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问,问就是不当讲!” 沈春行砸吧砸吧嘴,随手一指,也不知往哪儿指。 “不是孙女我想唱衰啊,万一伯爵府真犯了什么事儿,把咱牵连上,到时候再想藏起什么可来不及。” 刁氏看看满地的家当,松了手,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我都说了不当讲……” 可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按照夏渊国律法,若主家犯事,其府中仆役皆要受到牵连。沈家虽只是庄户,当年闹旱时,也是签过身契才换得延续至今。 隔壁庄子乃是归属于定北将军府,如那般的勋贵之家,都能落得被灭门的下场,何况是伯爵府。 联想到这几日外面的风声,以及主家的行事,刁氏心头惴惴不安起来。 “便是真如你所猜测,咱又能做些什么?” 逃是不可能逃的,没有路引将寸步难行,稍有不慎被当成流民抓住,便是一个逃奴的重罪。 沈春行咧了咧嘴,“奶你想哪去了,我不过是想着,将这些卖了换钱粮,万一出了事也好带着上路。” “两年前,京中贵人入住隔壁不久,便被歹徒夜袭灭门,后官府派人重兵把守,接着没多久便传出将军府叛国的消息,倒是省了朝廷许多事儿。” “之后见庄子里只剩下些无关紧要的仆役,官府又将人手撤走,如今两年过去,好生生的怎又会派人来?” “来就来呗,还把咱庄子里的大管事喊去……” 沈春行每说一句,刁氏的脸色便难看上一分。 “定然是要生变故的。” 见刁氏陷入沉思中,沈春行在心里叹口气。 她本做好清贫一世安稳度日的打算,如今怕是不行了。 沈春行隐晦地瞄了眼刁氏的头顶,见上面微微闪烁着的金光中,不知何时掺和进一丝鲜红,心知这祸是避不掉的。 她身为鬼差,自然有些不同于寻常的能力,如今虽失去大半,一双能识人根本的慧眼,却好似已刻入灵魂,竟随着转世而来。 刁氏看似刻薄偏心不好相处,却是有功德傍身,注定安享晚年。 即便有祸,也不会伤及性命。 在把夏渊国的律法在心里过了一遍后,沈春行心里已然有了结论。 既然无性命之忧,约莫就只剩下流放。 临安城地处江南地界,若要奔袭至北境边疆,至少也得走两月余。 且不说路上遭遇,只言这份辛苦,便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住的。 更何况家里还有个病秧子。 沈鸣秋端着一簸箕的稻草走出灶房,在沈春行的吩咐下,将其散开晒在院里。 转身之际,却是紧了紧手。 沈家一穷二白,最值钱的也不过是沈春行手里那支野山参。 当初沈春行将杨一从山上捡回来时,恰好挖到了此物,这才堵住了刁氏的嘴,换得将杨一留下。 几次三番提出将其炖了,究竟为的是谁,他心里明白。 刁氏闭了闭眼,像是已然想通其中关节,她将木盒夺过来,打开后看了眼又迅速合上。 “若真要出大事,咱更应该将好东西留着,说不得以后能救命!” 就这么一根,虽年份不高,也能卖出好几两银子! 大丫头磨了她整整一年,说什么与其留着生虫,不如炖给家人补身,简直是胡闹! 沈春行耸耸肩,没有再劝,朝拎着老母鸡走过来的杨一摆摆手。 “行吧,过几天再炖也可,反正迟早都是要炖的。” 杨一木着张脸,丝毫不带犹豫地返身又把老母鸡扔回鸡圈。 男人约莫二三十岁,身量极高,浑身腱子肉将灰色仆役装绷得极紧,只往那儿一站,便给人种极大的威慑感。 幸得五官尚算端正,面相中自带股正气,才不至于显得恶行恶相。 可就是这么个谁都拿他没办法的魁梧汉子,惯来将沈春行的话奉为圣旨般遵从。 刁氏眼皮子又跳了跳,只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古怪,像是吃定了她!
