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蔚达完成手头交接,再出来时,不光找不见沈家人,也不见了常大夫。 在从赵四口中得知详情后,不由哭笑不得。 罢了,既知他们去了何处,总会有见面的时候。 —— “尔等如今仍是罪籍,切记莫要生出旁的心思。只要于此地勤耕五年,便能转为良籍,既受圣上隆恩,给了你们一个脱罪机会,当珍惜才是。” 到了地方后,官差留下句话,便匆匆离开,似不愿在此地多待。 众人盯着那疮痍满目的村子,面面相觑。 “这就不管咱啦?” 道理他们都懂,可……真不需要派人手看管吗? 这村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啊。 “还想要咋管,官爷们自己都要吃不饱肚子咯!这鬼地方,谁敢往外乱跑,就是自己找死,他们怕是巴不得你们逃走,还能省些救济粮。” 夜色将至。 村口边上的破茅屋外,乱草堆里忽然传出个沙哑嗓音,差点没把人吓死。
第46章 “狭”村 “谁!谁蹲在那装神弄鬼!” 此番被分到一个村子的足有二十来户,六七十人。 乌泱泱挤在一起,怎么也能凭空多生出些胆气。 有人踮起脚悄悄朝草堆那边靠近,还未走到跟前,便见里面猛然冒出张干瘪皱巴的面庞。 隐在月色下,更显其肤色黝黑,形似来讨债的老鬼。 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直往鼻子里钻,那人不由尖叫着连连往后退。 “这还是个掉茅坑里淹死的鬼啊?” 等黑黢黢的身影完全走到人前,才看清原是一位提着裤腰带的老汉。 “瞎叫嚷啥!屎都给你吓回去了!” 众人愕然,不由跟着往后退了一大步。 他们在野外时虽也不讲究,可对于在家门口如厕……还是有些难以理解啊。 “敢问这位老哥可是村里的人?”刁氏莫名其妙被让到最前面,左右看看,全是沈家人,再回过头,好家伙,咋都盯着自己? 她是硬着头皮问话。 倒不是害怕,只是以往这种领头的事,好像从未轮到过自己家……疑似有诈! “啥老哥不老哥,给面子就喊声村长,不给面子倒也罢了!反正咱这儿本就没剩下多少人,你们这一来,完全可以找人替我的班嘛!” 老汉摇摇手,话中意有所指,说完看眼刁氏,又扫眼其身后众人,嘴皮子特利索地介绍。 “咱这个村子了,叫狭村,没错,就是那个狭窄,狭隘,逼狭……看不到一点希望的狭!” “如今村里仅剩六户,十九口人,我老汉孤家寡人一个,也没那个精力成天去看着你们。除去每人必须得耕种一亩荒地,来年会有专人来收粮外,你们爱咋咋滴,便是想逃跑,也大可去试试。” “反正别怪我没提醒,甭说是你们这种罪籍,村里的好人家能安然逃到青阳镇的,那也没见着几个……” 在老汉的唏嘘声中,大伙儿心底一沉,方才抵达赤岭时的那么点微妙喜悦,全然散尽。 直到这会儿,走进这几近荒废的村子里时,才有了些真实感。 北境非是好地方啊。 常年受战火所累,随时都会死人,如他们这般的身份,无论是走还是留,似都不会有好下场。 “该我交待的就这么多了,村里的空房子你们随便住,只要别嫌弃死过人就行,当然嫌弃也没法子,如今红泸县辖内,只要是有空的地方,都是死人让出来的。” 老汉看似推诿好说话,却句句往心窝子上戳。 众人蔫头耷脑地去寻住处。 而在老汉转身准备回屋里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句。 “那也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的狭。” 清脆嗓音与这黄昏后的迟暮格格不入。 老汉眯起眼,回头张望了会儿,却只依稀能瞧见个矮瘦的背影,不由感到失望。 他在此地住了四十多年,也曾见过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只可惜,要么埋骨在城墙下,要么……如同自己一般,泯然众人矣。 一个孩子,又能做些什么? —— 众人进村后便各自散开。 诚如那老汉所言,狭村从外面看着挺大,实则里面空荡荡。 所遇五户,能有四间是空的,俨然像是个鬼村。 他们心里沉甸甸,哪还有挑拣的心思,索性随便寻个院子落脚。 唯有沈家是例外。 “这间?” “不好,太潮湿。” “那这间?” “不行,修的好丑。” “这间总行了吧,瞧着跟咱以前的院子相似。” “咱以前就不够住啊,等过几年老三老四长大了,总不能还跟杨一住一间屋吧?” “要不我给你现砌个青砖瓦房的大宅子?” 一路走一路问,一路被否,刁氏脸色快比天色黑。 “那倒也不至于,以后我给您砌,”沈春行笑嘻嘻地往前两步走,朝身旁一指,轻飘飘道,“这间瞧着还可以,我看就这间院子吧。” 早就走到犯困的几人,一听她定下,连忙跟过去,刁氏迫不及待推开院门。 “好好,以后这就是咱的……” 待看清院里后,一个“家”字愣是梗在喉咙里吐不出。 