,贸然拜访怕给王老翰林带来麻烦,所以她并不曾上门。 现在她既然留在京城,说什么都得去拜访一二。 翌日,她把拜帖和邢夫子的亲笔书信交给了王府的门房,等了片刻就有人急急跑出来请。 “许郎君,我家老太爷有请,且随小人来!” 下人把许澄宁请到正堂,许澄宁一眼就看到一位略略发福的老人家,眯眯小眼,笑容慈祥,看着十分面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25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