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我啊,实在算不得什么能人,很多时候都是得过且过,可如今老天爷既然不允许,那我也只好与这世间斗上一斗。” 隔着黑沉沉的林子,小姑娘目光锐利,似能窥探进众人的内心。 这一路上,无论是人是鬼,她皆要降之。 见幼弟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眼里无惧无畏,反倒像是很期待,沈春行嬉笑着摸摸他的头。 “总之一句话,得先把人震住,再来谈良善。” 今日才是这千里流放路的第一天,人呐,没受过罪没挨过饿,便什么都好说。 可越往后日子越难熬,便越容易滋生出恶念与贪欲,尤其当陷入绝境时,难免化为恶鬼。 沈家的底蕴太薄,命又太差,极容易招惹是非。 可既然遇见了她,便再轮不到旁人搓圆捏扁。 刁氏的骂咧声打断了姐弟俩的谈话。 “就你俩这磨蹭劲,吃……唔……都赶不上热乎的!” 沈宴冬眼疾手快地往刁氏嘴里塞了块饼,恰好把那倒人胃口的字眼给噎了回去。 “我看以后谁再说他傻!”刁氏没好气地拍了下沈宴冬的脑袋。 没使多大力气。 傻孩子挨了打,仍执着地往刁氏嘴里塞饼,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吃!” “奶!” “香!” 颠三倒四的话语直引人发笑。 不远处。 那些饿着肚子歪倒在树下的犯人们,见着这勉强能算是温馨的一幕,心里都腻歪急了。 大伙儿皆凄凄惨惨,唯独沈家像是来郊游! 有心骂两句吧,又怕跟李氏一般自找没趣,只得翻了个身,眼不见为净。 沈家这边亦是没有闹腾多久。 赶了一天的路,众人早已是疲惫不堪,用随身带的陶罐烧了些热水简单擦洗后,又各自吃了些炒米,便和衣而睡。 棉被虽没多少分量,却极为占地方,刁氏收拾来收拾去,也只往竹篓里塞进去一床。 好在四个孩子还没长开,横着盖,也够了。 俩大人则只能将就盖着棉衣。 眼下这天气还算能过得去,可想到两月后入冬……刁氏是在叹息中入眠的。 待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树梢。 沈春行先行睁开眼。 她在家时甚少如此早起,可这会儿轻手轻脚地离开被窝,没有半分迟疑。 因地制宜,因时制宜。 可不光是说给老三听罢了。 杨一半阖着眼靠着树干,听见响动,轻抬眼皮,瞄见沈春行蹑手蹑脚地走到驿站后门处,又再度阖上。 此时天才蒙蒙亮。 驿卒打着呵欠来开门,见外面站着个衣着简朴的小姑娘,先是感到不喜,可抬眼触及到那张未语先笑的俏脸,因赚不到油水而升起的抱怨便淡了几分。 “你有啥事儿啊?” 沈春行腼腆一笑,局促地抬起手中陶罐,喏喏道:“大人,我想打点井水……” 古人虽不讲究,也知河水吃了易腹泻。 押送车队中便有一辆是专门用来蓄水,犯人们每日只可分得一碗,若再想要,便得花钱买。 驿卒愣了愣。 若流放犯自己便能储水,还让押送官从哪捞油水? 他有心帮眼前的小姑娘一把,却又怕得罪人。 正犹豫间,身后传来醇厚的嗓音。 “给她吧。” 驿卒这才让开路。 院子里面。 蔚达正站在马棚前,他习惯于在出发前再喂喂马,没想到竟会碰见这有趣的一幕。 昨日便是这家子给整个队伍留下深刻印象,今日又是他家的丫头,也不知是胆子大,还是……太聪明。 蔚达意味深长地瞥眼小姑娘,很快收回目光,没有多言。 沈春行在驿卒的帮助下灌满水,顺手将戴着的珠花取下,塞进驿卒手中,一口一个“多谢大人”。 那驿卒瞧着也才二十啷当,平日里哪受过这般尊崇,别看昨日接待了许多人,却是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拎不清。 此时既觉面上有光,又怕被蔚达听见,假意推辞起来:“我算什么大人啊……” 话音未落,手里又被塞进副耳坠子。 “您这是哪里话,小女子向来钦佩吃官家饭的人,想来大人定然是有勇有谋,方才能在此当差。” 漂亮话谁都爱听,驿卒翘了翘嘴角。 “说来实在厚颜,家中上有年老祖母,下有三岁幼弟,行走艰难,还望大人能垂怜,能否将那板车换与我?” 驿卒顺着沈春行手指方向望去,又颠了颠手中分量。 这回他没有再看蔚达的脸色,一口答应下来。 流放犯用钱财换取物资乃是惯例,便是随行官差也不能挡了驿站赚钱的门路。 若不是小姑娘家境清贫,便是骡车牛车,也未尝不可。 沈春行眉眼弯弯,连喊了好几声“大人”。 她面容娇俏,长得又显小,只给人种邻家妹妹的讨喜感,而不会生出龌龊心思。 驿卒被哄得高兴,等到沈春行离开的时候,还破天荒地往板车上扔了个南瓜,引得蔚达瞅他好几眼。 “自家种的,不值啥钱。”驿卒解释了句。 “那板车看起来挺新。”蔚达留下句莫名其妙的话便离开。 可不新嘛,统共买回来没多少天,昨儿自家老子便是用那板车送来的南瓜。 