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才的争执一旦林生有什么不妥,她就会趁乱用这块石头把贺鹏砸晕,然后血淋淋地哭惨。 没想到寿王世子的意外出现摁平了一切,她却忘了把石头扔掉。 秦弗挑了挑长眉:“温良恭俭让?” “是的。”她脸不红心不跳。 正好主簿捧了卷宗出来,被黑衣手下接过。 秦弗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开,绣着银线的袍摆一拂,天光下泛出眩目的银光。 许澄宁暗松了口气,随手把石头丢掉。 小一个时辰,他们才从京畿府衙出来,贺鹏从身后喊住了她。 “许澄宁!” 贺鹏跑过来,仍旧臭着一张脸。 “你刚刚,为什么要帮我?” 许澄宁哼了一声:“贺同窗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带着一群同乡胡闹,闹赢倒还罢了,闹输了,难道还想拖着他们跟你一起倒霉?” 贺鹏脸色更难看了。 许澄宁看他一眼,接着道:“我进府学第一天,你带着其他几名同窗,把山长赠予我的亲笔书稿泼了墨,被我诈了出来,其他人罚了戒尺,你却只是不痛不痒地挨了一顿训; “第一次考试,我压过你成了头名,你带头告发我舞弊,却拿不出半点证据,最终山长以无故生事为由,罚所有人抄写学规一百遍。” 贺鹏脸上爆红:“我告发你,是因为你心不正!三番几次逃课,与市侩商贾之流为伍,在酒馆推杯换盏,一句一句套问商会行情,张口闭口俱是阿堵物,简直斯文扫地!” “哦?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也逃课了?” 贺鹏恼羞成怒:“这不是重点!” “我为人如何,行事如何,不碍着旁人,就是我自己的事。而你不同。” “贺鹏,你本性孤傲,从不肯承认别人比你好,在府学的时候大家尚且谦让你器重你,愿意为你遮掩庇护,有难处同你一起担当。” “可若入仕为官你还改不了这臭脾气,他们凭什么因为你招惹一场无妄之灾?你又凭什么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所想所做,值得他们同你共患难?” 贺鹏想到今天那位姓林的书生差点死过去的模样,心里也暗生后怕,脸涨得紫红,却还是没忍住嘴上刻薄:“我乃嫡出独苗,自然不用像奸生子一样,处处看人眼色……” 啪! 一记绵软却用足了劲的白色拳头打在了他的脸上。 贺鹏捂脸闷哼了一声,眼下已经青了一片。对上许澄宁冷冷的眉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另一边脸也挨了一记掌掴。 这次是李少威打的。 他觑着许澄宁脸上虽然平静,手却悄悄握成了拳,心里一揪,看向贺鹏眸色更冷。 “平日看在你是同窗的份上,我敬你三分,莫要以为我怕了你!再敢对澄宁信口雌黄,我绝不会放过你!” “阿澄,我们走。” 他揽着许澄宁离开,徒留贺鹏在原地,一脸懊恨地跺了跺脚。 “他胡言乱语,你别在意。” 许澄宁回以一笑:“我无事。” 从她出生那一刻起,外界对她身世的猜疑就没停过,她早就习惯了。如今的她,也早不是一句奸生子就能伤害得了的人了。 “我们把城东这片走一走,明天再去贡院。” 李少威含笑道好。 谢府家宴。三房人分坐两桌一起用膳。 二老爷问起今日进宫的事。 谢老国公道:“是为了会试之事,皇上与礼部商议让我做主考官,只是怀瑾要下场,我便拒了。皇上便点了童阁老为主考官,最后选出来的考卷让我过一过眼。” 曹氏暗暗松了一口气。 四姑娘谢琼雯嘻嘻笑道:“祖父可不得避嫌,不然等二哥考了状元,外面都说祖父徇私可如何是好?” 大家笑起来,谢容斐轻声指责道:“胡说什么。吃你的饭。” 曹氏笑道:“可不是,不然你二哥考不到状元,可是要罚你的!” 说着往侄女碗里夹了一只大大的狮子头。 “哪里胡说了?昨日柳二小姐还告诉我,国子监柳祭酒说二哥极有希望拿一甲呢,那些个学生个个都抢着要二哥的书画和手稿,想沾沾文曲星的才气呢!” 谢容斐从小读书就好,名号不光在京城响当当,在人才辈出的谢氏一族这一代里也是佼佼之辈。 去年乡试他考了第二名,力压了同为京城三公子之一的平襄侯四公子梁兆琦一头,风头无两。 而案首却是一四十多岁的老书生,据说身子骨不大健朗,过了乡试却不一定能熬过会试。 要知会试一连考九天,考一场都得去了半条命,老书生还想拿前几名是不大可能了。 “京城三公子,平襄侯府明玉公子,余侍郎府珠玑公子,却以二哥瑾瑜公子为首。既是三绝之首,二哥不拿状元谁拿状元呢?”
