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璋若无其事地抬手,为她揩去唇角水痕之后,又将她手握在掌中,指腹轻轻揉着她的指尖:“窈娘,待我从广陵回来……我们便成婚。” 阮窈步子一顿,耳尖微微也发烫,可她想了想,还是用口型说道:“我也要去。” 他极快就明了她的意思,含笑道:“好。” * 仲夏时节沿水路南下,两岸花如锦,叶成帷。 裴璋原本料想,阮窈定是不愿再回到这里,纵然他十分不舍,也并无要勉强她的念头。然而见她要与自己相伴同行,他反倒刻意放慢了行程,以免惹得她身体不适。 山中古刹仍如旧时,只是因着盛夏,草色愈发浓绿了,石阶上新生出些许青绿色的苔藓。 暮色温柔地落下,寺里也恰巧敲响晚钟。 悠远钟声一圈圈地回荡开,而妙静也是在这一刻,瞧见两道身影正拾阶而上。 男子身形高大清癯,肃肃如松竹,衬得身侧女郎窈窕妙丽,娇娇小小的一只,正微微仰起脸,由着他用巾帕轻拭额上细汗。 阮窈瞧见妙静,提着裙裾急急走上前去。裴璋见她步伐匆匆,担心她摔着,下意识伸出手去虚扶。 久别重逢自是感慨万千,偏生她眼下口不能言,只好扭头对着裴璋做嘴型比划。 他垂眸细细辨出,再代为转述给妙静。 而后,妙静带着他们绕去经阁内。 年轻的僧人削瘦而清俊,一袭僧袍洗得发白,眸光却有如一泓清泉,沉静中透着温和。 待看清来人面容,他脸上说不出是什么神情,似是有些无奈,可眼眶随即又泛红。 裴璋则稳步上前,对他端正行了一礼。 “二殿下。” * 妙静救下萧定,原是个例外。 冬至时山上下了场大雪,她不过是看着这瘦弱男子几乎要被雪所埋住,才拼力将人给拖回去。 后来他连日高热不退,为了救治这条人命,妙静只好下山去典当阮窈曾赠予她的金镯。 这对金镯是陛下赐于裴氏的御宝,典当行的掌柜识货,一来二去,消息辗转传至洛阳,裴璋也随之被惊动。 阮窈始终难以置信,那僧人居然会是卫国曾经的皇太子。而裴璋也早就知晓萧定藏在此处,原该两个月前便来寻访,谁料阮窈忽然病倒,才拖延至今。 他邀萧定去严灵院中一叙,萧定面露苦笑,最终仍是垂眸应下。 两个人在禅房中秉烛谈了一整夜,裴璋踏过晨露回去,还未推门,便先行听见屋内衾被翻来覆去的细响。 阮窈一夜都没有睡好,许是因为他不在身边,也或许是因为……这座宅子里充满了种种不善的回忆,使得她心中久违升起一股怨气,变得有些焦躁。 熟悉的脚步声停在榻前,她闭着眼没有动,裴璋却俯下身,掌心抚了抚她的额角,温声道:“睡不着吗?” 阮窈叹了一口气,撑着手坐起身,用口型说道:“这儿气闷得很。” 裴璋见她一脸郁郁,便拿起阮窈的外衫要帮她穿好:“那我们此刻便走。” 她由着他摆弄,却不由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来时马车还停在山门下,此刻天色还昏黑着,更何况他彻夜未眠…… 裴璋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淡声道:“无妨。” * 山路朦暗,鼻端萦绕着微凉的水气,使人心神为之清明,残存的困意也消散了。 阮窈的手被他握住,由他引着往山下走。 东方既白,天穹现出一道*细细的亮线,照出路旁几株枝干古怪的松柏。她眼尖瞧到,忽然想起了什么,步子随之一滞。 裴璋敏锐地察觉到,指尖轻捏她的耳珠:“在想什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阮窈就更是闷闷不乐,同他比划道:“你放狗追我的那一夜……我就是在这里摔了一跤。”她努力用唇语说道,而后又去指那些柏树及林地:“鞋袜都湿了,摔得满头满脸的雪。” “从前皆是我不对,以后都不会再叫你摔着。若你觉着心中不快,我便在此也摔一跤就是。” 阮窈看了他一眼,推开他捏自己耳垂的手,谁想这人像成了泥塑的,借着她这推拒的力道往后仰,而后闷声摔坐在地。 她愣了愣,眼睁睁瞧着裴璋一袭苍色直裾沾得全是泥土。 正值盛夏,那时还积着厚雪的地,眼下却是一片翠绿了。而她曾狼狈摔过的这条路,如今竟零零散散开着许多小花,像是洒了满地五颜六色的星子。 “那你为什么要在佛龛外头吓我?”阮窈用手去戳他肩膀,气声在他耳边嗡嗡嗡,尤带着恼意。 裴璋低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地说道:“并非是想要吓唬你,只是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所以才在佛殿内……坐了半夜。” 他仰起脸时,幽黑的眸子光华流转,又蒙着一层湿润雾气,无端端地令她看出了几分央求之意。 阮窈蹲下身,眼睛微微发热。她嘴唇动了动,目光落在裴璋的右臂上。 这些时日,他的右臂多是虚虚垂在身侧,甚至连书写亦是交由旁人代笔,也许久未曾再画过画了。 裴璋面上仍是若无其事的,在她面前也极力去掩饰,然而不久前她午睡醒来,分明见到他正独坐于书案后,微微低着脸,盯着自己的右手,半晌都未动分毫。 