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正值壮年时就积郁成疾,身子骨一直不太好,得亏这些年朝臣和司礼监分庭抗礼,朝廷才暂且保持平稳,私底下是怎样的暗潮涌动又是另话。 之后,太上皇不知怎的偏瘫了,移居了永寿宫,永德帝熬到了三十大几才登基,可喜是人到中年终于当皇帝了,可悲是头顶上始终有个压自己一头的老子。 永德帝生了一副中庸的模样,阔面浓眉,尊贵了这么些年,自有一副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转了几圈手指上润泽硬滑的古称韘,平静问道:“最近太上皇可好?” 随笔曹贤肩脊一紧,谨慎回:“太上皇他老人家最近状态不错,吃喝都还是流食,偶尔能断断续续地说几个词,只是...” 永德帝神情一凛,蹙眉道:“讲,有何吞吞吐吐的?” 内侍曹贤略抬眉,嗫嚅道:“他老人家夜里总是叫些舞姬歌女来作陪,行到一半就让她们脱尽衣裳,然后,然后命她们用手鼓捣那处,有时甚至让她们坐到自己脸上来。朝臣这几日都在抗议呢,只是折子被程都督压了下来。” 永德帝面上一冷,程淮之?这厮快忘了他是谁的奴才了?这么大的事不告诉他,擅自压下去? 帝王之怒可令河江倒流,他砸了一堆木简到随笔太监脚下,盛怒道:“本来还想提拔你到西厂去,当程淮之的下属当多了,野心都没了?你叫朕如何敢把重任托付与你?” 中级殿陷入冷寂,随笔太监曹贤额头冷汗淋淋,后背出的汗浸透了内衫,不敢言语。 直到红漆槅扇门外传来通报声,是程淮之不急不缓的嗓音:“奴才程淮之参见陛下。” 永德帝眼睛微眯,甩了下手背在身后,方才的雷霆大怒似昙花一现,他恢复了一个帝王的冷静。 只见他睨了一眼匍匐在地上的曹贤,称“传。” 程淮之穿了件圆领朝服,乌纱帽,胸口缝坐蟒,膝澜处横织细云蟒,曳撒上亦有蟒补,既尊贵又讲究。 一进来他撩起曳撒,弓腰行礼,态度谦卑地说:“皇上,咱家来给您禀报朝事了。事有三,一是大理寺卫盛被劫一案,臣斗胆查了一下皇太子,发现可能与之有不小的关联。其二,宫中削减用度一事,臣从中省下的三千两纹银即刻可充入国库。其三,臣每日侍奉太上皇左右,老祖宗最近情绪郁结,略微放纵了一些,教坊司那些戏子伶人也有了不小的赏赐。” 程淮之的眼线遍布紫禁城,即使不敢将手伸进这乾清宫或者养心殿,但从司账或者小黄门处提前得个早信还是不难的。 永德帝面上喜怒不辨:“平身吧,你早就知道太上皇的荒唐事?也不拦着?还替他找了不少” 程淮之面露难色,迟疑道:“老祖宗卧病在床,也就这一个要求,臣于心不忍,臣找时都问过个人意愿,听说可以脱奴籍,有几个毛遂自荐的,臣也提早告知了少不得受些屈辱。” 皇上冷哼一声道:“你比朕更有孝心?罢了,良妃最近如何?”,皇帝岔开了话题,此事便是揭过去了。 程淮之款款起身来到黄花梨雕花翘头案前,取了老段泥宝箱提壶,倒了盏西湖龙井茶,俯下身双手端着奉给皇上,调笑道:“皇上,良妃这几日身子寒凉,吃了些中药,总也念叨着苦,想您之类的,良妃娘娘是很爱重您的。” 永德帝面色初霁,挑了挑眉,“那就今日就去良妃宫里,瞧瞧她吧。程淮之,你跟着,她和你旧相识,一会子有脾性你可要劝着。” 程淮之抬了抬眼皮,薄唇慵懒地勾起,道了声是,随即伸出右臂来搀着永德帝。 