第16章 家宴 四姑娘嘴甜,夸得太夫人心花怒放,连二老爷嘴边都微微带笑,各房也都凑趣附和着夸二公子。 唯有谢允伯和谢容钰一言不发,父子俩都是走的武路,不懂文试那一套。 谢老国公岿然不动,面色淡淡道:“这话出去也莫说了。历年科考,京城都不是中进士最多的地方,反观江左一带,才是人才济济之地。” “怀瑾今年不过十八岁,只会做些漂亮的文章,相较那些游学数载的书生而言,才思、见识都短缺了,并无一甲之才。” 满府的孙儿孙女,谢老夫人最宝贝的就是谢容斐,听不得他半句不好的话,气道:“江左才子多?咱谢家祖上难道不是江左的?斐哥儿的才学,那是皇后娘娘都夸过的,你既说了他的文章漂亮,怎么不能拿一甲?” 谢老国公冷嗤了一声:“你当朝里做官的,会吟诗作对就行了?大魏不缺吟风弄月的才子,缺的是真才实干的国士。” 谢老夫人一脸顽固不受教,谢老国公也没有多言,总不能在晚辈面前丢脸。 他的这位老妻,自称出身名门,其实徐家不过是新贵,到了谢老夫人的幺叔这一代才有了点起色,根基底蕴与谢家根本没法比。 谢老国公的第一任妻子韩氏,那才是真正的名门。 谢家与韩家同为百年大族,底蕴深厚,联姻之时,各选中了族中最出色的子女结为连理。 韩氏博学多才不输男儿,嫁与谢瑧后两人趣味相投琴瑟和鸣。 可惜韩氏福薄,在谢允伯还年幼时便去世了,韩家本有意再嫁一名女子与谢老国公续弦。然而先皇不欲世家联合,便下旨给谢家与根基浅薄的徐家赐了婚。 谢老夫人顶着名门的名号,实则教养见识离世家贵女差了十万八千里,眼皮子里只看得见名声。 谢容斐兄妹被宫里的娘娘多夸了两句名声大噪,她就真的以为自己的孙儿孙女天上地下无人能及了。 名声这种东西,可以欺人,却不可自欺。 活到这个岁数,徐氏还看不清。 见识不同的两人结亲近四十年,向来鸡同鸭讲,根本过不到一块去。 二房和三房人脸上的笑戛然而止。 谢老夫人还要辩驳,谢容斐已经十分谦逊地说道:“祖父说得极是,怀瑾尚需磨练,这段时日正有几篇策问想求祖父指点。” 二老爷笑道:“你祖父幼时便有神童之名,十七岁便高中状元,先皇赞他是旷古之才。你若能习得你祖父的一二分,就足够受用了。” 谢容斐自是虚心受教。 谢琼雯咬着筷子左看看右看看,嘻嘻一笑:“二姐姐若是男子,没准也能考个举人回来呢!” 这话说得晦涩。她不提别人专提谢琼絮,不为别的,谢琼絮是大房唯一一个拿得出手的。二房才学最高的下场能考状元,而大房最多能得个举人。 更甚者,谢琼絮还不是他们大房的血脉。 这话明着在夸谢琼絮,实则是在贬低大房。 谢容钰已经冷了脸,阴恻恻地看向堂妹。 谢琼雯依旧歪头甜笑,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她年纪还小,是个杏眼桃腮的小美人,平日里最是嘴甜讨喜爱卖乖,十分单纯,跟她计较言语上的不妥当,反倒显得自己心胸狭隘了。 “四丫头说的是,絮姐儿没准还真能拿个举人回来。” 谢老夫人笑眯眯的,假装没有听出话里的玄机,又道:“琇姐儿原先家里也有个哥儿是今年下场?” 琇姐儿便是许秀春,如今改了名叫谢琼琇。 王氏这些天冷眼瞧女儿在岐山村实在养得不好,言语粗鄙不说,还有吃饭嘬嘴睡觉打呼的恶习。 她不怪女儿如此,却不能叫人看了她笑话。因此让陈妈妈和自己的大丫鬟九儿贴身服侍许秀春。 怕许秀春吃相不雅,九儿把一只鸡腿上的肉细细剔下来,能叫她小口小口慢慢地吃。 许秀春吃得满嘴油光,一听谢老夫人问话,问的还是许南,心里一咯噔,肉还没咽下去就叭叭起来:“那是个混账狗东西,整年地不着家,从不孝敬母亲,说是要读书,不知道做的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手头的钱没个花完的时候……还勾搭村里的贱丫头,勾肩摸脸的,给钱往人怀里塞……” 九儿看主子说得唾沫横飞,心里急得不行,咳嗽两声无果,忙悄悄在她胳膊后捏了一下。 许秀春啊呀一声尖叫,转身就给了九儿一巴掌。 “贱蹄子!竟敢对我不敬!”
第17章 夜话 许秀春便是不勤快,那也是上过山下过地,做过粗活重活的人,这一巴掌把九儿打翻在地,还撞倒了其他几个服侍的人。 那天在珍珑阁被谢琼絮提点过后,许秀春回去越想越不对劲,这说的不就是她院子里的九儿和陈妈妈吗? 这两个刁奴就是处处管制她,时不时地管束她的吃食,这个不让吃那个不让喝,一会儿说她手放错了一会儿说她脚放错了。无论谁送了东西给她,都是她们俩帮她收着。 她暗暗地看着这两个人的做派,心里越发不喜,这些天没少找茬,今天更是当场就发作了。 九儿被打得半边脸都肿了,涕泪涟涟。 许秀春犹不解气,指着九儿鼻子大骂:“狗奴才,还想爬到我头上来,暗地里欺辱主子,反了天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 九儿为什么碰她他们还不清楚吗? 再说,九儿一向懂规矩知进退,便是真的动了主子怎可能用力? 许秀春这么大反应,活似要被打死了一般。 陈妈妈忙赔笑道:“这丫头不懂事,冒犯了小姐,小姐莫要气坏了身子。” 许秀春哪里是个知好歹的,一听又指着陈妈妈骂:“你个老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处处克扣我的嚼用,管这管那,敢情倒成了你是主子了!” “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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