阮窈醒后,嗓子眼里的血腥味萦绕多日不散,她早就猜出几分端倪。然而裴璋惯是会对她装可怜的,如今忽地不再拿伤势示弱,倒使她忍不住留意起他的一举一动了。 直至侍女不小心说漏嘴,阮窈才知晓了完整始末。 裴璋没有出声,只是任凭右臂垂着,仿若并未察觉到阮窈的目光。 直至她眼底现出一抹亮亮的水色,继而伸手去拽他左袖,裴璋才不紧不慢地起身,慢条斯理拂去衣上的落叶、尘土。 后半截路,阮窈伏在裴璋背上,由着他背自己,手臂则环住他的脖颈。 “二殿下会继位。”他俯身,掂了掂背上的人,怕她往下滑:“我向他求了恩旨,新君会以天子之名,为我与你赐婚。” 他深知旁人是如何议论她。纵使他再嗤之以鼻,却也不愿她因此而生出半点心结。 九天皇权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大股敲骨吸髓的枯藤。可于庸碌凡夫而言,却比千万条驳斥都来得痛快,自能封尽这些悠悠之口。 此时天色渐晓,晨曦穿透层层夜色,劈云破月而来。天地间不再是一片影绰朦胧,四下明亮可辨,再不必担忧会被沿路荆棘所绊倒。 许是她久未应声,裴璋微微偏了偏头,用面颊轻蹭她的额。 几缕微凉的发丝拂过她的脸,倒似是一只讨好人的狗儿,在向她倾吐着爱意。 微痒的触感在肌肤上漫开,阮窈也蹭了蹭他。 前路是一片霞光万丈,那些前尘旧梦则被夜风所卷碎,遥遥散落在这片山色之中,再不能侵扰她。 * 阮窈悄悄让裴璋去劝说住持,终于如愿让妙静下定决心还俗。 她与自己年纪相仿,从前落发不过是为了生计的无奈之举,如今又何必还要枯守于青灯古佛前,不若随她回洛阳,择间商铺留下来学着管账,也合了她识字算数的本事。 阮窈携着妙静,先去最近的一家认铺面。 她正眯起眸子去打量架上那座青玉壁,只听珠帘响动,两名客人被侍者迎着走进店。 彼此目光无意间撞上,不由都愣住了。 温颂梳着妇人发髻,仍是一张盈盈芙蓉面,原本正与身侧郎君细声谈笑着什么。这会儿瞧到她,眸光微微一动,连步子也顿住了。 而她身侧的男子,正是沈介之。 阮窈不知他们何时成的婚,转念一想,也不禁觉着这两人的确般配。 实则她与温颂本称不上有何仇怨,沈介之对她的善意她也记着,阮窈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便笑着向二人点了点头,彼此间也算是打了招呼。 离开的时候,见温颂相中了铺内玉器,她取过纸笔,而后比划给伙计看,让他们到时为这夫妻俩折个价便是。 回到王府,仆从都在忙碌着收整箱柜。 瑟如嘴上说是不肯随萧寄去守陵,谁想他们从广陵回来后,才听闻她又反悔了,追着萧寄去了皇陵,将女儿托付给萧寄的母妃代为照看。 王府主人相继离开,阮窈和裴璋的婚期很快也要定下来,自是预备着搬离此处。 他们婚后并非住在裴府,裴璋另行购置了一大座府宅,近期才开始修缮。 阮窈提醒侍女莫要忘了莲池里的那只龟,侍女的神色却变得有些古怪。 待她来到后院莲池一瞧……瞬时呆在了原地。 只见池中居然多了七八只乌龟,且每一只都是呆头呆脑的绿毛龟,她哪里还能分辨得出哪只才是霍逸所送。 “娘子……是带哪一只回府?”侍女小声问她。 阮窈咬着牙,双手比划一番:“全带走!” * 裴璋连日忙于萧定登基之事,不得已又是入夜后才回来。 阮窈因着乌龟的事恼他,有意不肯去门外迎,反倒令人备了水,自顾自躲着沐浴。 门外传来沉稳步伐声时,侍女轻声禀报:“娘子正在房中。” “你先退下吧。”裴璋嗓音温和。 阮窈如何愿意让他进来,可又偏巧说不出话,急匆匆就要起身擦拭,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 裴璋缓步而入,扶着她的肩又将她稳稳按回热水里,笑了笑:“这样快便洗好了?” 他换下朝服,难得穿了身圆领袍,玉白色衬得眉目更是清隽,目光却沉沉落在浴桶之中,而后慢条斯理地撩起衣袖。 阮窈拍掉他的手,恼火地瞪着他,动唇质问乌龟之事。 裴璋神色坦然,一本正经同她解释道:“龟主长寿,流水聚财,确有此说法,故而才多养了几只。” 她竟不知裴璋何时相信这些,顿时气得又要去打他的手,手臂挥动间溅起好些水花,让他衣袖也被打湿了。 不多时,他将自己的衣袍褪下,顺手搭在身后木架上。 湿热将她肌肤都染成浅粉色,连浴桶里的水也变得轻浮起来,连同着裴璋一同撩惹她。 自从那次书案上后……他便总怕阮窈体弱,多是在克制着。此刻也只是轻轻摩挲,眸中映出一池情动的水色,呼吸愈发粗重。 她在水下也感受到了什么,浑身都开始发烫。 腿侧被研磨得一片炽热,仅仅如此,他唇中也接连泄出几声喟叹,听得她面红耳赤。 裴璋用手指轻轻探下,她在水下想去抓他的手,匆忙间却蹭过了旁的东西,令他难耐地闷哼出声,嗓音像是扯不断的藕丝:“窈娘……” “许久未亲热过了……”他动作未停,几乎每个字都含着颤音:“我会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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