驿卒掂量着手里的物件,终于开始犯迷糊。 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 他自己也算不清。 但有一点,若是换客房里的那几位,要想拿走这些东西,没个几十两银子怕是做梦! 营地那边。 刁氏几人被官差的吆喝声叫醒,发现沈春行不在,先是一惊,然而还没来得及去找寻,便见人推着板车从驿站出来。 “你这是……”刁氏嘴巴有些合不拢。 “我去驿站里要了些井水,碰见位好心的大人,厚着脸皮拿头花换来的。”沈春行笑眯眯,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 什么好心的大人,拿头花换来的……此刻皆已入不了众人的耳。 唯有一句“去驿站里要了些井水”,被他们翻来覆去咀嚼,越琢磨眼睛越亮。 昨日的饥渴难熬还历历在目。 沈家能要来井水,自家为何不可? 甭管是要也好,换也罢,且算是给众人提了个醒,很快便有人结伴朝驿站走去。
第8章 见不得太平 沈家这边很快收拾好行装。 有了板车后,刁氏跟几个孩子都能省些气力,竹篓背囊全放到车上,若是有谁实在累着,也能被推着走一段。 “今儿算你走运,以后可不敢这么胡来。” 对于刁氏的感慨,沈春行只笑笑,她昨日观察许久,早已识清那驿卒的心性,料到不会被拒绝。 至于要水…… 沈春行貌似不经意地瞥眼远处。 几人面带喜色而归。 而方才那位押送官,此刻正站在车队旁默默注视。 流放犯乃是戴罪之身,一般不被剥削便算是难得,可反观眼下,待遇虽然谈不上好,却也没故意苛刻。 这很奇怪。 然昨日在见到领头的那位押送官时,沈春行便没有怀疑过。 面貌行为都能骗得了人,唯独灵魂不行。 于她眼中,世间向来清晰。 那位押送官手上沾过血,脚底却踩着金光,当为坚守底线之人,朝廷既然能派他来,定然不会是简单的押送犯人。 今日要水,一为自家,二为试探。 如今证实心中猜测,她越发觉得,事情变得有趣了。 等到天色完全亮起时,官差们呵斥起上路。 许是要来的井水足够甘甜,又或是察觉到押送官略显宽厚的态度,经历一夜,众人大都开始接受现实。 队伍中的啜泣抱怨声少了许多,脚程自然提上来。 没有谁真是傻子,他们深知拖得越久,对自家越不利,真要拖到入冬后才抵达北边,只怕过去就得冻死。 然而老天爷总是见不惯太平。 就这么赶了三四天路,夜里扎营时突逢暴雨。 山中无瓦遮头,与其干站着淋雨,不如继续往前,众人只好冒雨往下一处驿站赶。 夜色晦暗,雨水打湿面庞,加之散乱的枝丫荆棘,让本就崎岖的道路变得更加难行。 才走出去不到十里,便有好些人摔了跟头。 刚下起雨时,沈春行便将小老四抱到板车上,让其抱着伞坐在竹篓间,好遮挡一番。 此时见知夏与鸣秋二人皆是脸色煞白,走得歪歪斜斜,她当机立断道:“你俩也上去。” 沈鸣秋回头望眼杨一,用手抹了把脸,“我就不用了吧。” 沈春行可不是在问他意见,朝知夏示意眼,一人架起沈鸣秋的一只胳膊,强硬地将人给扔上板车。 在扶着沈知夏坐上去后,沈春行看向杨一,“能撑得住吗?” 男人喉结滚动,只发出低沉的一声回应:“无妨。” 沈春行点点头,又把刁氏扶过来,让她抓着板车边缘借力:“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我去前面看看,你们慢点儿走,别急。” 刁氏来不及阻止,协裹着风雨的小姑娘便消失在人群中,她不由使劲拍了把杨一的胳膊,喊着:“快!快跟上她!这疯丫头又犯混!” 那边。 沈春行眯缝着双眸,脚不点地得在人群中穿行。 旁人往前走几步,总要谨慎再谨慎,生怕踩着石头或者水洼,唯独她仿若在白日里般,下脚时没有半分迟疑。 很快,沈春行便赶至队伍前方。 官差见有人冒冒失失跑出来,呵斥了声:“回去!” 沈春行顿住脚步,朝四周望望,举目处皆是丛林,显然离出山还远着。 人难行,车更难行。 再这样耗下去,只怕得病倒一大片。 她敛了敛情绪,哭丧着脸朝一位年长的官差诉苦:“大人啊,这样下去,走到雨停怕是也走不到驿站,反正都是淋雨,索性就站着淋吧。” 一张嫩白的小脸皱成包子状,还是落水的包子。 瞧着委实可怜。 “瞎胡说什么!” 那官差至少有四十,家中小闺女便是如同眼前的女娃娃这般大,见小姑娘冻得瑟瑟发抖,如同霜打的茄子般,又和声补了句。 “放心吧,走不了太久,自会有人去寻避雨处。” 两人说话间,有官差翻身上马。 “老张,你带人继续往前,我先去探探路。” 瞄见马背上的人,沈春行刚松的一口气,又提回嗓子眼。 是那位领头的押送官! 她紧紧盯着男人的头顶,只觉黑漆漆的夜空,都没他此刻的运道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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