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淮之虽然表面上说和他是同僚之谊,他也不会不知分寸地这般认为。 当年他还是个尚饎局管理薪炭粮食的小太监,也不懂讨好人,更不会从中得油水,被一些得势的太监欺压霸凌,可以说暗无天日。 他和程淮之的渊源大抵是他捡过一个缝着梅枝杏花的香囊,不知被谁摩挲得脱线发黄。 他偶然撞见过程淮之把玩在手中,知是其心爱之物,给他送了回去。 那是他第一次见程淮之掉眼泪,如松山玉一般高洁的公子颓唐地坐在地上,抱着香囊泣不成声,像孩子找回了最爱的布娃娃。 三年前他被上头嘱咐额外照顾刚入腐刑又苏醒的程淮之,他分明瞧见他面色惨白,死去活来过一回,冷汗直流却愣是半点泪没掉,他还惊愕对方钢铁般的意志力。 当夜他看见程淮之睡下才在一侧打了地铺躺下,半夜醒来见程淮之脸埋进一个粉白香囊,似是魇着了,嘴里咕囔着杏瑛,杏瑛又睡去。 这一定是他进宫前的爱人吧,可惜是个孽缘,没得结果,李鱼这般想着又昏沉着合上了眼。 谁能料到,隔了两天入了太上皇后宫的新太后,年才17,闺名是杏瑛,他吓得一宿没睡,不停告诉自己只是重名,只是偶然。 之后他们再无交集,只凭着听说和传闻了解对方。 听说程淮之入了尚膳局,管理后宫妃及圣上,太上皇的饮食,过了半年,他制成了药膳,令太上皇当夜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而程淮之晋升成了五品内使监。 再过了半年,听说他认皇上身边的贴身大太监冯保当干爹,一时间成了宦官们巴结讨好的红人,可他没有跋扈横行,而是越发谨小慎行,渐渐入了皇上的眼,过了一年,冯保不知怎的,心疾犯了当场去世,程淮之接手了他的职位和事务。 最后一次看到,当时他已是权势滔天的东厂提督,程都督。 犹记得他去给各宫送薪柴回来,程淮之在尚饎局门口等他,遥遥看去,那人身穿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蹬一双长筒直靴,面容凄美如玉,身姿卓越如青松,不说他是内臣还以为是哪国的宫亲贵胄呢。 李鱼趴在地上,看着对方靴上的锦纹,吓得胆寒不已,哆嗦着问:“程都督,可是小人有何错事??” 程淮之掀了掀眼皮,恹恹地说道,“李鱼,跟着我可好,你娘的病我能治。唯一有一点我要提前撂在前头,富贵权势不在话下,可,生死难料,没命享也说不定。” 李鱼盯着自己手腕子上被人拧拽出来的红痕,用力磕了几个头,立刻表忠:“我愿拿命追随都督。” 李鱼缤纷思绪回首,晒笑一声,低骂自己几句不准伤春悲秋,如今可是过着极好的日子了,随即目光投向不远处走来脸色阴寒的程淮之,似是在太后那里吃了挂落子。 李鱼讨好地迎上去,嘘寒问暖,绝口不提他的揣测,“都督,春寒,给你带了衣裳,值房里我给你备了洗澡桶,热水里放香料,您一回去洗了澡就可以舒舒服服地看折子,就寝,寝衣我给您放在床头了。” 程淮之搓了搓冷白的手指,上面似还残留着小太后身上的杏香,旋即拿到鼻尖下嗅了嗅,眼神痴迷。 李鱼低垂着脸,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看见,这不是第一回 第[0-9]{1,}章[ ]{1,}(第[0-9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拾零〇两百千]{1,}章)见了,都督对永和宫的那位有着别样的情愫,他还知道,连太子也是那位的石榴裙下臣,这是个公开的秘密。 