山似玉,玉似君,相看一笑温,这样美的词用在程淮之一定也不为过,不过只可惜,不算个男人,或者说只能算半个。 永德帝眼珠转了一转,他不是没了解过良妃和程淮之早前那点子露水情缘,但最后她投入了谁的怀抱,这显而易见。 男人嘛,即使是九五之尊,也爱虚荣,喜竞争,虽然赢了一个阉官有些胜之不武,可是叫他在一侧瞧着,眼看着却吃不着,也别有一番乐趣啊。 程淮之自然不知道陛下对他的编排,他只知道一点,在这个宫里,给权势人儿当狗也好,在太监堆里当人上人也好。 他这微薄的一生,只为杏瑛和复仇,说他以蜉蝣之身撞巨树也好,说他得认命也好,能不能撞倒,试上一试就是了,左不过他就只有这一条命。 “淮之,你可会恨我?” 永德帝甫一出养心殿,迎着日光,看似随意一问,问题中却隐藏杀机。 程淮之迈到他西南侧,右手高抬一把乌木骨泥金花卉折扇,给皇帝遮挡毒辣刺眼的日光,轻笑道:“皇上,臣不会怪你,您留下了奴才的小命,还重用奴才,奴才为君赴汤蹈火,万所不辞。” 这说辞听起来倒是虔诚,奴才就是奴才,连家仇都能忘了。 永德帝神情古怪地打量了他一眼,转身上了宫口候着的平肩轿,小火者在前头领路,轿身轻微摇晃,程淮之随行。 阳光穿过宫道两侧栽种的海棠,打在他金线交织的小辫儿上,再到给他全身都镀上一道金光,冷白素面隐在明暗之中,有种亦佛亦邪的矛盾与美感。 众人一前一后进了东六宫的玉翠宫,良妃早就听到了通传,却也没早早出来迎主子,进了内殿才瞧见她的身影。 只见她斜斜梳了个流心髻,插了几枝金钗珠钏,点了口脂,穿了件缕金彩绣大红瑞锦,内里搭了件桃红抹胸,雪白的胸脯像糯叽甜香的白团,既美又媚。 良妃倚着摇椅,手上拿着一盅熬好的草药,正蛾眉紧蹙地端起来往口里送,边直直叹气,有弱柳扶风之态,一瞧见陛下就甩了个不轻不重地眼刀子过去。 能得到美人的娇嗔也是种荣幸,永德帝走过来坐在镂空红漆木凳上,拉着良妃的手,笑问,“爱妃身子不适,良药苦口利于病啊。” 良妃暗暗瞥了一眼一侧垂眼站着的程淮之,含沙射影地嗔怪道“你以为臣妾喝这中药,可是因为何人?” 永德帝疑惑,“哦?有什么说法?” 良妃虽不敢揭发程淮之和魏杏瑛的私情,不敢得罪于程淮之,她是他手下带出来的人,富贵也因为他,可在陛下面 前上上眼药也是可以的,她就是看不惯那魏杏瑛仗着有程淮之的宠爱横行霸道。 魏杏瑛,一个有点小聪明的面人,长得嘛,也一般,不知怎么获得两位大人物的青睐的,一个太子,一个程淮之,都被她灌了迷魂药了。 想到这儿,她站到皇帝身后,给他按压着肩膀,手法老道,石青色的锦衣更衬得她手背肌肤如凝脂,似上佳美玉。 想当年她在尚衣局时,每日不是被这个娘娘呼来喝去,就是给那个娘娘退回来的锦袍来回地改针脚直到天明,宫里啊,只有你爬到了别人脑袋上,才会把你当人。 她的手也早就因顶针穿线而粗糙得不行,所以程淮之当初找到她时,她犹豫了许久,看着手上磨出的硬茧,想到自己手上那条人命,狠了狠心答应了。 冷月如钩,他站在融融月光下,身姿似兰枝玉树,倘若没进内官监,凭他的才情,早就成了状元探花了。 程淮之给了她一瓶玉肌霜,这样的一个玉人儿跟她说,美人当与玉手相配。她钦羡,珍之重之,那圆润的小玉瓶儿被她揣在怀里不敢多用,结果这种体贴知意的人儿却被魏杏瑛那个憨货截胡了。 她偶遇皇上那天,她很争气,像他们计划那样,夺得了陛下青睐。 