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窈凑近车缝,确认外头再无人后,把心一横,立时手脚并用往车下爬,又低声催促品姜,“他们走了,快逃!” “我们逃去哪儿?”品姜惊惶无措,连忙跟上。 她毫不迟疑,“走另外的路进林子!” 才爬下车,后方粥铺的位置便有女子惊恐的尖叫声隐隐传来,近乎刺破耳膜。 品姜眼里含着两汪泪水,可谁也不敢回头,飞快朝着深林中跑。 阮窈跑丢了鞋,眼下碎石隔着罗袜,硌得她足心生疼。 “娘子……“品姜极小声啜泣,”裴公子会来救我们吗?” 阮窈不答,只焦躁不安地望着前路,死死咬住唇瓣。 * 两人跑过一段斜坡,品姜脚下一滑,整个人摔扑出去,痛呼出了声。 阮窈下意识想扶她起来,就低头对上了品姜因剧痛而煞白的脸。 “我脚好像走不了了……”她眸中闪烁着惊恐。 方才的呼声在深林中显得极为刺耳,凌乱的脚步声渐渐围过来,伴随着男人的低声叫骂。 “娘子你快走,”品姜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我在这儿绊住他们……” “说什么傻话……”阮窈语气急躁,在心里暗骂了好几句,还是咬牙硬生生拽起她。 “活捉她们!”循声追来的男人高声招呼同伙,甚至还愉悦地吹了声口哨,“莫要伤着,免得折损卖价——” 到了这一步,阮窈不敢回头,也万不敢停下,一双眼急急扫视四周,绞尽脑汁苦思脱身之法。 然而品姜身形比她高,慌乱中更是大半边身子都靠着她,拖得阮窈也迈不动步子,继而两个人一起摔在了草地上。 沉重的步伐声愈发逼近,她狼狈地爬起来,一支箭就伴着尖锐的破风之声射来。 血肉被穿透的声音令人胆寒,男人应声跪倒,痛得鬼哭神嚎。 阮窈不禁后退了两步,直至望见重风领着一队人马将流匪擒下,才腿软发软地瘫坐在地上。 * 回到营帐边时,天色已然暗下。 作乱的股匪尽数被擒获,抢去的物资大多也被追了回来,只是有好几人死于乱贼刀下,无端枉送了性命。 营帐邻近原也是有兵卫的,可这群亡命之徒仗着手中有马和兵械,又耍阴招放火,这才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万幸营帐邻近还有裴璋手下的暗卫在巡弋,阮窈和品姜方能获救,否则后果光是想想便让她寒毛倒竖。 品姜扭伤了脚,足踝处红肿得吓人,连行走都需旁人搀扶。 犊车数量有限,又被股匪毁去了大半,一趟载不完因获救而留在此处的人。阮窈见其他人多有伤,品姜也十分痛苦,便让她先回燕照园,自己则寻了块平滑的石头坐下出神。 明月寂寥地高挂在夜空中,她伸手拂去沾在裙裾上的泥土,远远望着几名仍在营帐*旁收整物件的侍卫,又想起白日的事,不觉间便皱紧了眉。 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在建康城外竟也能遇上纠集成队的股匪,见了女子便想活捉去卖银钱。 倘若她今日运气再坏些……阮窈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她是想要为父兄洗清冤名,也不愿被人指为罪臣之女,更想寻得阿娘的下落。 可这一切谈何容易。 琅琊郡分明是她的故土,如今不能再回去。 前路昏昏不明,究竟要如何才能为自己争得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阮窈极力不想哭,可心里乱成一团麻,五脏六腑都被苦涩填满。 身侧无人,她垂下脖颈,泪水还是细细碎碎落了一裙。 不知又过了多久,有车轮的辘辘声自前方来,逐渐靠近。昏黄的车灯随之穿过暮色,遥遥映在她身前。 阮窈擦干泪,料想是来接她回去的犊车驶回来了。 然而她抬起头,不远处停的,分明是一辆悬有朱丝绳珞的皂轮车。 下一刻,遮覆住车窗的帷帘被一只手从内拉开,露出一张俊雅而苍白的脸来。 居然是裴璋。 他目光在她身上略微一顿,对在车下行礼的兵卫说了一句什么,那兵卫便回身请阮窈过去,兴许是想询问她白日里的事。 阮窈在石头上坐久了,双腿有些发僵,且她未穿鞋,短短的十步路也显得行动缓慢。 “裴公子。”她站在车门之下,略低着脸,唤了他一声。 “季娘子是在等那辆犊车?”裴璋不疾不徐地问她,语气就像是当日他们第一次在雪里遇上一般。 有幽微的烛光从车厢内透出,映在他瞧不出一丝情绪的面容上。 那日从松林小楼回去后,她仔细想了想,一时间又觉着裴璋若当真厌憎自己,何不自始至终都不现身,如此一来就可免去所有麻烦,只当此事不存在就是。 可今日这样凶险,倘若差之毫厘,她便再也回不来。 便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兵卫,尚且会先行安慰她两句,更莫要说是从前那些对她有几分心意的郎君。 兴许裴璋那日,当真只是出于君子风范,单纯为她取下伞而已,再无其他一分一毫的旖旎心意,否则又怎会几次三番要送她走。 “是。”阮窈点头回答他,话里带着微不可见地疏离。 她低头看向自己裙裾上的泥污,又将双脚往裙子里缩了缩。 “上车吧。” 