但,这等秘辛不能从他口中传出去,他得日日装瞎当聋才能保住自个儿的小命。 过了片刻,程淮之才冷冷问;“八王赈灾怎么样?旱情平了吗?密信可有收到?” 李鱼为难地说;“小的问过八王府的门房,王爷还没回来,不过听祁州城的流民说,八王这次赈灾粥里被掺了砂砾,都纷纷控告他克扣了粮食私吞了钱财才会这样。” 程淮之冷面上浮出一丝冷笑,不屑道;“扶不起的阿斗就是没用,接下来该看下敦王的诚意了。和他说太子夜闯大理寺接走卫盛之事,明日上朝看他如何发挥,本都督不要只会叫的狗。” 李鱼恭敬道:“小的明白”,全然没有因为程淮之叫敦王狗之事而面露惊怪,如今太子与八王,敦王,夺嫡越发激烈,端看鹿死谁手。程淮之是太上皇和皇上跟前的红人,自然想扶谁上位就扶谁上位了。 这般想完,李鱼又美滋滋地合计着,过几日寺庙祈福,太上皇身子如今好转了些许,估计到时会和太后一同出行,正好能见到祈春,该给她准备什么礼物呢? 东宫里,刚沐浴过的太子陈锦琮身穿一件单薄中衣,银冠已除,长发直接散在脊后,神态自若,尽显一股随性恣意的气质。 深更夜半,仍穿着穿官服的魏太傅和卫太卿在梨花木案桌前围坐着,脊背挺直,面容凝重。卫太卿,卫瀛,老得皱纹团成一团,说话间有股当权上位者的威势。 只听他急急说道;“程都督可是昨日为难与你了?他撺掇了皇上叫八王去赈灾,让敦王得了给边境送粮草的差事,可是把住了我们的命门了。怎能想到他一个粉面小儿做事如此直击要害,不留情面,早知如此,当时不该留这个小孽种一命了” 说着他情绪激动,狠狠拍了案桌,又瞪了一眼一侧假装抿嘴喝茶的魏太傅。 被提及的魏太傅,额上冒出一层冷汗,想辩解却又哑口无言。 确实是他出面,才留了淮之一命,可,他又有什么罪?他是他最拿得出手的门生,难不成当时那般境地让他一个做先生的眼睁睁看着学生去死吗?他魏络做不到。 魏络胸中郁愤难平,合了合眼,还是气愤回击道:“他是我学生,当时情已了,现今的程都督和我再无瓜葛,你休得再提。” 太子陈锦琮冷峻的面隐在昏黄烛火下,看着身边两位老臣抬杠,神情难辨。 只见其轻挑了挑眉,才抬手停止了纷争,冷声道:“如今要紧事,是我大理寺截走了囚犯卫盛,明日程淮之他们一道绝对会拿这件事做筏子,可如果放任的话,程那厮绝对会用酷刑,他又能熬过几个晚上呢,他管着边境兵马输送一事,倘若他嘴不严,绝对会说漏了我们合谋之事,死在我们手里都比给程淮之折磨了半响只留一口气的好。” 魏络神情变幻了几次青白红,还是劝道;“那可是人命啊。不如先藏起来在别处,之后再说?” 卫瀛冷哼几声,“不用管这个老学究,人我替太子殿下杀了,之后让人告发他是敌国探子,在京城几处埋了威力极大的炸药,您临危受命把他提前解决了,炸药也拆除了。如此一来,皇上必定认为太子殿下您爱护江山社稷,为他分忧啊。” 说完他又若有所思地补了一句:“若是能攀咬上八王或者敦王就好了,可惜他们现在有程淮之指导,已经没那么好算计了。罢了,日后再说。” 太子陈锦琮颔首算作同意,又按了按紧皱的眉心,挥了挥手道:“孤累了,先按卫卿说的办。你们先下去吧,我再看些折子就睡。” 卫太卿撞了下魏络,又昂首阔步地踏出了东宫,留得魏络在身后欲言又止,咬了咬牙还是开口道:“太子殿下,杏瑛那边希望您多照顾。” 