如果说先前那些还只能算是“年久失修”“勉强能住”,那这间便是彻底的废墟。 院子极大,可多是空地,土墙底下杂草长得能没过小腿。 屋子瞧着是挺多,却大都开了天窗,靠近大门的一间甚至倒塌了半边。 “来来,你告诉我,这间好在哪儿?”刁氏抚了抚胸口,很怕自己从此不再偏心。 “好在,”沈春行踏进院里,转了个圈,肯定道,“够大。” 刁氏…… 她板着脸把小老四抱起,细细嘀咕:“以后你就是奶的亲宝,你可得给我争气点,千万不能像你大姐一样爱发疯。” 沈宴冬趴在刁氏肩头,够着手去捞躺在板车上的兔狲跟小橘。 结果被沈知夏和沈鸣秋一人一只抱走,急得沈宴冬嗷嗷叫。 仨孩子都没把刁氏的话当回事儿,老太太只要被气着,都会来上这么一出,可以后该向着大姐还是会向着她。 既然是她定下,那便意味着决然不会被更改。 等大伙儿都进了院子,杨一当即清理起杂草,好在今夜月色尚可,无灯亦能照明。 沈春行随手推开一间,顿时被灰尘呛得掩住鼻子,她抻头往里瞧瞧。 “还行,有床,就是得修。” 刁氏跟着往里走,又黑着脸出去,“脏成这样咋住啊……得,今儿你们几个小的还睡板车!” 至于大的……那就甭睡了,干活吧。 外人如何想的她不知,可于沈家而言,到了北境,便是重新的开始。 既然大丫头言此处是福地,那以后这里便是他们的家,自然是要趁早收拾干净。 在发现后院的水井未曾干涸后,刁氏剪了几件旧衣裳当抹布,屋里屋外开始打扫。 几个孩子帮了会儿忙,便被沈春行赶去歇息。 她自觉身体素质还行,一夜不睡也不觉困。 就这么收拾到天明。 除却那半间坍塌的屋子,以及挪到院中的破旧家具外,基本收拾妥当。 “咱初来乍到,去哪找工匠啊……” 刁氏打了个呵欠,顺手往锅里打入两枚鸟蛋。 不幸的万幸大概就是——灶房安好。 把带来的黑锅往灶眼一放,齐活儿。
第47章 离一百分只差九十九分 当初沈春行为了收买人心,一共用了两口黑锅。 一口是从何良仆家中搬出,一口则是归姚阿四所有。 本意是为了在路上方便给大伙儿熬药汤,结果何良仆牺牲,姚阿四又是个心怀鬼胎者,半道离去。 两口黑锅最后竟都便宜了沈家。 刁氏每每想起这件事,都忍不住要翘起嘴角。 那可是铁锅啊! 送去当铺都能值半两银子! 如今家不像家,总归是要想法子修一修的。 “等会儿去问问村长,看咱能去哪采买些吃用的东西……” 沈春行正在用盐水漱口。 没有研磨过的盐块带着苦味,除了用来腌鱼肉外,她是不愿用其下菜的。 听完刁氏的话,沈春行动了动耳朵,似对门外骚乱早已明了,把含着的水吐出,含糊道:“只要你能见到他……” 刁氏愣住:“什么意思……”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沈家大娘,你快出来看看啊,不得了啦,村长把咱的救济粮给卷跑啦!” “什么啊!”刁氏闻言顿时顾不上旁的,把铲子递给外面的沈知夏,着急忙慌去打开门,“什么救济粮?昨儿怎么没听说过?” 门外站着几位妇人,都是山村里的遗孀,反倒比庄里人更愿亲近沈家。 “我也是刚听隔壁说起的,像咱们这种被分配来种地的,可以先领一季的救济粮,等来年收成后再给还上。” “今儿一早便有人来过,那老头守在村口,却不跟咱透露半句!估摸是拿了咱的救济粮,想要逃得远远儿!” 说着话的功夫,几人来到村口。 这里早已聚满了人,皆是神色愤怒中隐隐透出绝望。 他们昨夜便是饿着肚子,本还想等今日出来打探打探,谁知竟问出这么件祸事! 粮食没吃着,先背一身债啊…… “没了救济粮,咱可怎么挨过冬天!” “你还想着过冬,怕是连月底都挨不过去……” “就没人能管管吗?” 站在自家土墙边看热闹的老妪闻声叹口气:“怎么管?每年都有人逃跑,没看咱这村子都跑空喽?你们也别怪官府,按规矩就是要由村长交接救济粮,要怪只能怪……命不好吧。” 来时天色太晚,官差急着离开,并未交待太多。 众人则是赶了两月余的路,身心疲惫,起得实在算不得早。 这才给了老汉做手脚的机会。 “我劝你们也别去找官署了,以往这种事……不少见。至多便是再多借些粮,可来年时怎么还……嗐,都是命啊。”老妪摇摇头,不忍再看下去。 四周霎时陷入片寂静。 见那些刚搬来的流犯们眼里露出绝望,看热闹的几户人家警惕关上了门。 沈春行到场时,唯有一位老妪还站在原地。 听完事情经过,她瞅了瞅老妪旁边蹲在地上和泥巴玩的孩子,貌若好奇道:“大娘好像一点儿不担心?” 村里无端多了这许多人,都无粮还好,谁有粮谁遭殃啊。 “我家就剩这一个孙孙,早就顾不上地里,粮食也就剩几把,吃得了几天,吃不到冬后,你们谁要是够狠心,要连这几天活路也想抢去,那就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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