第3章 给的太多啊 虽然野山参不能动,对于将家当换作钱粮,刁氏倒是没什么意见。 再过几月便要入冬,粮食总是不嫌多的。 然而沈家哪有什么值钱玩意儿,顶多就两床八成新的褥子能当些钱。 儿子儿媳虽已离世,可孩子总会有长大的时候,因而尽管日子难过,刁氏也没舍得将其衣物拿去典当。 如今突逢难事,想着万一真……这些东西带也带不走,索性换些钱粮,心里还能安省些。 当天下午刁氏便带着东西去了镇子里。 她一走,家里便无人看管。 目送着刁氏离开后,沈春行转身便去了西苑。 那里本是主家女眷来避暑时的住所,然与隔壁挨得近,两年前贼人便是从此处跳进庄里,从而引发一场祸事。 后来便成了禁地。 沈春行年岁不大,个头不高,自从目睹亲爹被杀后,于旁人眼中,便一直有些“疯疯癫癫”。 路上有人见她往西苑走,也不觉得奇怪,等发现她绕着西苑走了好几圈后,方才纳闷攀问:“你做啥呢?” “练腿脚,指不定以后用得上。” 然而无论谁来问,沈春行都是笑嘻嘻的一句话。 遇到那看着顺眼的,方才慢悠悠地再补上句。 “这年头日子难过,无论是逃荒还是避难,都少不了要多走路。” 听的人是又好笑又觉晦气。 不消片刻。 沈家大丫头的“疯言疯语”便传遍了庄子。 傍晚时分。 刁氏归来,见沈春行坐在门槛上编草鞋底子,大感意外。 “呦,今儿怎么转性子啦?” 往日里即便她在家,也甚少有管得住大丫头的时候,今儿回来能见到人,简直是稀奇。 沈春行幽怨地瞅眼刁氏……身后的杨一。 她倒是不想转,可谁让帮手没了。 想当年自己叱咤阴阳两界,如今却连个围墙都翻不过去,丢人! 当褥子换来的大钱,一半买了米面,一半刁氏准备留着傍身。 如今做得这些,也不过是瞎猜想,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晚食到底没喝上鸡汤。 小老四沈宴冬蹲在鸡圈前巴巴望了许久,最后被看不下去的三哥给拉走。 夜深人静。 打了半天盹儿的沈春行,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见身旁人被惊醒,她不慌不忙地比划了个手势。 二丫头沈知夏乖巧缩在被子里,不出声也不动作。 院里早已站着个魁梧的身影,露水打湿了男人的肩头,也不知在这黑漆漆的环境中等候了多久。 沈春行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见到杨一傻站在井边,丝毫不觉惊讶,打头便往门口走去。 她一动,杨一立马抬腿跟上。 老旧的木门发出轻微声响,没有惊扰到小院的寂静。 两人就这么大咧咧地去往了西苑。 正值夜深。 恰逢多事之秋,平时散落在庄子里的护卫们似乎早转移了阵地。 这倒是给两人提供了方便。 来到白日里挡住她去路的围墙下,沈春行瞄了眼杨一,男人会意般提溜起她的脖领子,一个纵跃间落进院中。 站稳后,沈春行不满地拍开杨一的手。 “说了多少次,不要抓我命运的后脖领。” “方便。”杨一咧了咧嘴。 他一笑,因魁梧身材带出的气势便消失于无形,只给人留下憨实的印象。 沈春行无言以对。 这人是她一年前从山上捡回来的。 当时见其胸前被戳了个血窟窿,还以为能有幸遇到本地同行,结果她等啊等,竟等到一只黑羊撞死在旁边的枯树上。 沈春行盯着男人头顶将散的白光,沉默许久,最后哼哧哼哧把人拖回家。 世间再难有这般至诚之人。 合该得天助。 那只黑羊,卖了整整一两银子。 刁氏拿着这笔钱,去请了镇子上唯一的老大夫。 老大夫到家时,男人身上的窟窿已经被处理包扎好,他号了脉,开了药,却只留下句: “听天由命。” 把刁氏心疼的啊,以为药钱打了水漂不算,还得再担上副棺材! 可谁让大丫头说那羊是男人打死的? 老太太脾气虽坏,却非爱占便宜之人。 岂料男人尤如被神仙庇佑着般,两副药下肚,便好了个七七八八,那般严重的伤势,短短七日,竟已然能下床行走。 只是身子好了,脑子却坏了,把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干净净,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 再之后,沈春行给男人取名“羊一”,就此留在沈家。 在被刁氏啐了口后,方才从善如流地改为“杨一”。 此刻。 身型高大的男人安静跟在沈春行身后,听从她的指令在墙角老榆树旁挖起坑。 期间没有一句询问。 铁锹被阻在泥下三尺处。 裹着铜锈的箱子在月光下泛起异样的寒光。 沈春行用手比划了下大小,阻止了杨一将其抬出来的举动,只蹲下身在箱子周身摸索,很快找到关卡处,轻松将其打开。 寒光霎时变成金光。 沈春行拾起一枚金元宝,估摸能有十两重。 而这样的金元宝,箱子里足足有七八个,其余类似银锭子珠宝首饰那些,更是数不清。 她忍不住嘀咕了句:“不是我想多管闲事,实在是人家给的太多啊。” 声音不大,足以令身边人听见。 可那人若是杨一,便不在沈春行的考虑范围内。 她把金元宝扔回箱子里,左挑右捡,好不容易翻出来几枚小点的银锭子,又捡了些耳坠玉珏之类小巧易于藏身的首饰。 东西虽好,却不是沈家能留得住的。 若真把这么一箱带回去,只怕没祸也得惹出点祸来。 接着,沈春行将木箱盖上,似有不舍般轻抚了抚顶部,方才重新站起身,让杨一将坑再给填回去。 杨一全程静默,只听吩咐做事。 回去的路上,沈春行显然心情很好,时不时抬起小手,对着月光打量,像极了庄子里那些爱美的小姑娘。 直到推开自家院门,她方才被院里那道突兀的幼小身影唤回神。 “起夜?饿了?梦游?”沈春行对着沈鸣秋疑惑歪头,像是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沈鸣秋快速瞥了眼杨一,摇摇头,闷声不吭钻回屋子。 “这孩子……” 沈春行翻了下手腕,无人能看见,一枚刻着“鬼”字的令牌在上下翻飞。 虽然正式工的流程还没走完,但象征鬼差的身份牌,却是早已发放到她手中。 这玩意儿用处不算大,但内成一方小天地,本是用来装鬼魂之用,如今却成了最好的藏宝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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