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天不遂人意,她刚站直,便察觉到身后也正有一名暗卫迅速冲他们包过来。 身前身后都是追兵,阮窈魂不附体,只得拼命跑向裴璋以求庇护,“公子……公子当心!” 她吓得几乎猛地撞到了裴璋身上。 可那暗卫手中的长剑更快,利刃穿破夜风,直直刺入皮肉之中。 裴璋侧目时,少女柔软的身躯恰好将他抱住,剧痛下的一声闷哼近乎是贴着他的耳畔响起。 她疼得颤抖不已,话都说不出,手却仍攥着他的衣角,直至暗卫又把刀刃拔出。 裴璋瞳孔骤缩,一贯水波不兴的眸中浮起惊愕与不解,下意识抬手扶住她软绵绵的身子,指尖继而摸了一手粘稠而温热的液体。 是血。
第7章 举心动念,无不是罪 裴璋的失神仅在须臾之间,极快便回过神来,侧身的同时手中长剑刺下,身后人顷刻血流如注。 余下三人一齐砍过来时,他弃掉手中长剑,揽着怀中女子毫不迟疑地翻身向坡地一跃而下。 二人从林间直滚到坡下,天旋地转间,他感到她整个身子紧紧瑟缩在他怀里,唇里溢出一声细弱的痛吟。 裴璋衣袍被树枝挂出好些破口,双臂和颈侧也新添了血痕,手腕抖颤得厉害。 旧疾始终未愈,他已太久不曾持过剑,今日原本也不应再拿。 听着上方传下的砍斗声,想来是寻他的侍卫已至,崔氏不过是强弩之末,难挽大势。 裴璋这才低头看向身侧人。 林下月光如残雪,她面色惨淡,衣衫上鲜血淋漓,呼吸极轻,似乎下一刻便要化作青烟消散了。 他神色平静地查看过阮窈的伤口,撕下一段她裙角上本就被断枝划破的布料用来止血。 指尖绕过她纤瘦的身躯时,少女手臂细弱得可怜,仿佛手下稍稍用力即可将这骨肉折断。浓郁血腥气像是一张幽暗的网,连同女子肌肤的触感一齐笼罩住他,令裴璋心中陡然升出几分不悦。 若非在亭中被阮窈绊住,他理应早在起兵前便到了山间别苑,又怎会生出这诸多事端。 万事皆有因果,只是不知她究竟想要什么,竟连自身性命亦不顾惜,想方设法都要引得自己留意于她。 举心动念,无不是罪。 以至于最终引火烧身,祸及性命。 阮窈仍蜷缩在他怀里,指尖攥了片他的衣角不肯松,细密的眼睫不断颤动,一张素白脸孔上满是痛楚。 裴璋眸中终是浮起一抹不解。 值得吗? * 不久,星星点点的火把涌现,快速朝着他们移动。 “裴公子在这!”有眼尖的兵卫高声呼喊。 重风循声急急上前,“属下来迟……” 众人手忙脚乱围上前,火光瞬时驱散了昏暗。 裴璋面色苍白如雪,少女一动不动地偎着他,二人衣衫上俱是点点殷红血花,令人望而生畏。 旁人大多不识得眼前的女子,又见他们离得极近,连影子都交织在一处,不由愕然地多看了几眼。 重风知晓自家公子素来不喜有女子近身,更莫要说是这般姿态。 令人将阮窈抱去治伤时,他眸中闪过一丝不忍,继而躬身扶起裴璋,颤声问,“公子可有受伤……” 裴璋面无表情,“不是我的血。” 他从山坡滑下时伤到了腿,右手也因握剑而脱力无法抬起,却仍轻推开重风的手,缓慢地向前走。 原应狼狈的脚步,在他身上依是从容不迫,并不显得慌乱。 “崔临在何处?”裴璋低声问。 重风如实答道:“他本想往山下逃,结果撞上了四殿下。他不愿就擒……认罪后举剑自刎了。” 裴璋回到别苑,由医者诊治过后,又更了衣,才见陆九叙。 陆九叙匆匆忙忙入内,檀色长衫上沾的酒气早散了个干净,脸色十分难看。 “崔氏当真胆大妄为,朝中明令停息的赋税他们竟仍在收捐,还在南雁楼中私藏贡品!” 他忿怒说着,原想将手中账册重重搁在桌上,又见裴璋面色苍白,隐隐透出病态的疲乏,只得又收了手。 “此次你特意为长阳公主寿宴而来,陛下又赐下重赏,崔氏只当他们犯下的过错已被轻轻揭过,早失了警惕心,行事放肆,竟丝毫不懂黄雀在后的道理。”陆九叙连连冷笑。 他本也是出身官家的郎君,只是父亲因耿直忠勇得罪了崔氏,而后被崔家人凌虐调遣,病死在漠北。 他少时与裴璋曾是同窗,索性投奔裴府做了门客,也好一抒胸中志向,为父亲报仇。 “陛下一旦动了心念,又怎会轻易消弭,更何况崔氏还与鲁郡之役中的叛军有所勾结。”裴璋淡淡说了句。 陆九叙听得直摇头,又凝神望向他,“此次师出有名,但终究失之仁善,崔氏又与太后交好,往后怕是会积下嫌隙。” 裴璋沉默了片刻,似乎并不介怀此事,只若无其事地说道:“园中的伶人,待查问清楚后,尽数遣返原籍。至于来赴宴的士族中人,明日一应请离,不得滞留,以免再生事端。” “是。”陆九叙应下后,颇有几分犹豫:“只是裴岚……她是你堂姐,又带着婴孩,便不曾关去别处,仍在原先的住房中。兵卫说裴娘子一直在门后哭骂,吵闹着要见你。” 裴璋闻言,轻蹙了蹙眉,“请二名女医前去同住,好生看顾。” * 阮窈病得昏昏沉沉,忽梦起少年事。 彼时春望山楹,开得正盛的海棠犹若簇簇三月雪。 