裴璋忽而说了句,又解释道:“天色已晚,犊车一时半刻无法驶回来。” 阮窈不禁一愣,心里颇为疑惑裴璋竟愿捎带她。 不过乘他的车怎么也比坐在石头上继续等要好,她也不忸怩,提起裙角便登上了车。 车中并未焚香,萦绕着一股子清苦的药味,间或还掺杂着书墨味。 “……多谢裴公子。”阮窈道了谢,自行在挨着车门的位子上坐下。 裴璋微一颔首,算作应答,继而微垂下眼,翻看手旁的书卷。 因着是夜里,马车行驶的并不算快,不知要多久才能回燕照园。 二人都不再出声,阮窈听着车轮碾过泥土的辘辘声,眼皮有些晕晕发沉。 正犯着困,马车猛不丁一个颠簸,她坐在门侧,整个人遽然被耸地向后一磕。 不等阮窈扶住车壁,她的腰先被一双微凉的手臂揽住,近乎坐到了裴璋的身边去。 两人距离陡然拉近,隔着初夏轻薄的衣衫,他的指尖紧了紧,而后若无其事地又松开。 阮窈身子微微一颤,心头忽而涌出一个奇异的念头。 于是她蹙起眉,唇间有意溢出声难耐的痛吟。 “可是伤着何处了?”裴璋目光落在她眉间。 阮窈犹豫地咬住下唇,摇了摇头不肯说。 裴璋早先便留意到她行走时姿势有异,温声猜道:“是腿脚吗?” 她并不否认,索性噙着泪点头,“逃命的时候扭伤了脚,这会儿越来越痛了……我若是走不了路,可怎么办好……” 裴璋眸中闪过一丝无奈,极轻地叹了口气,“冒犯了——”他紧接着微弯下身,伸手轻搭上阮窈的足踝,以指腹缓缓摩挲,“是此处吗?” 阮窈不料他竟会亲自替她诊察,下意识便想将脚往后缩。 然而脚踝被他捏在手里,再想及自己方才所说的谎话,只得又强忍下了。 裴璋示意她微微将腿抬起来些,沿着踝骨摸索。 尽管他面色沉静如画,十分专注,阮窈的脸颊依然迅速蹿红。 不多时,裴璋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他一番触压下来,若是真崴伤了脚,凭她的性子,怕是早已娇滴滴地抹泪。 裴璋捏紧掌中纤细脚踝,不动声色加了几分气力。 “好痛……“阮窈低呼出声,对上了他似笑非笑的脸。 她好似瞬时间明白过来,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望着他,眸中浮上求饶之色,“公子,我错了……” 裴璋恍若不觉,又是一捏,“可是这儿痛?” 她委屈地应着,大着胆子软软向他怀中倚,嗓音像是某种娇气的小兽,“公子饶过我吧……” 几缕长发落在他颈间,微凉而滑腻,引得肤上一阵颤栗,令他忽而感到几分不适,像是湿濡的雨线,缠夹如丝。 于是裴璋很快松开手,继而坐直了身子,“娘子为何要托病?” 他自然知晓原因,可还是想要听一听她会如何说。 阮窈蹙起眉,不知在想什么,随后仰起脸来,微红着眼,“在旁人心中,窈娘微末之身,原是不配坐在公子身边的。公子待我好,也全是出自仁善之心,我本不该……生出贪心来。所以那日心绪消沉,才拒了公子的伞。” 她一面说着,眼下又噙了泪珠,睫羽不断颤动,“可今日我拼了命地逃,方才知晓,原来除了怕死,我也害怕极了再也不能见到公子。若受了伤,便能令公子多看我几眼,就像方才那样……话至此处,公子可还要怪窈娘说谎吗……” 裴璋十分耐心地听着她的一字一句,神色平静如初。 在他看来,阮窈或许自恃美貌,还带了几分浅薄的心机,像只自以为娇憨实则拙劣的猫儿一样胆大妄为。 长平王府的霍三郎兴许便是这般被耍弄了两回,以至于兵变过了好几日仍不愿走,暗中四处寻她。 正如书阁中被她胡乱批注的那些闲书,书中往往有这样一种精怪,专为诱引男子而来,随后再发生一段风月情事。 世人都道精怪误人,可在他看来,不过是书生意志不坚才为色所迷。 而他不是书生,也不会喜欢话本里的精怪。 阮窈见他若有所思,似是等得有些焦心,又大着胆子伸手轻牵他的衣角。 二人四目相视,裴璋分明看到她黑亮的瞳仁里有狡黠闪过,眼角沾着的水痕在摇曳的烛火下发亮。 “公子……不要送我走,好不好?” 他端详着她。 让端容走后,她倒是……较之从前更乖。 裴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引得阮窈茫然不解地望向他。
第13章 若要断酒法,醒眼看醉人。 民间逐渐有流言四起,甚嚣尘上。 圣上近年来龙体衰弱,又与胡太后素不甚睦,储君之争更是闹得满宫风雨。 有好事的术士放言水患与阴阳五行相关,水属阴,阴气盛,则淫雨不霁。 谣言大肆流传,逐渐演变为朝中妇人干政,才令卫国阴盛阳衰。 陆九叙将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话说给裴璋听,“端容公主的婚事并非陛下所愿,太后专断独行,此后以何氏为首的世家更会勾连一气,迟早要把手伸到皇位上去。”他语气愤然,直言道:“陛下当年真是糊涂,倘若先太子还在朝中,又怎会闹出这番风雨……” “子绩,此话要慎言。”裴璋看了他一眼,嗓音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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