陈锦琮一听到那位小主儿的名字,太阳穴的部位突突地跳,磨了磨后槽牙,还是没忍住告状道:“太后性情顽固,对孤可是横眉冷对啊,不过魏卿你放心,我和杏瑛从小一同长大,我自会护着她的。” 烛火如豆,东宫又陷入了冷寂,陈锦琮听了听打更声,估摸着程淮之已经从小太后宫里离开了,心稍稍落回到了胸中,可无名的嫉妒之火却又差点把他烧着了。 这位小主儿端的是面热心冷,对他日日没个好脸色不说,不知程淮之去了又是如何讨了她的可怜,又与之有了怎样的亲密。 以前是这样,现在入了宫又是这样,程淮之这个阴魂不散的阴阉总能得了她的偏爱去,为何她就不能抬眼看看他呢。 分明赐婚那日,他问过她:“可愿嫁给我,我可以不接赐婚的圣旨,不与卫家小女卫婉成亲,你也用不着嫁入太上皇宫里守活寡。” 她是怎么回的?她斩钉截铁地说“长姐刚过世,程家刚出了事,你还来和我说成婚的事,白瞎了我以为你是个重情义的未来君主,结果只是个幸灾乐祸,只图己利的人罢了。我宁愿入住太和宫,也不想与你一起。” 这是她活了十七年第一次强硬起来,脸皮都气的涨红,只可惜,对象是他。 他理解,年轻小姑娘,谁没有点脾性,但当他大权在握,魏杏瑛也只能是他的了,也不枉费他费尽心机给她送上太后的位子,如今享了几年荣华富贵,骨头都惫懒了,难不成到时她会舍了九五之尊的他,却转头跟着个被众人憎恨的奴才阉官吗? 不急,慢慢来,徐徐图之,江山和美人他都要。 正神游着,只听随侍曹平敲了下门道:“太子妃方才传话来说宿在卫太妃宫里了,让奴才来告知一声。” 宫里的人不言语,却在曹平说完的刹那,东宫的烛火不知被谁吹灭了。主子这是听到了,只是不屑于回而已。 这个差事确实不讨喜,东宫太子妃和太子爷貌合神离,这谁都知道。 太子爷自以为给了她尊荣和正妻的位子,她们卫家当他的后盾,谋求个从龙之功,很公平且合理,只是可怜了他们这些下人仆从,和皮球似的在这两夫妻之间被踹来踢去的当传话筒。 侍从曹平这般想着,春夜阴寒,身上却徒生了一身冷汗,裹紧了素色坎肩,又继续守在了宫门前。
第4章 太后娘娘,臣喂你 早春湿冷,院儿里栽着红白粉的山茶花,争奇斗艳,虽不及牡丹馥郁,也别有一番味道。 双银打隔间进来,魏杏瑛畏寒,直直地躺在被窝里脸朝上,装作没瞧见对方,可迎面扑来的妆粉胭脂呛得她直咳嗽。 双银顺势将她拽起来,给她换上了玉丝暖云翠鸟夹袄,下面配了条杏色襦裙,挽好的高髻上戴了金翠缠枝冠,可谓富丽堂皇,肤白赛雪。 魏杏瑛扶着千斤重的发髻,皱着眉嘟囔着:“可以以后不戴这么重的冠和首饰吗?双银,想死。” 双银站在身后给她用力勒紧束腰,嗓门很大,像个精神抖擞的小喇叭:“小姐,您是太后,宫里的门面,等一会儿来请安的宫妃都走了,我给您拆几个簪子下来,把束腰解了,您就松缓了。” 说的也是,她这个挂名太后,只是个吉祥物,皇上皇后虽然不用来请安,可是宫妃们的晨昏定省是不能缺的,她想清静也不行。 魏杏瑛叹了口气道:“那咱们去外头等着吧,良妃爱喝雀舌尖,提前给它备着,不然她又该给我穿小鞋了。其他宫妃照常花茶即可,她们都大富大贵的,我可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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