她松指,一支羽箭“嗖”地飞射而出,钉在树旁的靶圈上。 阮窈仰脸冲着身侧人盈盈一笑,心中洋洋自得,不枉她缠着大哥偷偷练了这么些日子…… 谢应星剑眉一扬,回身看向她,墨黑的眸里满是惊喜赞许之意:“何时还学了一手箭术?” 她面颊微微发红:“郎君善骑射,我自然是……爱屋及乌。” 话语间,翩然东风拂下一瓣花,恰落于她的发上。 谢应星伸手替她摘下落花,眸光热烈而专注,眼底的情意昭然。 “敛尽春山羞不语……”他低低念着,俯身而下,温热的鼻息将她裹住。 阮窈下意识闭上眼,心跳如擂鼓。 可预想中的轻吻,却久久未至。 她等了又等,只得睁眼看去—— 眼前却是绣着如意纹的红罗帐顶。 阮窈整个人像是在沸水里浸了好几日,额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呼吸湍急而细弱。 她顾不得为方才的黄粱一梦怅然,刚想要动弹,背后却疼得钻心,实在难忍,不禁低低痛吟出声。 房中的侍女听见她干涩嘶哑的声音,连忙俯下身查看,“娘子醒了?先莫要动,奴去唤大夫过来。” 阮窈有气无力看了她一眼,从她衣饰便知晓自己仍在燕照园。 女医小心翼翼检视过伤口,重又替她换了药,同她说道:“娘子伤在肩胛骨下,万幸未曾损及心肺,这阵子切莫轻易行动。” 许是见阮窈泪眼愁眉,她还连声安慰了几句,“俗话说祸为福先,娘子这回受伤,裴公子都是命人用最好的伤药,娘子只管好生休养就是……” 阮窈胸中本就憋了一口恶气,又听女医絮叨起裴璋,干脆把脑袋缩回被子里,却偏巧又擦碰到伤口,痛得抖了一抖。 她的确有意攀附他,即使在遭遇刺客后,也仍在动着借险情与裴璋拉拉扯扯的心思。 可她却从未想过,会因他而伤及自己的发肤! 即便这伤势并不致命,可她也痛得近乎丢了半条命。 阮窈泪眼婆娑躺着,又怨愤想了一圈,只觉自己懊恨的人实在太多,以至于在心里暗骂了好久仍没骂完。 她又何尝想像笼中惊鸟一般兢兢度日,费尽心思与这些男子纠缠,委实不值…… 病中心志脆弱,她昏睡的这几日接连梦魇,又想起诸多儿时旧事。 阮窈的爹待她算不得很好,可阿娘和阿兄到底是疼她的。 只是不知他们此刻身处何方,兴许还活着,兴许…… 阮窈五脏六腑内像是被人撒了一把黄连,抽抽搭搭在被子里哭了起来。 侍女端着膳食走到榻旁,见她仍蒙头睡着,再三犹豫,还是轻唤了一声,“娘子——” 阮窈过了一会儿才露出脸来,一头乌发压的乱蓬蓬的,鼻尖和眼角泛着红,一看就刚哭过。 侍女正想劝她进膳,阮窈却吸了吸鼻子,声音小小的,“我想吃醍醐。” * 一盏醍醐下肚,阮窈又强撑着吃了碗莼菜鸡丝粥。 她这一病,唇齿间都泛着苦,自然没什么食欲。 过往一年疲于奔命,饮食草草了事,能不饿肚子便已知足。而后在庙里住下来,亦是多食素斋,她比从前消减了不少。 如今有伤在身,短期想必不会被裴璋送走,更要努力加餐饭才是。 照顾阮窈的侍女名唤品姜,见她用了不少膳食,神色也变得欢快起来。 “裴公子那日可有受伤?”阮窈强打着精神,尝试探问园里情形。 品姜点了点头,“公子受了轻伤,至今仍在玉泉院里休养。” 阮窈将不曾动过的小食赠给品姜吃,继而顺其自然地同她攀谈起来。 原来自己昏睡的这几日,裴璋联同四皇子萧寄执掌了燕照园。 当夜兵变,萧寄早带了人马,与裴璋内外相合。 赴宴的士族中人个个酩酊大醉,不知今夕何夕,骤然被兵卫控制起来,三魂七魄险些被吓掉了一半。 先小人后君子,待到再放出他们时,陆九叙又滴水不漏地安抚一番。而崔氏大势已去,这些士族心里再愤懑,也说不了什么。 只是崔氏到底是百年世家,若真要连根拔除,文人的笔杆怕是要戳到帝王的脊骨上去。此次这样费周折,想必也是为了惩一儆百。 品姜告诉她,崔临是畏罪自裁而死,除此之外,死伤极少,裴璋只将崔氏全族收押,青壮男子则大多押送回洛阳,再交由圣上裁断。 “……品兰被人推搡伤了腿,裴公子便派了医者为她医治……园中所有侍女乐姬皆是如此,大家都很感激。”说到这儿,品姜俏脸微红,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阮窈躺下听她说,眼前映出的却是那日淌了一地的肚肠。 生死攸关之际,自是要以命相搏的。 只是裴璋望上去并不像习过刀剑的人,君子六艺,那双手似乎也不该拿剑……她实难将那夜的裴璋与当日神色温和,递予自己经书的他相联在一起。 “娘子好生勇敢,”品姜双眼亮晶晶的,“娘子舍命救裴公子,不怪公子待你这样好,送了许多补养之物和上好的伤药来。” 阮窈怏怏地听着,丝毫无法为之感到一丝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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