当了宫妃后,她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成了胸口的一道疤,如今虽然愈合了,但每次看见都会念起那点子痛来。 不过她也没什么后悔的,没有了情,她还有富贵,也能活,甚至活的比大多数人好。 良妃想到这儿捂嘴笑了下,眼底却有一丝惆怅,似是而非地说道:“还不是永和宫那位福星,可能看我只是个普通宫妃,指点几下而已。” 永德帝冷脸道:“谁敢给爱妃眼色看?一个福星也逃不脱是我大天朝的子民,让她于宫中潜心念佛,闭门几月,爱妃你看如何。 良妃悄悄看了下程淮之的脸色,只见低垂着脸,神态宁静,恍若未闻,亦没人瞧见,那人袖口下如玉的手指猛地掐断了檀木佛珠串子,一颗颗滚圆的佛珠又被紧捏在掌中,深陷进了肉里去。 美人刃,过于锋利也会噬主,不压一压就只能当废铁扔了,太过可惜。 但他也不会多余提醒她,得罪了不该得罪的,想了不该想的,那都是自己个儿的命。 但良妃却耳后一凛,本能察觉到了危险,斟酌了片刻回:“小惩大戒即可,晾她也不敢逾越过您去。”
第6章 若果真当了人家的对食,悔…… 双银刚守夜从内殿隔间出来,她昨夜里和衣眯了一会儿,一早用胰子洗脸洗澡,给耳垂上戴了个银蝴蝶耳钉,又穿了件青色圆领窄袖上衣,配了条素色襦裙。 永和宫里栽了几株马蹄莲,馥郁雪白,花蕊一点鹅黄,在融融春日里抖擞着花骨朵儿。 随即她提着铜壶给院里的马蹄莲浇了水,这是她费心将养着的,自家主儿不爱动,总躺着,院儿里种个新鲜花草,下午也好劝她出来逛一会儿。 昨个魏杏瑛佯装告病,今早才躲了宫妃的晨昏定省,得让她多睡上一会儿。 太子有几日已经不来了,似是被朝堂政事缠住了身。不过好在,程淮之那厮也就来过一次,祈春那小丫头抱病了几日,之前那丫头聪明又理性,几次替娘娘出谋划策,已经隐隐地位高于了她去。 最近她守着娘娘几日,伺候得稳妥,娘娘早就习惯了她,即使祈春回来也抢不过她去,以后她不得是娘娘身边最得脸的人物了! 她虽说是太子的人,可身份在这儿,一个宫女能依仗的就是自家娘娘,魏杏瑛好了她才能好,这是她早就知道的道理。 双银在心头盘算着,想到这儿她咧唇笑了一下。 时间来到正午,她进去把魏杏瑛扶起身,给她换了件浅粉盘锦镶花窄衫,套了件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梳了个倭堕发髻,瞧了瞧又觉得缺了点什么,去院里掐了朵马蹄莲斜插在她发髻右侧,梳妆打扮完的魏杏瑛如今俨然是一副闺中娇娘的模样。 双银跟了她三年,偶尔瞄见娘娘的侧脸,还是会惊叹。 娘娘的美是那种没有攻击性的,素净平和,脾性也温吞,从不与人红脸,像一坛藏于地下的春杏酒,只有挖出来品时才会发现其味美。 双银看她今日又慵懒地倚着榻,提议道:“小姐,咱们今儿宫里约莫不来人,就不打扮那么老成了。一会吃过早食,咱们去院儿里转一会儿,您也松松筋骨。” 魏杏瑛用瓷匙舀着雪耳红枣羹,边小口小口的吞咽,随口问道:“双银,昨日你去玄武门可有爹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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